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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葵只當是在地府裡遊走了一遭,撿回條命般地磕頭、連連謝恩,待見彭氏神色頗有些不耐煩時,立馬斂了衽掉頭就走。
沈南伊看著那匆匆背影,有些不好聲氣,“母親,您放她走作何?打個痛快不是更叫那沈南寶吃癟。”
彭氏乜她一眼,“你懂什麼?那個榮月軒除了風月,不是我的人便是你祖母的人,你讓我仗打綠葵,豈不是去打你祖母的臉?”
大抵是未曾料到其中曲折,沈南伊聽罷,倒是瞠了半晌的目,緩過神來,方才恍然地恨恨握盞篤桌,“這個沈南寶!當真是有備而來!”
“氣什麼氣?有什麼好氣的?小人得志,一時罷了。”
感受到沈南伊投來的疑惑視線,彭氏輕笑有聲,“本來因著二姑娘的事,又有王媽媽來敬效尤,以為少不得能挫挫她的興致,懲羹吹齏一番,便打算暫放她緩緩,沒想她這般不折不撓,倒讓人感動得緊……”
彭氏頓了頓,輕打起扇,扇子炫晃出的影映蓋住她眯起的眼,神情因而顯得十分深遠。
“不過十三歲的丫頭罷了,我和老太太誰吃過的鹽不比她吃過的飯多?她還想來同我們鬥?蚍蜉撼大樹,真是可笑不自量。”
彭氏笑出了聲,嗓音含冰似的冷。
驀地聽她高昂一聲‘鄭媽媽’。
那邊排程著下人正勤的老婦走了過來,穿著錦衣袖口配回字紋,面容恭敬地行了禮,“夫人。”
彭氏揚了下巴,“你去碧山長房走一遭,同那胡媽媽說說這二姑娘的及笄禮置備得差不多了,再讓她問問老太太要邀哪些賓客,我好準備點名冊……順道再說一嘴‘綠葵’這事。”
沈南寶既能拋磚引玉,她如何不能二桃三士?
那廂綠葵幾乎是忙不迭地回了榮月軒。
沈南寶正臨案謄著《地藏菩薩本願經》,聽到動靜頭也沒抬,就勢往硯池舔了舔筆,“回來了?大娘子讓你進去了?”
綠葵點了點頭,聲音弱弱,“進了……”
沈南寶抬眼笑看她,“進去後,大娘子先問的你那話?還是先問的你的名?”
綠葵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滿腹納罕,“姐兒怎麼曉得夫人要問小的名字?”
雖說那事過去了十幾年,但好歹揹負了條人命,乍一聽當年的名字,少不得驚心動魄。
沈南宛嘴角的笑噙得更深了,卻不答她疑,悠悠往玉版宣走筆,“想來大娘子氣得很,竟叫你都顧不得同伴的手疼了,等會兒子怕少不得受他們的氣。”
方才信誓旦旦的話,如今聽得只叫綠葵又羞又悔。
這便是做不得好人。
不然敗壞了旁人附加在自己身上的希冀,那便成了罪不可赦的壞人!
偏生這樣的懊惱,吐也吐不出,怪也只能怪自個兒多嘴。
所以綠葵一句話也不說,垂著頭硬生生忍著。
沈南寶拿起鎮紙,抻出滿當當一張道:“下去罷,讓她們同你一塊將鞦韆做了。”
她說著,朝紙上溼墨吹了一瞬,“你們人手多,趕明個兒便能將鞦韆趕出來。”
綠葵宛如雷劈,正要說那鞦韆浩大的工程,怎麼可能一時半會就能成就的?
從管事處拿了頭油的風月就這麼的,陡然入了室,一臉的怒氣衝衝。
看得沈南寶輕笑,“怎的?又在管事處遭了氣受?”
被人說破,怒火就像是被拋進冷水裡,瞬間沒了一吐為快的慾望。
風月訕訕地屈了膝,“也不算是,就是小的想找張士廉討幾錢新進的桂花頭油,誰料他說這東西是準備給二姑娘及笄用的,他是斷斷不敢給旁人。”
風月掐著嗓子,陰陽怪氣地拾著張士廉的牙慧,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小的瞧那桂花頭油好幾兩呢!就單給二姑娘及笄那日用,怕不是要油得用來炒菜人都嫌膩得慌!”
沈南寶嗤笑她,“你慣會說些稀奇古怪的話。”
風月只嘟囔自己說的實話罷了,又見沈南寶拿起鎮紙要往玉版宣上捋,連忙縛袖上前,“姐兒,小的幫您。”
沈南寶卻搖了搖頭,“你去找悠柔,讓她緊顧著院子外那些下人,免得他們做事靈光反倒把做鞦韆的碌碡小頭、柳枝、牛根子什麼的弄壞了。”
風月咂出言外之意,衝沈南寶俏皮地眨了隻眼,“姐兒心底兒也懷疑悠柔的罷?所以想把她支出去,不進屋來是不是?”
沈南寶只笑她鬼機靈,並沒反駁,見狀風月方才那些憋屈登時煙消雲散,腰板都直了起來,快聲應道:“小的這就去。”
很快外頭響起了風月頤指氣使的聲音。
沈南寶踱到窗邊,半掛在蔥蘢嘉樹的落日發出赤紅的芒,躍在櫛比的魚鱗瓦上、芳草上、院子上、映徹出一片紅妝,那些下人手上的鐵鍬也被鍍上了一圈的金邊,一下一下的,打在泥土裡,翻翹出掘地三尺的氣勢。
看這進展,只怕清明是做不完。
沈南寶悠悠想著,心滿意足地轉身回案,復把筆運紙,又謄滿了一頁佛經。
就在鞦韆趕製的幾日後,沈文倬終於收拾好了物什,打道回麓山書院。
闔府的人兒都收拾齊整趕到了閥閱送他。
沈南寶依然站在最末,被人群掩映著,像極了天光括下的一道影兒。
沈文倬伸長了脖子想看沈南寶,卻越不過攢動的人頭,特別是當面的彭氏,緩鬂傾髻的,插了滿頭的金翠釵環,隨著日光一耀,灼得人滿目疼。
沈文倬不禁眨了眨眼,實在沒忍得住的俯下身作揖,“祖母,爹爹,大娘子,我都帶齊全了,勿要掛念,此行一去少不得幾天,我便要回來。”
畢竟是二姐姐的及笄禮,他不想錯過。
沈蒔卻不贊同地皺了眉,“學業為重,其它都是次要,少回家裡牽左扯右,多用心在功課上,我曉得你是個性子篤厚的孩子,但也得提醒你一句,同謝小伯爺在一塊頑,只與他討論功課,別混天談地學他那些精緻的淘氣,可懂得?”
沈南伊也不想他如此輾轉,淌著一雙淚眼,凝噎,“你只顧好自個兒就行,我及笄罷了,又不是嫁人,不值當你荒廢學業回來。”
這話落,也不知怎麼的,沈蒔一干心知肚明的人皆默然了下來。
沈文倬不察這些,只連連應是,待得與一干人言訖,終是輾轉到了沈南寶跟前。
沈南寶並無旁物,只轉身讓風月捧了黑釉荷葉蓋罐金遞上,“我瞧著日頭漸漸大了,怕三哥哥在麓山書院中了暑氣,便在罐子裡裝了酸梅,想著把這個給三哥哥,只需就著熟水在井裡鎮上一碗,翌日便沁人心脾了。”
她嘴角微抿著,有收斂的趨勢,但並不阻礙兩頰淺淺的靨,迎著光,順遂入了沈文倬的眼。
沈文倬只覺得一直漂浮的心倏地定了下來,他連忙接過來,笑道:“四妹妹用心了……”
他正要再說,那廂殷老太太卻重重嗽了幾聲,打斷了他的話。
“倬哥兒,快些時候走罷,這山高路遠的,走晚了只怕日落黃昏前趕不到驛站。”
沈文倬唯有作罷,踩著小凳兒入了馬車,晃晃蕩蕩地駛離了眾人視線。
一干人便如鳥飛散,各自擇路回院子。
沈南寶本欲按照往常去後罩房給殷老太太熬藥,豈料方登進門檻,殷老太太便在後喚了一聲寶姐兒。
“聽聞你前幾日院子裡遭了賊?”
沈南伊就在一旁搖扇輕笑,“是遭了賊,不過我瞧四妹妹方才給三弟弟的物什都這般寒磣了,想必院子裡就算丟了什麼也值當不了幾個錢罷。”
她說得興致勃勃,對上殷老太太掃來的視線頓時噤了聲,蠕了蠕嘴巴,“祖母,我想起還得陪母親準備二妹妹及笄要用的名冊,便先告退了。”
殷老太太掩著嘴連嗽幾下,方重重說了一聲,“是個混不吝的,說了數次都沒改掉她這劣性,日後到婆家少不得自討苦吃。”
殷老太太滾了滾喉嚨,有些難耐地皺了眉頭,“且莫說她了,說說你,你院子裡的人手腳不乾淨,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任由著去?”
沈南寶抿了一下嘴,弧度彎得有些落寞,“祖母,我曉得您關心我,只是……我屋裡眾人都在摺紙鳶,平日只留了悠柔進屋,折股釵丟的那日,大娘子才派來的官方和聞蟬都在庭除,我實在查不出是個誰。”
殷老太太沉默下來,半晌才頷了首,“也成罷,你自個兒心裡有個分寸便行,我問你,也只是想讓你別沒得叫那些個奴才踩到了你這個做主子的頭上。”
沈南寶笑了笑,應是,然後目送著殷老太太走遠,隱隱還能聽到她咳嗽的聲音。
風月在旁抻著下巴感喟,“老太太這病怎得不見好,還重了?”
“年紀大了,磕碰著哪兒都要養個百日,何況這種傷及內子裡的。”
沈南寶不以為怪,領著風月自去了後罩房。
紓華還同往常,耷拉著眼皮偷著打盹兒,聽到動靜才惶惶睜眼左顧右盼,見到時沈南寶方大鬆一口氣,“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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