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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母親若不同意,孩兒……孩兒便長跪不起。”
“你……”
話說一陣砰砰砰巨響後,整個四房都為之一震。
這一劇烈動靜,嚇得四房所有的婢女婆子紛紛心驚膽戰的跑了出來,便見六公子一動不動的跪在庭院中央,那單薄的背脊挺力得直直的,眾人紛紛目瞪口呆,眼下這是發生了何事?
六公子怎會跪在院中?
六公子這是惹得太太生了怒?
只是,怎麼可能呢,要知道六公子素來性情溫順,脾氣甚好,他一心撲在了學業上,多得府裡的老夫人和沈家諸多族長門器重,這麼多年來,別說惹太太生氣,更是大聲說話都不曾說過一句,怎會無故惹得太太生氣呢?
而太太亦是將六公子恨不得含在嘴裡,捧在手心上,太太日日親手做湯羹,日日對六公子噓寒問暖,母子情深,不知惹得其餘幾房幾多欽羨。
不想,今兒個竟鬧得又是砸東西,又是罰跪的地步來。
院中丫鬟婆子紛紛跑出來瞧熱鬧,壓根不敢多瞧,故而一個個縮在院子外頭探頭探腦。
話說,四房一向低調不張揚,在整個沈家與六房從不招眼,並沒有多少存在感,若非因著出了一位沈六公子,才學斐然,不然怕是整個沈家六房中最無人問津的存在。
因為四老爺的生母身份卑賤,原是家生婢出生,不像二老爺的生母,至少是正正經經用轎子抬回來的一房良妾,便是同樣身份卑賤的六老爺生母,至少得了沈老太爺的寵愛,更甭提大房、三房、五房了,那可全部都是從沈老夫人爬出來的,那可是沈家正正經經的嫡老爺。
而四老爺,從出生起便最是個不起眼的,加之他天賦平平,在沈家諸多族親中便顯得越發平庸來,於是,連帶著尤氏嫁過來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眾多妯娌間抬不起頭來。
好在她肚皮爭氣,生了個才學出眾的小神童,好是讓她揚眉吐氣了一遭。
尤氏將畢生的心血全部投放在了兒子身上,一心盼著兒子他日一朝高中,再娶個高門嫡女回來,好讓她和整個四房在沈家真正直起腰桿來。
卻不料——
“哥兒一向老實聽話,從小到大從未曾頂過一句嘴,怎麼……怎麼今兒個成了這副樣子來,那……那狐媚子究竟給我兒下了什麼迷魂湯,竟勾得他鬼迷心竅了來,這可咋辦啊……”
話說,屋內,杯子茶水散落一地來,無人敢進來收拾。
尤氏暈厥過去又被人掐醒了,此刻歪在床上,額頭上墊著溼巾。
她渾身陣陣發軟,險些一口氣緩不過來,直接一下子去了。
這會兒胸口仍然劇烈起伏著,曹媽媽給她颳了痧,又替她鬆鬆腿腳筋骨,這才勉強撐起了一口氣來,只歪在床榻上哭幹了好幾條帕子來。
曹媽媽見狀,勸了又勸,不由嘆了口氣,道:“太太方才不該跟公子動氣的,公子……公子並非不講理的人。”
“他講理,他講理……他講理就不會貿貿然說出那般驚世駭俗的渾話來。”
尤氏說到激動之處,一時氣不順,又繼續猛烈咳嗽了起來,她握著拳頭一拳一拳用力的砸在自己心口,砸著砸著便又忍不住嗚咽哭了起來,道:“你說,我怎麼這麼命苦,原先在孃家時便遭繼母苛待,好不容易嫁到沈家這世家門閥來,以為總算是可以抬頭挺胸了,卻不想,不曾抬過一日頭,府裡又是郡主,又是高門妯娌,便是二嫂身份尋常,可她偏偏八面玲瓏,慣會做人,我苦熬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肚子爭氣生了哥兒這麼個出息的,緣何突然間鬧出了這樣一樁禍事來,那狐媚子……那狐媚子出生低賤給不了我兒半分扶持不說,還一身的騷氣,那一臉狐媚樣若纏上我兒,我兒將來若被她勾得再無心學問,豈不了白白斷送了這大好的前途來,你說,滿府這麼多青年才俊她不去勾搭,怎偏偏獨朝我兒下手,她若敢害我兒,我……我定要與她勢不兩立——”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尤氏一拳一拳朝著自己胸口捶打著,可謂捶胸頓足著。
聲聲咒罵和哀怨的哭喊聲透過正房,飄到了庭院外來。
一聲聲清晰無誤的落入了沈慶的耳朵裡。
沈慶背脊僵硬,臉色蒼白,整個人如同一個木偶雕像似的,一動不動,整個麻木沒了知覺來。
他其實早知母親不會輕易鬆口同意。
可是,從小到大,他都溫順聽話,對爹孃百依百順,他知道母親在府裡受人輕視,他知爹爹鬱郁不得志,故而日日頭懸梁錐刺股般埋頭苦學,他從小到大幾乎從未求過爹爹,求過母親什麼,無論兒時自己喜歡什麼,想做什麼,只要爹孃不鬆口,他斷然不會強求,幾乎有求必應。
只此一次,就這一次,他此生唯一一次遇到了想要拼命達成並努力實現的事情,卻萬萬沒有料到,母親的反應竟這般的激烈。
那個平日裡溫柔賢淑的母親一下子變得那樣的陌生,那樣的面目可憎。
還將所有的遷怒全部投放到了柳姑娘身上。
一口一個狐媚子。
沈慶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母親般——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沈慶雙拳一點一點用力的握緊,一雙乾淨純淨的雙眼一點一點猩紅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去去去,一個個都在偷看什麼——”
話說,四老爺沈徽本在前院隨著大老爺一道宴客,族裡的老兄弟們難得齊聚一堂,正在暢聊朝中國事以及盤點沈家未來,一個個正神色凝重,氣氛緊張之際,這時院裡的丫鬟忽而匆忙來請。
四老爺瞪眼將人打發走了,不一會兒隨行的小廝竟又悄然闖了進來,四老爺只覺得憤恨離場。
直到走到半道上聽到竟與兒子有關,頓時不敢鬆懈,馬不停蹄的趕了來,一回來,便見四房最為出息乖順的嫡子此刻跪在了院子中央,四老爺頓時臉色一變,立馬大步跨了過去道:“慶兒,好端端的怎麼跪在院裡?哪個罰你?快,快給爹爹起來,這夜深露重的,若是染了病該怎麼辦?”
四老爺立馬要將沈慶攙起來。
卻見沈慶冷不丁朝著四老爺惡狠狠連磕了幾個頭,嘴上打顫一遍遍拼命渴求道:“求父親成全,求父親成全,求父親成全——”
一個一個全紮紮實實地磕到了地面上,發出陣陣低沉的“砰砰”聲。
四老爺何曾見過兒子這副摸樣,瞬間嚇了一大跳,立馬將人攙著,道:“兒子,別這樣——”
卻見一向聽話乖順的兒子眼下竟跟魔障了似的,嘴裡翻來覆去只有那一句,他心頭一跳,立馬道:“好,爹爹答應你,爹爹答應你,無論什麼事爹爹都答應你。”
說著,立馬便要攙著沈慶起來,卻見沈慶面上驟然一喜,眼裡立馬閃過一抹亮光,然而下一刻不知想起了什麼,眼裡的光焰瞬間熄滅。
只見沈慶神色呆滯的朝著正房方向看了去。
四老爺順著沈慶的視線看了去,瞬間反應了過來,立馬將袖子一甩,大步踏進了臥房,不過片刻功夫,便見四老爺低沉的聲音傳了來:“兒子想娶娶了便是,雖門第不佳,只要兒子喜歡便是了,慶兒一向省心——”
卻不料,話還沒說完,便被尤氏的大怒聲蓋住了,道:“你當年沒有娶到便想唆使兒子娶是吧,你想讓兒子一輩子跟你過這樣的窩囊日子不代表我也想!”
又道:“沈家早晚得分家,這個沈家明明白白寫著的是大房的名,可不是你四房的,沈家到了兒子那一輩早晚得分出去,就跟老二房三房那樣,若沒個好的前程,兒子將來怎麼辦?年年拖家帶口的到沈家前來巴結獻媚?這事兒你四老爺做得出,我兒子可做不出來!”
“他現如今這般上進,他日若高中再結個好親事,將來飛黃騰達還能少得了你的好,若如今便吊在那勾欄摸樣的狐媚子身上,若被勾走了上進,勾壞了身子,往後又如何還能上進?真要那樣的話,別說兒子,就連你,我看你將來也只有被逐出沈家家門的份!”
“我斷不能看著我寶貝兒子往火坑裡跳,那樣的狐媚子若想進我四房的門,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屋子裡——”
話說,四房的官司鬧了一整夜,不見消停。
沈月曦昨兒個因參宴太過疲累,回院後便早早歇下了,對正房的事情一無所知,因她有起床氣,屋子裡婢女也並不敢驚動。
還是天未亮,聽到屋子外的喧囂,這才迷迷糊糊醒了,還沒來得及問話,便見白家雙生花不顧禮數闖了進來,一臉焦急道:“妹妹,曦妹妹,你怎地還睡著,正房要翻天了,六表哥……六表哥昨兒個在姨母院裡頭跪了一宿如今怕是快要熬不住了,你……你快去救救六表哥罷。”
沈月曦聽了這話神色一愣,眼下還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聽到雙生花二人這樣一稟後,瞬間臉色一變,連洗漱都來不及洗漱,匆匆披了件衣裳便直奔四房正院,不想一去,正好撞見沈慶體力不支,直接昏厥倒地,沈月曦立馬驚恐大喊一聲:“哥哥——”
話一落,立馬撲了過去將沈慶抱在了懷裡。
這一抱,只見哥哥全身冰冷僵硬,又見他臉色白得跟張紙似的,瞬間嚇得沈月曦一邊大哭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朝著沈慶鼻尖探著。
這時,尤氏與沈徽被驚動,紛紛跑了出來,尤氏見沈月曦此動作,心一梗,竟嚇得也跟著當場暈倒了去。
一時,整個四房大亂了起來。
直到大夫被請進了府。
正房嘴角嚴實,昨夜之事被封鎖了,白芷兒白鶯兒姐妹二人壓根打探不出任何訊息來,還是沈月曦親自出馬,這才從一個守院丫鬟嘴裡打探了出來,只見那守院丫鬟支支吾吾道:“好像……好像昨夜聽公子說……說他想娶……想娶那位柳姑娘來著——”
沈月曦一聽,驚得渾身一擺,渾身驚出一身冷汗來。
她昨兒個玩遊戲時便依稀瞧出了些苗頭來,哥哥與那柳鶯鶯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又或者在這更早之前,就察覺出他那位性情溫和,一心撲在書本里的書呆子兄長神色不對勁,鎮日發呆,時不時臉紅,原本想要趁著今兒個給母親請安時在母親跟前提上這麼一嘴,卻不想,事情遠比自己想象得更要離譜和駭人。
“傳下去,昨夜之事,誰敢聲張出去,我挖了她的舌頭!“
沈月曦惡狠狠地衝著守院丫頭威脅著。
話一落——
“柳鶯鶯!”
只見沈月曦嘴裡咬牙切齒般從嘴裡研磨出這樣幾個字來,隨即,氣勢凌厲的朝著院外衝了出去。
只見一臉怒氣衝衝,哪裡還有往日半分俏皮伶俐可言。
沈月曦一走,只見白芷兒與白鶯兒二人對視一眼,紛紛使了個眼色,二人立馬跟了上去。
臨走前,白芷兒腳步一頓,忍不住扭頭朝著身後院子裡看了一眼,竟還一臉擔憂著,大夫還未出來,不知屋子裡的人可有大礙,只想著守在此處,待大夫出來才能安心,還是被白鶯兒一把硬拉了去。
第080章
“柳鶯鶯——”
一大早的,天才剛亮,整個沁芳院靜悄悄的,這時,一道凌厲的呼叫聲忽而響徹了整個庭院!
彼時,柳鶯鶯才剛醒來,她昨夜有些沒睡好。
許是昨夜是十五的緣故,以往每月十五她都會遭噬心丸折磨,唯獨這個月藥效提前了,後又被人解了藥效,於是,這日十五並無大礙。
不過,許是這大半年來每月這日早已養成了徹夜難免的習慣,故而昨夜竟也有些輾轉反側。
加上,昨日遊戲結束後,沈六公子紅著臉飛快小聲的衝她說了一句“我我今日便去向母親稟明”,雖說得含含糊糊,柳鶯鶯卻瞬間明瞭了。
成敗之舉,到底有些惦念著,便翻來覆去到極晚。
方一睜開眼時,只覺得仍一臉倦怠,正抬手輕柔著太陽穴,不想,陡然間聽到這樣一聲來者不善的喧鬧聲——
那道聲音略有些熟悉,像是……像是四房十二姑娘沈月曦的聲音。
沈月曦乃沈慶胞妹。
柳鶯鶯頓覺不好。
心裡驟然一緊,已察覺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來。
“柳鶯鶯——”
話說,沈月曦風風火火往沁芳院裡闖,後頭緊跟著婢女,再後頭又跟著白家雙生姐妹花,這浩浩蕩蕩的一條隊伍,沁芳院何時這樣熱鬧過,瞬間將整個沁芳院的人全部給驚動了。
就連東院的人聽到這聲動靜後,立馬也跑到東西院中央的雕窗旁探頭探腦。
有人見情況不對,甚至立馬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姚玉蘭也聞聲趕了來。
話說鎖秋看到沈月曦這一臉怒氣衝衝的模樣,立馬上前迎接小心問道:“十二姑娘,您這是要——”
不想,話才剛開口,便直接被沈月曦毫不留情的給懟了回去道:“柳鶯鶯呢,讓她出來見我——”
鎖秋還欲規勸安撫,便見沈月曦一個厲眼瞪了過來道:“鎖秋姐姐,你是祖母院裡的人,我不為難你,將柳鶯鶯那個賤人給我叫出來,不然可別怪我無禮往裡闖了——”
沈月曦板著一張小圓臉,卻分明怒髮衝冠。
鎖秋聽到“小賤人”三個字時頓時心頭一緊,便知多說無益,只得一臉擔憂的進去稟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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