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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寶聽了不做聲,只把這話在心裡碾了一遍又一遍,容淇漪雖說比沈南伊更來事,但到底是養在媒孃家裡的,見識遠不比沈南伊來得深遠,竟能說出小娘比府門千金來得松活這般話。
想罷,她抬眸笑,“漪姐姐這話極是,謝小伯爺一表人才,我自然覺得他好,但我覺得,大姐姐也覺得,祖母有意將大姐姐說與過去,我這個做妹妹的只能打消這個念頭,畢竟家裡沒有姐嫁妹婚的說法,更何況,我如今還小呢,這些事於我來說太早了!”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她如今還小,不說輪不輪得到她說親,就是情愛這方面,她能懂得個啥?
不過是旁人覺得好的、爭搶的就覺得好罷了。
再說她性子唯諾,府上又沒個可以依靠,幫忙說話的,這樣頂好的親事決絕是落不到她頭上的。
容淇漪散漫下來,揣一臉和氣的笑去牽她的手,“四妹妹你別介意,我頭一次這麼歡喜一個人,自然有點草木皆兵,只聽大姑娘說謝小伯爺鐘意你,肝膽煎熬了好幾日,實在忍不了了這才來找你討個明白話。”
沈南寶只道明白,不輕不重地挑了一句,“謝小伯爺我是不敢肖想,也打心底替漪姐姐歡喜能鐘意這麼個毓秀倜儻的人兒,不過也捫心擔憂,大姐姐那兒……”
容淇漪嗤了聲,眉目舒展出一股傲然的神態,“大姑娘要是真有手段早早就進了伯爵府,哪能擎等到今日。”
沈南寶見狀也不說了,喝完茶陪她逛了瓦市買了紙扇便打道回府,由著方官伺候吃了碗冰鎮的龜苓膏,才對風月說:“你瞅瞅,謝小伯爺那麼個香餑餑呢,你要是讓他和我再這麼藕斷絲連著,到時候大姐姐來刮個耳光,漪姐姐又來呲嗒一句,你叫我怎麼受得住?”
怎麼受不住?
只管讓謝小伯爺護著就成。
風月心裡死鴨子嘴硬,面上卻溫溫順順地道是。
沈南寶哪裡看不出她的心思,輕呵,“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謝小伯爺要是能護著,早先也不至於讓國公府夫人臨府那麼來一句,更何況先前你也見著了,大姐姐鑽著空的和他說話,他那態度軟趴趴的,日後要是耳根子再軟點,就只有你家姐兒哭的份了。”
風月煞白了臉,不可置信地啊了聲,“小的瞧他待姐兒誠摯得很……”
誠摯。
誰人能沒有誠摯的時候呢。
沈南寶嗐然,“承諾脫口的當際都是實心的,但,人吶比戲臺子的變臉還要善於變化,就別把當今的託付太掛懷了,不然成了心頭的一道枷鎖,以後受累的是自己。”
她說這話時,神情不像是個即將滿十四歲的小娘子,反倒像個歷經千帆,深諳紅塵的老人。
風月一時惘惘的。
方官卻突然道:“謝小伯爺玉面郎君,但性子確是個不可靠的,不及……來得穩妥,畢竟見識過刀光,在寒風苦雨來去,自比旁人來得心性堅定!”
沈南寶還拿著瓷勺在龜苓膏上挖花呢,她抽冷子這麼一句,手上動作都停了下來,只拿一雙鮮亮的眼看她。
是啊。
方官說得對,蕭逸宸是走過漫漫長夜的人,所以他有著旁人不能及的沉穩。
但她又說得不對,像蕭逸宸這種人,能走到如今的高位,絕不是隻靠沉斂穩重,更多的是利己,是見勢不對,當斷則斷的利落。
像自己這樣於他來說只有容貌的小娘子,歡喜時,把你握在手心,當小貓小狗的逗逗,不歡喜時,那就冷酷得比陳方彥還決絕,只怕到時候連一杯毒茶都不止,還得要你身敗名裂。
這種日日提心吊膽他恐會拋棄自己的感情,不是沈南寶的想要的。
她要的是家人閒坐,燈火可親。
沈南寶自顧想著,沒應她的話,又挖了一塊龜苓膏,便拿了繡繃細細繡了起來。
越了幾日,繡了有十幾條,沈南寶這才作罷,遣了風月挨個送到人府上,“記得,先去國公府那兒,再送幾家侯府,再去伯爵府上。”
這般吩咐下去,再等風月回來時都已日盡西山,垂掛的竹簾已叫人捲起半邊,鮮紅的霞光暈眩眩地照進來,打在風月盈盈的笑貌上。
“從伯爵府出來時,小的特意同那帶路的長隨說了幾句,只道是急著趕路要去下一家。”
風月眉飛色舞的,“姐兒,您是沒瞧見,那些個夫人見到姐兒的錦帕,神情又錯愕又欣喜。”
沈南寶失笑,“一個手帕罷了,能有那麼誇張,你別學著那陳媽媽似的,說話慣會看地頭。”
不過那些個夫人還有小娘子,必是收了她這份情,日後相處起來也能熱絡些了。
風月卻不然,從身後掏出一紅酸小箱,“姐兒,您瞧瞧,這是平章知事的嫡女,桉小娘子送的,她喜歡姐兒您的錦帕喜歡得緊,特意拿了自個兒做的乾坤核桃給您。”
沈南寶接過來,剛剛揭開蓋,房間裡所有人的視線都凝了過來。
無礙旁的,就是這乾坤核桃精妙,拿在手上還沒個掌心大,卻能雕出百靈籠,透過勻稱分佈的門條,還能看到裡內仰著脖似在啾啾的鳥兒。
方官見狀只笑,“小的從前也只是……聽小的那個好玩的爹爹說過,那官家居廟堂之高,鎮日足不出戶,又不好體察民情,便叫了能工巧匠將山川山河什麼的盡做在一小盤上,便於御覽。”
沈南寶知道這個,從前在陳方彥的書房裡瞧見過,那時她問他這是做什麼的。
他只道是自個兒的興趣愛好,閒來無事做做。
她便沒再問了,只顧欣賞那燙樣的美妙。
現在回想起來,沈南寶只覺得自己當時十分蠢蠹。
那燙樣囊括了大宣王朝的京畿地貌,就是關於其內哪處重兵把守,哪處禁戒不嚴都展現得淋漓盡致。
怎麼可能是陳方彥所謂的‘興趣’?
沈南寶眸子深然,拿指尖輕輕挑了門籠上的鎖釦,‘咔噠’一聲,鎖釦應聲而開,輕輕一推門籠便開了。
“你說的那是燙樣,燙樣和乾坤核桃不同,那畢竟是要給官家御覽的,精細得很多,尺寸都擎照原來的事物等樣縮小來的,必得分毫不錯,就是人臉上的神態都能雕得淋漓盡致,至於這個乾坤核桃,就有些粗糙了,鳥兒上的羽毛也模稜兩可,不過拿來閒消,倒也算是做得極不錯了。”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將核桃放進紅酸小箱,暗想這個桉小娘子是個妙人,平常哪家小姐不是刺繡就是練字,哪像她,潛心雕刻這樣的小玩意?
想來是個性子質樸的人,沒那麼多小心思,相處起來應當會很踏實。
沈南寶不聲不響的,心裡卻有了成算,在乞巧節的前一日,拿了手狀去了平章知事府上邀桉小娘子一同遊玩。
原以為照桉小娘子喜歡自個兒錦帕的程度不至於會討冷臉子,沒想卻被拒絕了。
沈南伊正站在閥閱前等著自家的車送她去瓦市趕乞巧節的熱鬧,見狀忍不住嗤,“早先便聽下人說起你妄圖想和那平章知事的嫡女交好,當時我還以為是下人胡傳呢,而今才知道原是真的,真真是笑死我了,四妹妹你怎麼不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身份,人家那可是平章知事的嫡女!憑你也配!”
跟前有殷老太太、梁越一行,沈南寶不便反駁,直想忍了當下。
容淇漪卻不忍,把著扇就笑,“大姑娘到底是有自知之明得很,知道人桉小娘子瞧不上你,所以才一直這眼巴巴瞧著四妹妹和桉小娘子你來我往,看著人四妹妹終於遭桉小娘子拒了一回,便趕著上來笑了。”
沈南伊氣得滿臉通紅,“你胡說!我哪有什麼閒暇管她的!我也沒那個心思要同那個桉小娘子來往,好歹是個平章知事的嫡女卻成日閉門不出,不知道是相貌無鹽,還是身患怪癖,我是傻了才要同她相往!”
言訖,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只得恨恨跺了腳。
殷老太太緊抿著唇,眼光青龍偃月刀似的,恨不得將沈南伊砍矮半寸,“你都說了人是平章知事的嫡女,人家的事由的你多嘴?下次再叫我聽到這話,我必要把你臉抽爛咯!”
上次掌臉的事尚心有餘悸呢,殷老太太一這麼說,沈南伊立馬訕訕的,所幸這時馬車臨到了閥閱,踩著小凳兒一徑就入了車內。
容淇漪自那日同沈南寶撂明白了,當仁不讓做起了沈南寶的手帕交,有事無事都找她,這出去遊玩自然也要與她一同坐。
沈南伊因此少不了呲嗒一句,“真是什麼樣的人就和什麼樣的人玩一堆去。”
明箏隨侍車旁,瞧見車簾後沈南伊那張嫉恨的臉在車篷的陰影下隱現,小聲道:“她們愛玩鬧便玩鬧,姐兒不必管他們,您今個兒要緊的是謝小伯爺。”
沈南伊聽罷,扣在竹篾上的指尖緊了緊,“你叫車伕緊跟著她們,別等會兒子找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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