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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址回宮覆命,算是簡單描述了一下書院裡馬榮所講述的內容。

朱厚照披著大氅,邊走邊說:“以二十歲之齡,能有這份沉靜之氣,難怪他在戰場上也能夠冷靜定策。還是尋個時機宣他入宮,朕見見他吧。”

“是,奴婢遵旨。”

不過近來是沒空了,

會試放榜和皇帝大婚之期都將近,朱厚照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忙。

內閣和各部堂官一直遞條子進宮,

旁的不說,至少這狀元、榜眼、探花之名得定。

乾清宮裡,朱厚照練了幾分靜氣,張目看了幾十分晦澀的答卷,間隙之中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臣們,

“諸位愛卿,可有什麼要說的?”

“微臣,有事啟奏。”顧佐低著眼眉,說話還是那般中氣十足。

“說。”

“今日這數十份答卷之中,有浙江溫州府舉子,姓張名璁,微臣與大宗伯頗有些分歧。大宗伯認為此人字裡盡諂媚之色,行間皆幸近之態,實在不宜為官。微臣則以為,該員於朝廷之策見解頗深,其中所言道理切中要害,可見其雖處江湖之遠,也必日日琢磨朝廷之策,且看他作答,也是通孔孟之道、明君臣之禮的人,為何不能取而賦仕?”

“張璁?”

朱厚照露出回憶的神色,聽著總是覺得這名字耳熟。

與此同時林瀚則說:“陛下,此人心志不純,將來必是奸佞之臣。”

喔,

朱厚照想起來了。

說起張璁,不就是那個在大禮議事件中,支援嘉靖皇帝和楊廷和乾的人嘛。

不過張璁真的出現在歷史舞臺是嘉靖年間的事了,如今才正德元年……

“他哪年生人?”

顧佐回答:“成化十一年。”

朱厚照眉頭皺起來,成化十一年……那不是三十出頭了嘛?

按照歷史走向,正德也有十六年,這麼說嘉靖年間這傢伙都五十了吧。

是不是一個人啊……張璁可是當到首輔的,而且是嘉靖年間才冒頭,可怎麼會有一個人五十才從官場冒頭,然後一下子躥上去呢。

至少有些異常。

不過嘉靖年間的那個張璁,確實是個投機分子,他敏銳的察覺到了楊廷和和新君之間的矛盾,選擇第一個跳出來造文官的反,支援皇帝,由此獲得了嘉靖的信任和重用。

但有一說一,投機歸投機,

張璁後來當首輔還是幹了一點兒事的,史書記載他:性狠愎、報復相尋、不護善類。

就是這個人比較狠,尤其‘痛惡髒吏’,主張推舉“廉能愛民者”,甚至認為為官清廉之人應不受資歷限制的提拔。

而且嘉靖年間皇莊及諸王、勳戚、中官莊田的問題已經非常嚴重,尤其京畿之地,基本上好的田地都被權貴給佔了。

嘉靖皇帝那是個不粘鍋,有人說去弄,他也同意,但是弄不下來他也不去當那個惡人,所以兩度清理莊田都是無疾而終。

直到張璁上位,他就跟個冷麵閻王似的,四個字,堅決清理。

而且還把清理的範圍從京畿擴大到了各個省份。

也因為張璁的手段又硬又狠,所以不免顯得霸道跋扈,加之得罪的人又多,導致他首輔當得也不穩當,搞了個三起三落。

嘉靖朝四十多年,前期開明、後期昏庸……這前期的開明就多多少少與張璁此人有些關係。

不過朱厚照並不記得關於張璁更加準確的資訊,哪怕多一個籍貫,

他也能判斷這個溫州府的張璁是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了。

但這種事嘛,

他是寧願做錯,也不願什麼都不做。

留下來再說,是的話很好,不是拉倒,又能有什麼損失?

思緒慢慢回來的時候,朱厚照看到李東陽和謝遷也加入了爭論,他們也認為張璁的答卷整個就是一拍馬屁,而且也沒多少文才可言。

但顧佐還是堅持,經世致用嘛。

文采又不是一點沒有,否則怎麼能在浙江那種人傑地靈之地考中舉人。

“諸位愛卿的意見,朕都聽了。”朱厚照緩聲說:“朕看此人文章確實一般,不過有些見解倒也是真的。依朕所見,不如給他一個一般的名次,也就是了。”

一般的名次和一甲那差別可大了去了。

這也算是折中。

“陛下所說的一般的名次,可是三甲?”

朱厚照有些無奈,這個林尚書真是軸,所以他的答案也沒有如他的意,“還是給個二甲末等吧、”

至於一甲前三之人。

最後定為周勒、景暘、閆文奇。

周勒是貴州人士,有明一朝這些省份的狀元極少。

朱厚照點他,除了基本的文章功底以外,還有就是此人出身偏遠。

名次比較靠前計程車子,大多都是蘇松、浙江、江西、湖廣之地的。好不容易進來一個貴州人士,朱厚照乾脆便讓它的影響放得更大些。

乾清宮裡人的一個念頭,就是宮外舉子一生的命運,甚至是其家族的命運。

老話常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啊。

京城裡又該是熱鬧時候了。

而皇帝也突然生出一想法,他借永壽宮之喜宣梅懷古入宮,一方面當然是告訴他,懷笑、懷顏都已有身孕,

另一方面也是有其他的心思。

便是那悅莊。

“既已建好,何時邀朕一觀吶?”

朱厚照的心其實早就癢了,近來不斷地有人在他耳邊說什麼京師的變化。

但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在奏疏裡,從未落在眼裡。

所以他當然是想去瞧瞧。

但梅懷古初聽聞則有些猶疑,上次皇帝出宮,碰上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讓一點點人丟了性命……

這次又要出宮。

皇帝看他猶豫就有些不快,“怎麼?你也和那些老儒之臣學上了?”

“當然不是,微臣不敢。”梅懷古馬上糾正,“微臣只是在想,悅莊上下六層,高十丈有餘。臣雖信心十足,但畢竟涉及陛下萬金之軀,萬一有什麼紕漏,臣只怕百死莫贖。”

“朕微服走訪,更不在那裡久留。你只管放心。”

之後皇帝又將張永叫了過來。

張永如今掌神武衛,選人也選了幾個月了,前前後後有一千九百多人入選,神武衛指揮使為許冠,其人魁梧有力,是一名勇將。

朱厚照現在再出宮,就以他們為近侍防衛。

圍繞他周圍的,連許冠在內七八人,此外還有十個小隊、以十人為一隊,在周圍部署,以防突發情況。

關於這一點,朱厚照還是很老實的。

這畢竟是自己的命,而且這幾年他殺了不少人,萬一有要同歸於盡的呢。

再者,臣子們所說的‘陛下身系江山社稷’這也是事實情況,所以也不能夠任性的不帶一點防衛力量。

次日一早,皇帝習慣性的免朝。

大臣也習慣性的把條子往侍從室遞,

而朱厚照本人已經著了一身藍衫出了宮門,他腰間繫著玉帶,腳底踩著繡蹬,烏黑的頭髮洗得極為柔順鋪在身後,整個人頗有一股精神氣。

許冠和張永分左右列在他身後。

他們也都穿的素色便服。

一行人出了宮門不久,便來到不夜城之下,

朱厚照身形挺拔,負著手仰面望著這一連串還算巍峨的建築,

金光燦燦的‘不夜城’三個字,已經寫在匾額上掛了起來。

而大門的門裡門外已經有了人。

便是他們這些還給人叫喝著,說:“幾位,後邊兒好幾輛車,等著往裡運東西。不知是否有事?若是沒有,能否讓讓?”

“喔。”朱厚照確實帶了將近十人,他說著便往邊上退去。

仔細一瞧,和他們說話的年輕人應該是錦衣衛的,否則一般的老百姓不太敢過來講這種你擋道兒的話。

實際上,後面趕車的馬伕都等了一會兒,路過的時候也儘量躲著眼神。

“公子,要進去嗎?”張永問道。

“不了,左右也就是最近要開業,不急在這一時。我們,還是去悅莊吧。”

從正陽門而出,街道上的氛圍明顯熱鬧起來,這裡多是市井百姓,不過相比於上次來時,隨便幾塊木板搭起來的蝸居少了不少。

雖然還擁擠,但至少排列有序。

悅莊還要在更南面,因為它高,不能離皇城太近,而且那裡更加開闊,但也不會冷清。

今日也更加不會冷清,因為皇榜就要在今天貼出來了,誰還會有心思睡覺?

人群熱鬧之間,朱厚照護衛之下輾轉爬上了悅莊的六層,上面被都柱分成了兩個房間,但走進內部發現其實相連。

西邊是會客,主位是一張軟椅,側面各方了八個四方的軟塌,軟塌之前是棕色的木案。

東邊是就寢之地,床極大,大概能睡六七人,除了床還有一張書案,書案後面的牆上放了一張千裡山水圖,很有古韻。

朱厚照左右走來走去看了一圈,“懷古。”

“臣在。”

“在外面就不要自稱臣了。還有,你這個地方,一晚上怎麼定價?”

梅懷古陪著笑說:“這是京城裡最高的地方,而大明朝陛下最高,所以這裡收不了銀子。”

“那你各種費盡心思佈置,放在這裡豈不浪費?”

“也費不了幾個錢,陛下來這一次,就值了臣所花的銀兩了。”

“你這張嘴啊。好,那就都來坐吧,試試感覺。”

朱厚照招呼著,讓眾人到會客廳的軟塌上坐下,他落座主位,張永就在他的邊上候著。

而在另外一邊,

悅莊的二樓,面向大街的一側人慢慢聚了起來。

人們都知道今日會發生什麼,所以一反常態的沒有熱鬧,而都各自坐下,要麼喝茶,要麼低聲聊天,

直到某個時刻,一聲清脆的鑼響,穿透空間。

“喜報!湖州姚府老爺姚諱清二甲第三十名賜進士出身!!”

……

張璁今日沒有去東院看金榜,

他已經連續三次科舉不第,

前兩次還去,但後來則覺得沒意思,去幹嘛?他看別人開心,別人看他笑話?

所以這次他老老實實的跑到南城去看朝廷所建的私塾去了。

邊上,就是他見了兩次的老人家。

老人家姓瞿,名三捷,寧波府人士。

這一老一少走在這幾個新建的坊之間,倒是覺得有趣,

老人家指著左前方一個小橋,橋頭邊上一塊臨河的小菜園子,園子裡有婦人在鋤地,而她身邊則是一個黃口小兒坐在石磙上唸書。

“國泰民安,便是如此啊。”

張璁也有些觸動,“今上御極之後,朝中多有新政,雖只是治標不治本,但僅是治標也可以活人無數了。”

“你我之輩,還是少議朝政為上。”

看到張璁有些不服,老人家說:“人年輕時,總會覺得世上的事簡單,等到年歲漸長,就知道世上的事錯綜複雜……治本?談何容易啊。”

“不容易的事,便不做了?科舉還難呢,瞿老不是做了一輩子?”

老人家爭不過,他慢慢也走到了一座私塾之前,

“紅牆黑瓦,如履平地。”

……正說著時,遠處奔來一個人影,

張璁定睛一看,那不是之前認識的葛大寶麼?

“張兄!張兄!”

葛大寶跑的很是急促,氣兒都要喘不上來的那種,

張璁心頭一動,瞿老似乎也想到了什麼。

“看來張小友今日有喜。”

咕咚。

張璁默默地吞嚥了一口口水,自己也迎了上去。

“葛兄,你……你有什麼話要說?”

“呼……呼……”葛大寶雙手按住膝蓋,喘得很是厲害,“到處……到處也找不見你。原來你在這裡。張兄,你中了!”

“我中了?!”張璁忽然間不能自持,整個人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一般,一瞬間不知道要做什麼好,講話也結巴起來,“葛兄,你說的中……中了,是指……進,”

“進士!二甲第七十八名!”

“當真?!”

“千真萬確!!”

一瞬間,張璁只覺得整個人被扔向天空,又急速落下。

之後稍微冷靜,然後又指著葛大寶,“葛兄你……你呢?”

“我不如張兄多矣,不過也三甲,賜同進士,很是滿足了。”

“哈哈哈!”

兩個人都相視而笑,金榜題名的這份歡樂實在是人生之大喜。

好在,張璁還沒有忘記瞿老,他回過頭來又跑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家看他的眼神其實有些迷離,也有些傷感,他多想回到年輕之時啊。雖然沒中過進士,但當初中舉人時,他也曾這般。

看著張璁近及身前,他急忙回神,“要,要給張老爺……”

張璁伸手按下老人家的胳膊,“瞿老幾番提醒,於我而言有豁然開朗之感,瞿老是於在下有恩之人,不必多禮。”

“舉手之勞,惟望勿責勿怪。老朽在這裡祝張老爺今後青雲直上了。”

張璁握了握拳頭,“多謝瞿老!我已立志,輔佐君主,匡扶天下。唯有如此,方能此生無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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