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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禽往她耳朵上使勁擰了擰:“你個小丫頭,滿口說的是什麼話?圓房這個話也是你能說的?”

鳳簫點頭,又問:“圓房的時候,女子的聲音也會變嗎?我在下面聽著,那聲音簡直不像縣主了……”鳳簫這個天真的小丫頭,無知者無畏,倒是什麼話都能問得出來。

翠禽狠狠瞪了一眼鳳簫,欲言又止,瞥了一眼內室,小聲道:“主子的事,別往外說,也別問。”

林容回院子來,只在浴池中泡了小半個時辰,恨不得全身搓掉一層皮來,別的地方倒罷了,偏胸口處連沾水都疼。她這時合衣臥在床上,此刻聽得外間丫頭碎語,又覺胸口火辣辣地疼,鼻間還彷彿縈繞著陸慎身上的不知名的薰香,一時更加煩躁。

她索性坐起來,剝開小衣,見雙峰上的淤痕,漸漸由早先的淺紅色變成暗紫色,一雙紅珊瑚,已經破皮了,耷聳歪著。這夜又更熱了,薄汗一出,流到破皮處,越發疼得厲害。

林容心裡暗罵了一句‘畜生’,往櫃子裡尋了清涼膏塗上,一夜輾轉反側,不知多久才睡過去。

第二日一大早,杭卿便來了,站在廊下問翠禽:“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雨,夫人醒了沒有?”

林容這時仍舊沒起身,雖然極困,眼皮發腫,但是胸口塗了藥,一晚上又癢又疼,壓根就睡不太著,索性坐在床上,心裡把那陸慎直罵了個百八十遍,猶不解恨。

聽見外面杭卿的聲音,吩咐鳳簫引她進來,隱在簾子後:“身上有些倦倦的,坐起來就頭昏,便沒起身。杭卿姑娘一大早來,有什麼事?”

杭卿是內院的總管,陸慎也並不刻意瞞著她,自然是能猜到那湖邊的小閣樓裡發生了什麼的。她望著那淺淺浮動的天水碧床帳,心裡有些發空,見裡面女子寒暄如常,只聲音略微嘶啞,語氣越發恭敬,稟告:“這幾日都要下雨,姑老太太擔心路不好走,便不再多留一天,晌午便要啟程去徐州。”

林容喔了一聲,姑老太太對她還算不錯,至少跟陸慎比起來那簡直不要強太多,按她的本心,是很樂意去送行的。

至是,那時陸慎必定也在,她現在實在不想看見他,作有氣無力狀:“姑老太太昨兒本想吃一道我做的荷葉蓮蓬粥的,興沖沖領著人摘荷葉,只我不爭氣,淋了雨今兒就起不了身了。又怕過了病氣給長輩,請杭卿姑娘替我同姑老太太告罪,不能替她送行了。”

一面又吩咐杭卿,捧出數個錦盒:“這是給姑老太太的,不是什麼貴重,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一些鞋襪衣衫,雖手藝不好,卻是我的一點孝心。”實際上是翠禽、鳳簫她們晚上關著門做的,林容充其量補了一兩針。

杭卿點點頭:“夫人身子可要緊?等用過了午飯,奴婢喚幾位大夫進來瞧瞧。便是尋常風寒也難受,用幾幅要才好。”

林容道:“有些氣悶,走路也沒力氣,麻煩你了。”

杭卿回話的時候,陸慎正陪著姑老太太用飯,聞言皺眉,反倒是姑老太太問了幾句:“可要緊?”

杭卿想了想,把林容的話,歸納了一下:“夫人說有些胸悶乏力。”倘若是林容在,定要搖著她的肩膀糾正,是氣悶,不是胸悶。是氣悶,不是胸悶!!

陸慎聽得‘胸悶’二字,臉色微不自然,偏過頭夾了一筷子菜送在口裡,卻未瞧仔細是羊肉,向來不喜其腥味兒,味同嚼蠟。

姑老太太瞧了瞧陸慎,這本就是她順水推舟的,又有什麼事瞞得了她呢,笑笑:“不妨不妨,別的什麼病倒有可慮的,只是胸悶的話,你叫兩個大夫請請脈,歇幾日便要好了。”

陸慎偏道了一句:“長輩出行,竟不相送,何其沒有規矩?”

姑老太太笑:“不妨不妨,日後生個世子出來,便是最大的規矩了。”一句話,便把陸慎堵得嚴嚴實實,半晌說不出話來。

用完了膳,將要啟程的時候,卻又下起了大雨,陸慎便勸:“這雨一時停不了,路上也不好走,姑祖母不如晚幾日再啟程,拜祭裴令公,也不差這一日兩日。”

姑老太太搖頭:“我這一生,受裴令公恩惠頗多,數次相救於危難之中,又不因我的女子之身,加以鄙薄。若沒有他,我是不能活著從江州回來的。他活著,我無以為報,死了,我卻要替他祭一祭。你不必勸我了。”

又勸導他:“我聽德公說,江州送來布匹五萬,雖是有事相求,但咱們拿了人家東西,也別苛待人家女兒。千年修得共枕緣,便是她姓崔,也註定同你有緣吶。”

陸慎向來孝順,雖不大認同這話,卻只默默不語,並不出言反駁。

言罷,姑老太太,不顧大雨,蹬車而去。

午後,杭卿果請了兩個大夫進府診脈,林容換了衣裳隱在簾後,搭了一塊兒手巾,伸出一截滿是紅疹的皓腕來。

兩個大夫分別把脈,又詳細問了問症候,道:“不妨不妨,開一副固脾順氣的方子,吃一吃就好。至於夫人手上的紅疹,皆因脾胃不暢,吃了藥,也會消的。”

林容心裡哼了一聲,中醫何其精妙,偏偏叫這些庸醫給帶累壞了名聲,道:“我昨日起了紅疹,今日兩個丫頭也起了紅疹,這疹子只怕會過人?”

那大夫立馬改口:“回夫人,脾胃不暢引起的紅疹,也有會過人的,這幾日靜養不見人見風就可。”

林容得了想要的話,吩咐丫頭送人出去。一面吩咐翠禽、鳳簫:“把內室君侯的衣衫都收起來,派人去跟杭卿說一聲,我這病會過人,只怕還要叫君侯回止戈院去了。”

杭卿正清點進獻上來的南珠、錦緞,忙得抽不開身,想了會兒,不知該作何決斷。

聽得身邊貼身的小丫鬟琉璃道:“姐姐怕什麼,正好的由頭,又是那邊吩咐的,便是怪罪起來也怪罪不到姐姐頭上,我瞧著,她這是要拿喬呢,殊不知,越是拿喬,君侯就越厭惡呢?便是往日大小姐,也……”

杭卿皺眉,高聲訓道:“住嘴,你是一日日大了,心也大了,說出來的話也一日日不成樣子了。你去,給我在屋裡跪著,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便不準起來。”

琉璃聞言,淚水嘩嘩地流:“好呀,娘沒了,大小姐走了,姐姐現如今還為個外人罵我?”說著一扭頭,哭著跑回屋內。

杭卿嘆了口氣,只叫這丫頭一提醒,心道,那日君侯的確吩咐過的,把那些日常要用的搬過去,等姑老太太走了,便搬回來。又想昨日君侯也並沒有歇在夫人那裡,便遲疑著點點頭,吩咐幾個丫頭:“你們往二門處領幾個壯年的婆子,去收拾了東西回來。”

又叮囑:“要恭敬些,不可對夫人無禮。夫人怎麼吩咐,你們就怎麼做,萬不可自己拿主意。”

幾個丫頭到了林容的院子,見東西全收拾好了,只等著搬了。桂圓一個人,溜到內間請安:“夫人生什麼病?我瞧著您臉色倒好,隻眼睛腫了。”

林容喜歡她,多說了幾句:“那大夫之乎者也,嘮嘮叨叨一大堆,我也聽不懂,我就照著藥方吃藥就是。”又問她:“等我病好了,往山上五玄觀打醮,你去嗎?”

桂圓聽了眼睛發亮,往常老太太、太太去打醮,她這樣的丫頭是沒份兒跟著去的,出過最遠的門,就是這回來宣州了:“謝夫人想著我,夫人帶我去,我是一定去的。”

陸慎往外頭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沉硯提著明角燈站在岔路口,問:“主子,回止戈院?”

陸慎不答,往另一小路行去,到林容院子時,果見黑漆漆一片,院內院外已歇了燈,大門口也上了鎖。

皺著眉命人叫開門來,見裡面竟然丫鬟婆子也都熄燈睡了,沒半個守夜的人,心道:這崔十一娘,果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裡。

又站了一會兒,這才見裡面上了燈,幾個崔氏的幾個隨身丫頭穿了衣裳起身,跪在廊下稟:“奴婢等見過君侯,夫人說身子不舒服,一早便睡下了。外頭風雨又大,怕捲了亂石到院子裡來,這才關門了。”

陸慎見她們縮手縮腳,怕得厲害,又聽見說崔氏不舒服,心裡微微彆扭,只怕不是不舒服,是疼的,揮了揮手,道:“無妨,叫她睡吧。”

自顧自往淨室而去,沐浴過了,又並沒在藤架上找見換洗的衣物,開口向外,喚人送來,好半天,翠禽才在淨室門口回話:“夫人今兒叫人收拾了,杭卿姑娘午後命人都取回去了。奴婢剛命人去止戈院取去了……”

她叫人收拾了?她……叫人收拾了……她為什麼要叫人收拾了?

陸慎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幾日前,似乎是這樣吩咐過杭卿,一時也無法,只得穿了那身舊的出來。

繞過屏風,內間點了一盞瓦黃瓦黃的小燈,林容睡在拔步床最裡面,閉眼假寐,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陸慎行至床邊,撩開蘭苕綠的床簾,見那婦人裹著一床嚴嚴實實的薄被,頭面向牆壁那一面歪著,一頭青絲散在桃紅彈墨香枕上。

他拾起床上的團扇,那團扇上正好也是個臥床而睡的美人,只那美人衣襟處的繡線滑了一小團絲,白白一片,遠遠瞧去了,竟彷彿衣衫散落一樣。

陸慎轉了轉手上的團扇,問:“可好些了?”

林容依舊閉著眼睛,做沉睡狀,並不想起來應付他,只想糊弄過去了事。

陸慎見那婦人不肯說話,脫鞋上床,道:“知道你沒睡著,坐起來!”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語氣,林容咬著後槽牙坐起來,一時控制不住臉上表情,很是不善的盯了他一會兒,這才道:“妾身身上起了紅疹子,幾個丫頭也叫我給過上了,大夫來瞧了,說很易過給別人,叫我別見人也別見風。就怕這病傳給君侯,君侯還是回止戈院就寢才好。”

陸慎並不理她這一通話,又問了一句:“好些了沒有?”

林容眼睛裡直冒火,感情剛是白說了一遍,她滑起袖子,露出紅腫、起疹子的小手手臂:“還沒好。”

陸慎垂下眼瞼,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問的不是這個!”

林容叫他氣糊塗了,這時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胸口那一片,沉默了半晌,兩人都不做聲,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一時只聽得外頭淅淅瀝瀝的風雨聲,荷塘裡的蛙鳴聲,也不知是靜還是鬧。

兩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忽聽得嘩啦一聲,窗戶開了,帳外綠蠟臺的燭火不知怎的叫風吹得東倒西歪,一時之間,陸慎那帳內的影子,倒隨著瘋長起來,叫林容整個身子都隱在他的陰影中。

剛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麼,見了這瘋長的影子,林容倒是渾身不自在起來,吞吞吐吐道:“沒……沒事了。”

一時又覺這幅羞澀的小媳婦樣實在很不灑脫,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現代女青年,很沒有必要這樣,又加了幾句,語氣顯得十分乾巴巴:“一回來就上了藥,已經好多了,只偶爾還有些疼,多謝君侯關心。”

關心?那倒未必見得。陸慎手上摩挲著那團扇的玉墜子,喔了一聲,問:“那處大抵是口齒間的外傷,尋常將士受了刀傷箭傷,好了便是好了,沒好便是沒好,你……你那處既然好了,怎麼還偶爾發疼呢?”

林容聽此言,並不答話,臉色也冷了下來。

陸慎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粉青釉小瓷瓶:“我替你上藥。”

林容只覺得氣衝於頂,立刻拒絕:“多謝君侯,不敢勞煩,妾身自己來。”

陸慎瞧她一眼,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整個臉頰脖頸都染上了一層淺緋色,他伸手去解林容的小衣,這時有了一次經驗,也不必整個撕碎,輕輕一拉,那抹胸的細帶子立刻被解開來,緩緩滑落。

陸慎兩根手指上沾了碧玉色的藥膏子,往手心潤了一會兒嗎,這才覆著輕輕揉了上去。

林容僵在那裡,胸口上清清涼涼,實在忍不了,抓住陸慎的手腕,合上衣衫:“妾身自己抹吧。”

陸慎偏頭,見她梗著脖子,脊樑挺直,鎖骨微微發抖,眼眶都紅了,更覺有趣,往林容手肘處輕輕一按,那婦人便無力的鬆開手來,無力阻攔了。

林容不知他按了哪裡,手腕發麻,毫無力氣,微微一動便痠疼得不行。

兩人在床榻上相對而坐,等陸慎上到一半的時候,林容已是大汗淋漓,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怎樣,渾身無力癱軟撫靠在枕上,一身嫩白,顫顫巍巍。

陸慎只默默瞧著,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風雨聲越來越大,那綠蠟燭火越發飄忽不定起來,嘩的一聲,燭臺倒下,燭火熄滅,帳內一片昏暗。

見此,陸慎不再勉強,鬆了手,把那瓷瓶扔在枕上:“另一邊,你自己上吧!”

林容本已經擦過藥了,不想再擦,只見他目光灼灼的模樣,又怕他挑不是,勉強撐起身子,背過身去,用那碧玉膏細細抹了一遍,慢慢穿上衣衫。

這藥膏濃稠得很,擦完了手上黏糊糊的,只陸慎睡在外側,林容也不好跨過他的身子去外頭淨手,恨恨地往羅帳上抓了一把,照舊翻身對著牆壁,心裡默默把陸慎罵了無數遍。此時恨意強烈,心裡殘留的那幾分傷感倒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時又想起自己常做的那個夢魘裡,似乎這個陸慎是在壯年受箭傷而死的,林容回想了半天,期待那夢最好靈驗,最好明天就靈驗,叫陸慎這廝立刻死了才好。如此阿Q的想了半天,胸上那處的疼癢也減輕了大半,不知過了多久,睏意綿綿,緩緩睡去。

陸慎往外枕著手睡去,見那婦人乖順得躺在身側,心道:這崔十一娘,倒也不算一無是處,起碼,起碼沒她父親那樣叫人厭惡。

第23章

前半夜林容睡得極不好,昏昏沉沉,夢見一片迷霧之中一個錦衣女子背對著自己坐在涼亭裡剝荔枝問身邊的侍女:“那一位如何?”

侍女搖頭:“奶奶放心太太發了話,還在祠堂裡跪著呢?”

錦衣女子笑笑:“她這樣的高門嫡女,半點庶務不會,只會念幾句酸鄒鄒的詩便眼高於頂目無下塵。姑老太太一死,她的安生日子也倒頭了。”說著哎呦一聲,護住肚子:“又踢我了。”

一旁的侍女忙給那錦衣女子披上斗篷:“風大奶奶小心些。雖已有了兩位小爺這一胎仍是個哥兒那才叫好。”

侍女問:“咱們要不要……”

錦衣女子搖頭:“有防人之心,無害人之心,不用做這個小人,自然有人……”

林容此時已經明白這是做夢,想上湖心亭裡去瞧瞧那兩人長什麼模樣只是霧大得很,怎麼也找不到路。

林容繞著岸走了一圈轉到那女子正面,卻又見她的面容隱在大霧之中,聽得她嬌笑一聲,指著林容道:“喲你怎麼站在水裡,這裡水深都漫到你腰上了。”

林容頓時驚醒,小腹墜墜地疼,腰間一片溼涼,她算了算日子——月事來了。

她坐起來,見身下的綢單已經叫血浸紅了一大片,連錦被上都沾了一團。就著月光覷了一眼床那邊的陸慎,見一隻手枕在腦下,就連睡著的時候臉色的表情還是那麼討人厭。

也顧不得吵醒不吵醒他,林容裹了被子,從陸慎腳邊跨了過去,敲了敲外頭碧紗櫥的窗戶,過得一會兒鳳簫睡眼蒙松的問:“縣主,怎麼了?”

林容悄聲道:“上回我教你們用棉花做的月事帶,煮水後收在哪兒了,拿到淨室來給我,另打一盆熱水來。”

鳳簫沒反應過來:“縣主,你來月事了?”

林容沒好氣道:“廢話。”

林容在淨室換洗好,出來問鳳簫:“什麼時辰了?”鳳簫瞧了瞧牆角的滴漏:“才丑時剛過呢。”

林容喔一聲,坐在淨室門口的小矮凳上不動,鳳簫問:“主子,您不睡了?就算君侯寅時起身,那也早著呢。”

林容指了指裡面:“床鋪上也弄上了。”

林容是覺得尷尬,鳳簫則就是害怕了:“這怎麼好,君侯還在裡面,要是見著這些汙穢不詳的東西,一時發怒可怎麼好?現在又是戰時,聽人說最忌諱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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