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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星戴月,山水兼程。

不到兩日,一支由澹臺溟與公孫長正親自帶隊四位百騎將組成的小隊馬不停蹄地趕回泗楊,他們押送的是眼下泗蒙最為重要的一件貨品,封存著西亞大公蒂爾達的堅冰。

銀髮的蒂爾達大公如同沉睡一般深眠在不化的堅冰當中,身上穿著的是教會的聖女服裝,身子如同懷抱嬰孩的母親一般微微蜷縮,抱著一柄看不出形狀的劍。

但公孫長正很清楚,這柄劍才是法司得以插手的原由。

天還未亮,泗楊城側城門已經肅清,連一隻老鼠都不得遊蕩在此。

在這側城門候著的,便是整個泗蒙上下最為尊殊的身影。

澹臺復,江寧蘊。

二人在未明的天色之下靜立,彼此似乎並無交談的興致,只偶爾說些隻言片語,才讓此處顯得不是那麼死氣沉沉。

“西亞不會善罷甘休的。”江寧蘊說。

“不會。”

澹臺復望著遠方回答。

“兵司如何應對?”

澹臺復側過身,終於看了看江寧蘊的一雙眼睛。

那真是一雙很年輕的眸子,這樣的一個姑娘,年紀幾可做自己的女兒,現在卻如此要強地與自己對視。

他緩緩開口:“聽殿下的。”

江寧蘊嘆了口氣,她清楚澹臺復是什麼樣的人,她也清楚殿下是什麼樣的人。

“澹臺大人希望殿下如何決定?”

澹臺復沉吟片刻,卻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來:“你們江家的丫頭,性子太直了。”

“百轉柔腸的那位不在這裡,在宮中。”

江寧蘊很快回答。

澹臺復搖了搖頭:“不,我說的是性子,你們倆的性子都很直。”

他重新望向遠處,語氣和緩了許多:

“若是在兵司,你們姊妹倆都能做很好的兵。”

江寧蘊微微皺眉:“澹臺大人的意思,是寧蘊沒有您這般帥才。”

“哪有什麼帥才,只是活得久罷了。”

澹臺復並不總是那副要吃人的模樣,但總有人看上去便有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這樣的人,即便他很平淡地說這話,也總讓人放鬆不下來的。

“打仗總是件壞事,百姓沒有喜歡打仗的道理。”

澹臺復的目光像是看著北方的西亞方向一般,有些空蕩蕩的:

“對泗蒙好的仗,自然可以打,但打起仗來,不管是泗蒙人還是西亞人,總會有人恨。”

江寧蘊望著澹臺復眺向遠處的身影,語氣很冷:

“他們恨的是殿下,而不是您這位總司,實在妙得很。”

澹臺復也不氣惱,嘴角微微上翹:“總要有人恨的,除非世上有人打起仗來歡天喜地,那樣的人是痴傻的瘋子。除非泗蒙的兵將全都是瘋子,不然一定要有人受罵。”

他背手轉過身,面向江寧蘊來,語氣竟少見地有些語重心長:

“罵殿下,惡語傳不進宮中,罵你我,泗蒙社稷不穩,你說,罵誰好?”

江寧蘊秀眉微蹙,似乎並不喜歡對方將自己與他類同,她的眸子往夜色的深處一瞥,聲音變得沉穩了些。

“來了。”

澹臺復並不需要她的提醒,遠處夜色之下,能看到足足兩人之高的一塊輝石反射著皎潔的月光,正從半空朝著泗楊的側城門迅速地靠來。

正是澹臺溟與公孫長正,以及一眾跟在他們身後的幾位百騎將,還有公孫雪。

“參見總司大人!”

眾人齊聲迎喝,一併將兩位總司都稟了,倒也方便。

澹臺復瞟了面前的澹臺溟一眼,做兒子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陰沉,將下巴貼的離脖子更緊了些,嚴肅地低著頭。

他明白,法司能插手此事,江寧蘊現在能站在這裡,這些都是自己的責任。

那個該死的,卻怎麼都不死的騎士!

“啪”的一聲,面無表情的公孫雪將一隻近兩米高的巨大木盒砸在地上,一語不發。

那木盒像一具高大的棺材,只是比絕大多數的棺材保護的更加周全,上面密密麻麻如牛皮癬一般粘滿了道符,仔細看去,會發現那些道符一張張地緩慢發黃、變得焦脆,最後落成紙灰。

裡面躺著的,自然就是不死不僵的節制騎士奧杜了。

澹臺復掃了一眼奧杜的棺材,看向江寧蘊,朝著封存著蒂爾達的堅冰一抬手:“總司大人,請。”

江寧蘊也未推讓什麼,輕輕點頭上前,抬手放在那堅冰的表面上,微微閉上眼睛。

少卿,她睜開了睫毛纖長的眸子,語氣有些遺憾:

“西亞這位大公果然很厲害。”

聽了她這表示無可奈何的話後,澹臺復面色顯然變得凝重了許多,他轉過頭去掃視著冰裡的蒂爾達,神情忽然停頓了片刻:

“……雲珀劍?”

江寧蘊嘆了口氣,她本以為公孫長正能悄悄尋到此物,但眼下這雲珀劍與蒂爾達大公一起凍在這坨沒人能化開的堅冰裡,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了。

“正是雲珀劍,殿下出訪西亞之時,以此物贈予西亞大公,為圖……為圖一親芳澤罷了。”

“原來如此。”

澹臺復點了點頭,竟然沒有多說什麼。

但他表面的沉默隱藏著心中的深思——這國法司的小姑娘並不知道殿下受皇子皋威脅之事,這贈劍為紅顏的說法,想必是那荒唐的殿下隨口想出的託辭而已。

真正的情況則被他國兵司掌握得一清二楚,一定是那皇子皋要挾中的一部分,不光逼殿下的命,更是因為什麼原因,逼得他交出仙禮。

那麼這雲珀劍是有用的了?

有什麼用?

澹臺復的目光在那柄雲珀劍上停留了許久,他不知道自己的設想幾乎已經是真相,除了韓東文並非被逼而已。

殿下……眼下還是保他更有價值。

他如此沉思著,帶著眾人在蒼白的月光下,押送那堅冰前往泗楊的最嚴之地,定法閣。

——————

寢殿。

龍床溫香軟玉,江可茵的肩頭彷彿一方極美極溫潤的軟玉,她的鎖骨映著窗外的月光,肩胛襯著殿中的暖火,就那麼靠在床邊望著窗外。

“殿下,您本可以騙可兒的。”

她眨著那雙與自己的姐姐有七八分相似的眸子,望著背手站在窗前的韓東文。

殿下今夜叫自己來,仍舊不是侍寢,除了傳授器傀的法訣之外,她卻聽到了頗為奇怪的一句。

“我要,不……”

殿下吸了口氣,重新說:“寡人要立你為大妃。”

“殿下當初許的可是王后。”

她腦中一愣,話語卻仍舊帶著嬌柔的嗔怪。

“即位登基,冊你為後。”

韓東文的雙眼映照著江可茵的影子,停頓了片刻,卻接著說了下去:

“中宮大妃,很兇險。”

江可茵笑了,眸子似乎眯了起來,又似乎仍舊端詳著韓東文:“法司應付澹臺家已經很多年了。”

“不是澹臺。”

韓東文搖頭,將對澹臺復說的那套說辭重複了一番,最後總結道:

“澹臺,他們要活貴妃,不要死皇后。”

江可茵望著面前的韓東文,沉默了許久,緩緩開言:“可兒愚笨,殿下的意思,是塔卡逼殿下選大妃?”

“不是。”

韓東文搖頭:“但泗蒙若是有一位大妃,能讓皇子皋更信我。”

“若做不到他要的,殿下與可兒便雙雙引頸待戮?”

“是。”

“泗蒙呢,澹臺呢?”

“或許他們有打算,或許沒有,但對皇子皋來說,我若做不到他要的,便再無泗蒙。”

江可茵深吸一口氣,笑容淺了一些,卻真了幾分:

“皋要什麼?”

“要我穩住泗蒙,助他奪下塔卡。”

“皋同西亞那位美大公要什麼?”

“要她穩住西亞,她敗了。”

江可茵眨了眨眼:“西亞還在。”

韓東文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而我們有機會替她穩一穩。”

“您想動武,澹臺會同意嗎?”

江可茵將身子靠的離韓東文近了些,從身後環抱住他的肩膀,前胸貼在他的後背上,湊到他的耳邊輕聲道:“您的大妃要提醒您一句,澹臺八成會這麼說:‘世上若有人打起仗來歡天喜地,那樣的人就是痴傻的瘋子’”

“澹臺大人覺得殿下不懂兵。”

她朱唇輕啟,幾乎咬在了韓東文的耳廓上。

韓東文望著窗外的月色,和北方的星光,嘴角上翹起來:

“寡人不懂兵,他不懂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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