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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琦笑著點她:“早什麼,說起來十四歲,虛歲都十六了,過不了兩年就及冠了。那些知根底的好姑娘,自然是要早早定下來的。便是咱們那時候,不也是十二三歲便訂了親的。”

林容只覺得那畫卷上的仕女圖,都大同小異,只畫神兒,並瞧不出具體模樣如何,道:“婚姻嫁娶,還得他自己喜歡才好。”

一時用了午膳,林容替崔琦又施了一回針,外頭便有人來回話:“六小姐,袁府二太太並四姑娘到了。”

崔琦免不得出去見客,林容這才靜下來,往外間去,在靠窗的桌子上,略瞧了會兒書,這一兩日的事便像走馬燈一般在腦子裡晃過,更覺得倦乏,撐頷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伸手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阿昭從後面跑過來,手上拿著一支荷花,撲到林容膝上:“瞧,新摘的荷花。”

林容笑笑:“去荷塘裡划船了?”見她鞋襪都溼了,裙子上都是泥點子,又替她換了衣裳鞋襪。

阿昭點點頭:“阿爹替我摘的荷花,他說你也喜歡在荷塘裡撐船的。”

林容聞言,頓時沉了臉,她這輩子在這裡,只在荷塘裡撐過一回船,便是老姑奶奶去宣州那回,打溼了鞋襪,被陸慎騙到小樓裡,強行……

阿昭只抱著林容脖子央求:“小舅舅那匹小紅馬可漂亮了,能不能叫我騎一騎?”

林容搖頭:“不行,你太小了,還不能騎馬。”

阿昭嘟著嘴:“可是小舅舅都有,那小馬只比我高那麼一點點。”林容還是堅定的搖頭,阿昭哼一聲:“阿爹肯定會同意的。”又忽瞧見桌上放著一個風箏,她不知道多惦記著去放風箏這回事,立刻把那小紅馬的事情拋下來:“咱們要去放風箏嗎?”

林容正要說話,便聽見沉硯的聲音:“主子,衣裳取來了。”

林容回頭,見陸慎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正端坐在外間的圈椅上,手上捧著方才自己擱在案上的殘茶,身上的衣裳已溼了大半,不知沉眸想著什麼,似乎並未聽見沉硯的回話。

不多時,沉硯又回了一句:“主子?”

阿昭立時從林容身上下來,手上拿著風箏,蹬蹬蹬往外跑:“阿爹,你送我一匹小棗紅馬吧?咱們明天騎著小馬,去放風箏,好不好?”見陸慎沒回應,又加了一句:“孃親也去,好嗎?”

陸慎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摸摸阿昭的臉,問:“方才教你的詩,你還記得幾句?”

阿昭頓時支支吾吾起來,她的心思哪在這上面,一心想著摘一朵最大的荷花,唸了一句:“江南可採蓮,蓮葉……”便實在答不出來了,小眼睛滴溜溜的轉,拿著風箏便要往外跑:“阿爹,我困了,我要午憩了。”

林容忙喚翠禽:“快跟出去,別叫她淋雨了,備熱水來,替她沐浴,不然明兒又得咳嗽了。”

翠禽應了一聲,立刻追了出去。

陸慎擱了茶,轉頭沉沉望著林容,見她已轉身背對著自己,坐在書案前,薄紗帳隨風亂舞,終是沒有一個字,只得抱了衣裳,往屏風後而去。

林容見他進了淨室,正想掀簾出去,便聽得陸慎在裡面吩咐:“另送一副玉帶進來。”

沉硯侯在門口,立時從包袱裡尋出一條玉腰帶來,雙手奉給林容:“夫人。”

林容立在那裡,只覺得火大,又壓了下去,冷冷道:“你自己送進去。”

沉硯低頭,似乎大氣不敢喘一般:“求夫人體恤奴才,主子肩上的傷還沒口,又不肯換藥,又不肯治。求夫人勸一勸。”

林容只覺得萬分莫名,到底是接了那腰帶,轉身往屏風後去。

第97章

林容捧著腰帶立在軟簾旁,把那玉帶擱在一旁的小几上,冷冷道:“沉硯膽子越發小了遞東西也不敢進來。”

陸慎也並沒有說什麼淡淡瞥了她一眼拾起玉帶,便背過身子去。

林容立在那裡,並不在乎,只叮囑道:“阿昭年紀太小絕不能教她騎馬摔到了可不是好玩的,等她大一些再說。她只是覺得新鮮,過一兩日便忘了你千萬不要應她。”

陸慎只淡淡嗯了一聲並無餘話,問:“還有事麼?”

這幅情狀倒像是她上趕著一樣,林容氣結,忽又覺得好笑,臉上反浮一絲笑來搖搖頭,也並無一個字掀簾出來。剛到門口處,便聽得陸慎道:“江州的事,大體已經辦結,明日便要帶阿昭回洛陽了。再叫她在這裡多待半日,晚上我便派人來接她。”

林容頓住回:“知道了。”一時推門過廊,慢慢踱步而去,也並不知走到哪裡,隨意在一處石凳上坐下,怔怔呆了半晌,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遠處崔琦的聲音:“十一,你怎麼在這兒,叫我好找?”

林容這才回過神兒來,她不知什麼時候坐下日頭下,已出了一頭的汗。崔琦拉著她在藤蘿下陰涼處坐定:“是不是不舒服?”

林容搖搖頭,問:“你身子這樣重,怎麼還要去應酬袁家的女眷?本也不是正經姻親,緊著自己身子才是。”

崔琦聞言便氣道:“我這兩年在府裡足不出戶,竟不知陛下已屬意立袁四娘為新後,誰都知道,偏偏瞞著咱們姓崔的?現時封后的聖旨還未下呢,便把自己當主子,使喚起我來了。”一時又吩咐丫鬟:“去,把十七弟叫來,他這幾日待在陛下身邊,這立後的事,他知不知道?”

這畫面實在似曾相識,林容笑笑,替她打扇:“莫生氣,莫生氣!”

崔琦見她這樣,也笑笑,點她的額頭,又嘆:“你啊你,說得好聽是心寬,說得不好聽,庵堂裡的尼姑也比你多三分活人氣兒,人活在世上,哪兒能樣樣都不在乎呢?”

林容無奈:“六姐姐,你好心寬慰你,你倒說起我來了?”

崔琦笑:“你只問問你自己的心,究竟是不是一丁點都不在乎,沒有一丁點不高興?”

一時語罷,林容正要說話,卻見崔琦止住,撫開層層的綠茵藤蘿,便見遠處石橋上,一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正嫋娜福身,同陸慎行禮。

陸慎略伸手,虛扶了她起身,負手立在那裡,臉上雖沒什麼表情,不知同那姑娘說了些什麼話,那姑娘盈盈一笑,便羞赧地退在一邊了。

林容心道,陸慎這人在旁人面前倒是有禮有度,實在可恨!

待陸慎走遠,身後的隨從也都從橋上過,崔琦這才回過頭來,見林容臉上的笑已隱了下去,盈盈望著她笑:“瞧,還是有那麼一丁點不高興的吧?”

林容搖搖頭:“只是覺得這姑娘年紀小了些。”

崔琦聽了不語,搖著扇子好一會兒,正色問道:“十一,往日你在雍州同陛下鬧得難堪,我後來也聽說了些,可自你出了事,他到底是日日念著你的,日日受折磨。你也別怪我多事,也別怨我替誰說話。只現如今,你到底是怎麼個打算?”

這樣的私事,便是崔琦,林容也並不想談論,只喔了一聲,笑:“喔,六姐姐是嫌我煩了,要趕我走?”

崔琦搖搖頭:“你雖不說,但我也瞧得出來,你那年從洛陽回來,大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便生出紅塵離世之感。可這世上誰又是真正的世外之人呢,便是尼姑道士也要化緣求香火的。”

這件事,林容並不肯深談,也並不打算同誰商量,笑著轉了話頭,岔開來。

傍晚,果有人來接阿昭。

阿昭正坐在榻上玩九連環,聞言抬頭,問她:“喔,阿爹說過的,我們要回洛陽了,孃親,你會去洛陽嗎?”

林容不肯騙她:“大概是不會去洛陽的。”

阿昭立即湧出淚來:“為什麼?”又想起她說不想見阿爹的話來,帶著哭腔道:“你可以不見阿爹,只同我一起,不成嗎?”

又鬧著並不肯走,林容只得應允她:“倘若有空閒,一定去洛陽看你。”

哄了好一會兒,那哭聲也止不住,終是哭著叫奶嬤嬤抱走了。

陸慎回江州行宮的時候,阿昭還在生氣,默默地坐在榻上,玩林容給她做的方塊兒小積木。見著陸慎回來,只瞧了他一眼,也不像往日那邊撲上去抱著他的脖子喚爹爹,並不理他。

陸慎叫人服侍著除了外袍,靜靜歪在旁邊翻書,不時把那疊得好好的積木,抽開一塊兒來。阿昭開始不理他,隨後分了一半,堆到陸慎那邊去。見他還是搗亂,嘟著嘴生氣,委屈得直掉眼淚。只也不像平日,早就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腦全說出來,等著陸慎問:“好好的,誰惹著你了,連爹爹回來也不理?”

阿昭這才抽噎著問道:“為什麼你不帶孃親跟我們回洛陽?你不是說,咱們是來接她的麼?你說話不算話,來之前,你明明答應了我的?”

陸慎放下書,淡淡道:“她不願意回去!”

阿昭又問:“為什麼不願意回去?”洛陽是她的家,是她長大的地方,她尚且不懂,為什麼孃親不願意回家呢?

陸慎沉默:“我做錯了事,她不肯原諒我。”

阿爹也會做錯事麼?阿昭發怔,忘記哭了,問:“那……那你道歉了嗎?小舅舅說,做錯事,是要道歉的……”

阿昭一雙紫玉葡萄似的眼睛望著陸慎,叫他一時語塞起來,良久道:“算道歉了吧!”

阿昭聞言有些洩氣,道:“這麼嚴重嗎,道歉了也沒用?”歪著頭坐在那裡想了大半天,道:“那實在不行的話,你求求她吧。等她高興的時候,你求求她,說不準就原諒你了呢。上次我想去看牡丹花,我求了孃親兩次,她就答應我了。”

陸慎望著女兒,並不說話。阿昭搖他的手:“阿爹,你聽見了沒有?”

陸慎垂眸,又翻過一頁書來,淡淡道:“過些日子再說吧。”

第二日,到底也並沒有更改行程,崔顥恭送了陸慎的車駕出城門,迴轉來,已經是晌午了,恭恭敬敬地稟過了兩位姐姐。

林容只當無事發生,倒是崔琦追問:“真的出城去了,沒留下什麼話兒,也沒吩咐什麼?”

崔顥只搖搖頭:“陛下命我好生讀書,不可荒廢學業。”

崔琦嘆了一聲,到底是放了林容:“行了,你要去天水閣,我也不攔你了,叫人護送你去,只別太晚了。”

林容到底如願,拿著宣平侯府的帖子,入了心心念念許久的天水閣。那書閣修建得頗大,聽人說藏書近四萬冊,是江東大儒蔣太傅所建。

那閣中尋常並不許人出入,只借書,也只得在待客的廳軒中看,看完了立刻歸還,不許人帶出閣外。也不知是宣平侯府的帖子起了作用,還是陸慎給的文書起了作用,主人家另僻了一間靜室,供林容觀閱書籍。

林容一面瞧,一面把那精妙處、疑惑處謄抄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又或是幾個時辰,又或是一小會兒。林容一抬頭,便見靜室外,夕陽斜照湖面之美景。叫恍住了好一會兒,忽見那邊立著個青衣男子,見林容望過來,拱手同她見禮,身旁還放著一盆花。

林容擱筆,推門出來,頷首見禮:“蔣先生,您怎在此處?”

此人二十來歲,正是陳毓仁口中的敏行兄,他抱起那盆花:“上月艤舟姑蘇等地,赴宴,見一園中,似種著林大夫口中說的曼陀羅花,花葉形狀有些相似,本想命人送了去給你。不想,剛一回家,便聽人說你到叔父的天水閣來,這才趕了過來。”

林容也只在現代的冊子上見過,隔了許多年,也並不能很確定,想著製藥了試一試,當下也不客氣,將那花兒接了過來,笑著道了謝。

蔣敏行實在是謙謙君子,道:“救命之恩,該是我謝林大夫才是。”也並不多叨擾,略說了幾句話,便告辭離去了。

陸慎的車駕走得也並不快,這一日也不過五六十里裡,天剛一擦黑,便在驛站停駐歇息。阿昭生了一整天的起,又不見林容來送她,哭了小半個時辰,叫陸慎從馬車上抱下來的時候,睡得正香。

陸慎洗漱了,正欲安寢,便見沉硯在窗外稟告:“主子,今兒晌午夫人去了天水閣,在哪兒瞧了一下午的醫書。後來,碰見了蔣太傅的侄子,兩個人似是舊相識,說笑了幾句,送了一盆花給夫人。”

他說著頓了頓:“奴才的人打聽了,說是這位蔣公子年十八,外出遊玩時溺水,是夫人救上來的。”

陸慎聞言眼皮不住的跳,溺水叫她救上來的,那必定是跳進河水裡,渾身溼透,不是抱著他,就是拖著他。陸慎坐在那裡半晌,越覺得胸口不順,還說笑了幾句,談什麼事情可以說說笑笑呢?

他忽地站起來,碰落了茶杯,頓時驚醒了一旁的阿昭,坐起來,揉揉眼睛:“阿爹?”

陸慎抱了阿昭起來:“咱們回江州去,好不好?”

阿昭一聽便立刻來了精神:“是要去求孃親回洛陽嗎?”

陸慎嘴角抽搐:“是去接,不是求!”

第98章

林容從天水閣回宣平侯府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崔琦等著她,還未就寢,見她回來忙吩咐人擺飯一面替她夾菜一面道:“怎麼這時辰才回來,差點打發人滿城找去?”

林容喝了口蝦丸雞皮湯:“看書忘了時辰,一抬頭,天便暗了。閣裡的人也並未催我走那書還剩七八頁就索性瞧完了,這才回來。”又伸手去搭崔琦的脈象,道:“便是沒有動胎氣也別累著。”

崔琦笑笑試探問道:“你在江州,那天水閣,什麼時候想去便去,也不急於一時的。晚上看書,仔細眼睛。”

林容便道:“六姐姐過幾日,我便走了。”

崔琦立時紅了眼眶:“這麼急多住幾日,不成嗎?”

林容正色道:“六姐姐,崔十一娘已經亡故了,這裡到底不是我應該多待的地方。”

崔琦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日後,我坐船去瞧你便是左右也不遠,一兩日的路程。”又替林容佈菜:“多用些,家裡的膳食到底比外頭強些。”

林容一時感懷,笑:“六姐姐到底是疼我,不忍再勸我了。”

聞聽此言,崔琦本笑著,又湧出淚花來,伸手去撫林容的臉:“倘若你覺得好,我便替你高興。”又說了許多話,叮囑了許多事,衣裳首飾不知搬了多少過來,一一拿著單子同林容分說,末了嘆氣:“這些東西,連你往日出嫁時的一半都沒有,崔氏比之往日,到底是不如了些。”

林容只笑:“我不過一個小大夫,平日裡青衣粗布,便是夏日裡絹羅也只得一身,尋常不是替人看病診脈,便是往田地間看藥農種的藥材。倘天氣好,往周邊山裡去尋藥材,一連幾天也不會下山的。那裡用得到這些金釵玉鐲、綾羅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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