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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讓謝小伯爺給我尋鼻痔的偏方呢?”

沈南寶慢慢繡著小金魚的眼睛,一針一線走得穩穩當當,“你明知道我不想和他牽扯什麼關係的。”

風月站在步步錦繡屏跟前,圓溜溜的一雙眼小心覷著沈南寶的神情,“姐兒,您不是困苦那人對您的糾纏,既如此您和謝小伯爺交好,不便可以斷了那人的肖想?”

沈南寶很不喜歡聽到這話,“你明知道謝小伯爺對我的心思,卻叫我因為旁人去利用他,豈不是叫人家一腔熱血拋灑,真心錯付?”

風月囁嚅著,“姐兒一說一個釘也太絕對了,這感情不都是培養起來的?妨不得姐兒相與相與便覺得謝小伯爺好了?”

沈南寶蹙緊了眉瞠她,“你還說!可見得你根本就不聽勸,我從前說的那些話你也一貫耳旁風了!你忘了我回來是要做什麼的?”

那些恨就像漩渦,她一頭子扎進去,表面看著雲淡風輕,其實早早就深陷泥淖了。

風月就是太記得她回來是為了什麼,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拗她的心思,做那個拉郎配。

當然這些打算不能公之於眾,唯有心裡嗒然,表面認錯,“姐兒,您莫要生氣,小的日後不這樣就是了。”

訕訕的樣子看得沈南寶終於不忍再詰了,畢竟前世最難拗的日子只有她陪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她怎麼樣了。

大抵過得不好罷。

陳方彥向來都是愛屋及烏,恨屋及烏的人,他不喜自個兒,怎麼可能待見風月呢?

沈南寶想著低下頭,繼續刺那顆眼珠子。

又這麼繡了幾日,容淇漪打著傘洋洋的來了。

“心心念念著四妹妹的龜苓膏,好容易看著淵渟好些,就沒臉沒皮地來叨擾四妹妹了。”

沈南寶放了繃子,只管撩起珠簾笑迎她,“怎會是叨擾,我巴不得漪姐姐來呢。”

說著,轉過頭吩咐方官去準備龜苓膏,“另外雪泡縮脾飲、金橘團什麼的一併端來。”

回眸看見容淇漪搖著扇,那張臉在款款搖擺的珠簾裡一霎明一霎暗,沈南寶便笑,“我也不曉得漪姐姐好什麼口味,萬一嫌龜苓膏苦,也有另外的涼水膏滋填補。”

“我不挑嘴的,就是旁人難以下嚥的苦,譬如那南番來的錦荔枝,我也照樣吃得面不改色。”

錦荔枝,又苦又澀,卻因著南番來的,幾兩便能要到一貫銅錢那麼多。

所以這便成了人家拿來顯耀自家的說頭。

沈南寶深諳她話裡的意思,只笑,“那東西好,就是貴了些。”

容淇漪不由沾沾自喜,“那東西難以下嚥卻最是清火,遂我爹爹隔三岔五都要我母親預備著。”

她說著忽而一笑,“說遠了,我過來一成是來討吃的,二成是謝謝四妹妹挑了那麼幾個伶俐的丫頭到舒遲院,那個大娘子先前撥了幾個,人手太少,我先前還苦惱呢,四妹妹的及時雨就來了。”

容淇漪說笑著被她送上了白木檀香倚子,方落座,忽覺涼風習習,轉過眸便看見風月正轉著七輪扇送風,神情一僵。

便是這時,碧簪端了鷓鴣斑茶盞上來,替她斟了一杯茶。

那釉光滑透亮,捧在手上如玉般,容淇漪在家時只能在爹爹要款待客人時方用這物,若換作平常那隻能束之高閣,斷斷不得輕易碰的。

她但凡碰一下,那都是要遭爹爹叱罵的。

還有那七輪扇,她也只是從祖母口中聽說過,從來都沒見過。

沈南寶不過是不受寵的庶出就能這般窮奢,也怪不得她能拋卻養恩,沒臉沒皮地來做這官家小姐了。

心頭這麼一通夷然,容淇漪才覺得方方那麼一番打臉稍微過得去了,怏怏地喝了口茶,便抿了笑道:“四妹妹屋子裡真真涼快,比我住的那舒遲院怡然多了,早知道我早些過來了。”

沈南寶睇了眼那徐徐散著冷氣的青銅冰鑑,蕭逸宸的面貌從腦海一閃而過,卻彷彿生了手在她心絃上撥了一下,讓她笑也笑得有些不自然,“我這是託二姐姐的福,這冰鑑還有七輪扇都是她說親的蕭公子送來的。”

容淇漪去容小娘屋子裡自是聽說過的,不過,當時並不曉得沈南寶這兒也有,只一心詫異小小的知州通判家,又沒世襲的爵位就這般大手筆麼?

既這麼,那……

來不及想,方方退下的方官捧了天藍釉小盞上來,送到容淇漪跟前。

因下面有帶漆嵌螺鈿花卉紋盞託渥冰著,白茫茫的涼霧四溢,襯得那不過尋常的龜苓膏似仙人吃的食物。

容淇漪見狀愈發不是滋味,堪堪吃了幾口,便道:“我今個兒來也不只是為了貪妹妹這龜苓膏吃,我是想叫四妹妹陪我出去逛逛,我來時沒帶得多少物用,這不,又快到乞巧節了,所以才想著出去買辦買辦。”

日頭這麼曬,其實沈南寶不願著出去,不過同容淇漪交好,日後能有妙用,遂當即應下,從管事處那裡要了輛車,戴著幕籬便從角門而出。

轎子裡備了小小的冰鎮,所以不覺得熱,但揭了小窗的車簾往外望時,那明剌剌刺目的天光,還有兜面的熱風都能活活將人悶死。

容淇漪到底受不住,連外頭是怎樣的熱鬧風光還沒看就垂了簾子,嗐然道:“也不曉得外頭有什麼樣的奇珍異寶能叫他們頂著日頭走。”

說完,發覺把自己一併罵了,便和沈南寶齊齊掩了嘴笑。

好容易行到了瓦市,馬車下不去,只能拿兩條腿來走,幕籬又蓋在頭上,蒸籠蓋兒似的,走了沒幾步路,就熱得受不了。

沈南寶還好,反倒是容淇漪先受不了挑了家茶肆雅間來坐。

樓下臺上說書人正講著《虯髯客傳》,內容大抵是談風流人物,容淇漪不愛聽,拿著茶噯聲道:“我原沒想到會這般熱,倒叫我對不住四妹妹。”

沈南寶抿著涼茶笑,“漪姐姐不必這麼掛懷,我許久沒出來了,若不是因著漪姐姐,只怕要悶死在家裡了。”

兩人相處不過兩次,你一句客套我一句客套,終於將場面話說盡了,只剩下面面相覷。

沈南寶便問道:“漪姐姐你今個兒出來是想買辦什麼?你同我說說叫我心底兒有個衡量,等會子出去不必做個無頭蒼蠅的亂逛。”

容淇漪捧著茶,幽幽的眸光從杯口漾了出來,“方方不是說了乞巧節快來了嘛,所以我想買點赤豆、水密木瓜,當然還有紙扇……”

最後一句囁囁若蚊蠅,沈南寶還是聽清楚了,嘴角淺淺勾了起來,“先前漪姐姐來時我聽老太君還說著呢擔憂著漪姐姐的親事,這後腳漪姐姐就心有所屬了,可是哪家的公子?”

容淇漪摳著茶盞上的蓮紋,頰畔紅了完全,“叫四妹妹笑話得很,其實說來這人四妹妹你也認識,是淵渟的摯友,謝小伯爺……”

一旁恭默侍立的風月驀地抬了頭,“謝小伯爺?”

容淇漪笑意就這麼凝在了嘴角,語氣彷彿渥了冰,說話都往外冒著絲絲涼氣,“我聽大姑娘說,四妹妹同謝小伯爺有淵源,我先還不信,如今瞧見四妹妹的婢子這反應,大姑娘當是沒亂說。”

一字一句都帶著鋒芒,似乎稍有答錯,就能將沈南寶刺個窟窿出來。

沈南寶臉上神情卻淡淡的,“漪姐姐還記得我先前的話麼?”

看著容淇漪冷掉的臉,沈南寶仍噙著笑,“我說漪姐姐是真性情,有什麼話便說什麼,不來那套表面一套背面一套,比我率直得多了,不瞞漪姐姐的話,我方方還肚裡打著官司該怎麼同你說謝小伯爺這麼一茬呢,漪姐姐就問了,倒省了我兜搭。”

這番誇耀沒讓容淇漪好半點臉色,楚楚的眼睛裡含著箭尖一樣冷銳的光,“所以四妹妹真和謝小伯爺認識了?”

沈南寶點了點頭,“不止是認識,謝小伯爺曾叩求了伯爵夫人來府上說親。”

容淇漪聽得拱火,嗤了聲,“四妹妹好本事,那樣俊朗不羈的謝小伯爺都能為你動情!”

容淇漪這麼個直刀子,斡旋了半晌才敞開天窗說亮話,倒真真是為難她了,不過,如此也另可見得容淇漪對謝元昶的心思不淺,不然早曉得這事,就登門來呲嗒她了。

沈南寶緩緩撲著扇,一陣一陣的熱風將她臉上的笑也融成了可親的況味,“漪姐姐不也說了?謝小伯爺為人不羈風流,這樣的小郎君自然處處留情,我不過是他遇見的其中之一,冷待些時日自然就轉頭忘了。”

容淇漪慍著一張臉笑,“冷待?謝小伯爺好歹同淵渟交好,幾乎日日都臨府,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謝小伯爺轉頭忘記四妹妹這麼張如花似玉的面貌,只怕……難!”

最後一句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來,能戳傷人,容淇漪卻並不滿足,急促打著扇剌剌道:“何況那可是謝小伯爺,爵位雖然不比侯爺什麼的來得榮耀,卻也是皇家國戚,金陵多少人家以嫁給他為榮,四妹妹難道不想嫁給他?就算做個小娘,那也比在而今這府上來得松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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