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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了不是?想得簡單了不是?

南弦靠著車圍子,洩氣地瞅了瞅允慈。

上次從校事府出來,一路上神域同她說了不少,對於自己的處境也是一清二楚,反倒是外面的人看他花團錦簇,不瞭解,或者說是不願意瞭解,這樣輝煌背後,到底暗藏了多少殺機。

小馮翊王是滿建康城女郎們的夢想,從來看診的女眷們那裡,就能窺出一斑。加上正年少,長得又好,允慈這丫頭多少會生出點嚮往,那顆心現在大概也如架在了炭火上吧!

閉上眼,南弦喃喃道:“襲了爵,那些想害他的人就會善罷甘休嗎?其實越是認祖歸宗,才越讓人除之而後快。咱們是老實本分的人家,不要攪合進是非裡去。上回要不是阿兄臨走前囑咐,我也不會輕易替他看診。”

允慈到底是小孩子,理解不了阿姐的未雨綢繆,聽罷只得出一個結論:“那他更可憐了。阿姐也是,他這樣與阿姐示好,阿姐都不願意搭理他。”

南弦嗤笑了一聲,“把我說得多不近人情似的。要是果真不近人情,我也不去替他養父治病了。”

那倒是,其實阿姐也不是那種無情的人,事理說得透徹,到底該伸援手時,並未推脫。

允慈暗暗思量,那位唐公不是要醫治好幾回嗎,機會還是有的,別看阿姐如今管得兇,等時候一長,慢慢也就改觀了。

第二日天氣晴好,一大清早,日光射透了桃花紙。

南弦起身的時候,聽說馮翊王府上派人送白桃來了,老大的一筐,滿滿裝了兩隻笸籮。

允慈是愛屋及烏,連帶那白桃也覺得格外甜美,切好了送到南弦嘴邊,獻寶似的說:“阿姐,快嚐嚐。”

南弦推辭不過咬了一口,她向來最怕酸,今年的桃兒,好多都不怎麼樣,原以為這白桃也強不到哪裡去,沒想到卻甘脆爽口得很。嚇唬允慈的話,最終被拋到腦後了,心想著反正昨日連診金都沒收著,吃他幾個桃兒也不算過分。

正兀自受用,那廂門上通稟,說太常丞家娘子來拜見大娘子了。

南弦忙把手裡剩下的桃肉塞進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快請。”

起身洗手淨口,從樓上下來,畫樓底下的廳堂布置成了診室,到了盛夏時節門窗洞開,有風從湖面上來,涼意更勝別處。

太常丞娘子是位富態的貴婦,尋常身量,許得有一百六七十斤。她是南弦這裡的常客,倒不是經常得病,是很善於保養。像三伏天祛溼寒,入秋貼秋膘,入冬吃膏方,南弦還沒開始預備,她就先來催促了。

今天進門,還是一張團團的笑臉,興高采烈說:“大娘子,我上揚州去了兩個月,許久不曾來拜會大娘子了,娘子一切都好?我帶了一筐綠殼雞蛋,交給下人了,讓她們給娘子們煮著吃,滋味與尋常雞蛋不一樣。”

南弦亦是滿面堆笑,掖著手道:“夫人客氣,回去省親都不忘想著我,多謝了。”

嘴裡話才說完,就見檻外又邁進個年輕的女郎,是小一號的太常丞娘子,也生得曲眉豐頰,珠圓玉潤。

南弦曾見過她一回,上年脖子上長了紅疹,來這裡配了些草藥。太常丞後宅的女眷們,身體一個賽一個地健朗,一般除了開些進補的方子,南弦是賺不到她們錢的。

今日不知怎麼,兩位都來了,難道是舊年的疹子又復發了嗎?心裡這樣猜測,到底要診治過了才知道,便對太常丞娘子道:“夫人今日空閒,與小娘子來我這裡逛逛?”

太常丞娘子是爽朗的性格,擺手道:“哪裡是逛逛,是專程衝著娘子來的。”邊說邊將女兒推到她面前,“我家麗則,娘子是見過的,自小身強體健,從來不曾得過什麼病。我養這孩子,養得甚是稱心,照我看就是無一處不好,大娘子說可是?”

太常丞娘子說起女兒滿臉驕傲,彷彿女兒是她一生的得意之作。

南弦從善如流,“自然自然。我看小娘子面色紅潤,氣血豐盈,是百病全無的長壽之相。”

結果小女郎不買賬,阿孃的視若珍寶沒有讓她滿足,她扭了扭身子嘟囔:“阿孃快別說了,可著這建康城找,哪裡還有比我更胖的女郎!”

這樣一說就明白了,這回應當是衝著求瘦來的。

太常丞娘子實在拿她沒辦法,無奈地對南弦道:“前日回城,半道上正好與小馮翊王同路,小馮翊王何等人才,娘子是知道的,這不……”說著左手掩在右袖底下,恨鐵不成鋼地朝女兒指了指。

又是為了小馮翊王,南弦暗中嘖嘖,那人快要成為京中女郎們的阿芙蓉了。

麗則年輕害羞,即便真有這事也要遮掩三分,鼓著腮幫子道:“阿孃別胡說,我就是覺得自己胖,想瘦一些,穿衣裳也好看。”

但太常丞娘子有時候一根筋,她完全不能理解女兒的執拗,“要那麼瘦做什麼,風一吹就倒,天天拿藥當飯吃倒好嗎?再說你究竟哪裡胖,我看就很好嘛。”

麗則氣得臉發紅,又不能當著外人和母親頂嘴,便走到南弦面前,讓她看肚子上的肉,壓聲道:“大娘子,其實我腿上的肉更多,多得把皮肉都撐開了,一道道,像狸奴身上的斑。”

南弦明白她的難處了,和聲道:“小娘子彆著急,我有個小辦法,能幫你變瘦。”

麗則大喜,“果真嗎?可要扎針呀?還是要吃藥?”

南弦說:“不用扎針,也不必吃藥。取耳穴內飢點、渴點、神門等穴,各壓半粒綠豆,壓上半盞茶工夫。每三日一次,三十日為一療程,到時候再看,少則三五斤,多則十來斤,小娘子定會瘦下來的。”

這可解了人的燃眉之急。麗則心花怒放,急切追問:“當真嗎?這樣就能瘦了?”

這話遭到了她母親的反駁,“向娘子何等手段,只要她說能瘦,便一定能瘦。”說罷又堆著笑來與南弦套近乎,“我聽聞娘子與小馮翊王有些交情,是嗎?”

這問題讓人頭大,接下來會有些什麼要求,南弦大致也能猜到了。

斟酌了下,她笑著說:“也不算有交情,只是看過兩回診而已。”

太常丞娘子卻認為她過謙了,“恁大的恩情,又豈是看診二字能敷衍的。”眼睛一轉,有了個不情之請,“娘子你看,咱們相識時間也不短了,娘子是知道咱們家為人的,雖說家主官職不算高,但也是書香門第,忠良之家。”

南弦嘴上抽空應著,手上忙於替麗則按壓綠豆,順勢教授一旁的婢女,譬如飢點渴點在哪裡,“一學就會,在家便可按壓,不必特意上我這裡來。”

可惜她想借忙敷衍,太常丞娘子卻沒打算讓她含糊過去,索性把話挑明瞭,“大娘子,莫如替咱們麗則說合說合吧!只要這門親事能成,謝大媒的禮數一定周全,大肘子從年頭供到年尾,絕不忘了娘子的情義。”

太常丞娘子說完這話,邊上的張媽媽見勢不妙忙阻攔,笑道:“夫人玩笑了,我們娘子是待字閨中的女郎,哪有沒出閣的小娘子與別人說媒的,傳出去未免不尊重。再說我家郎主上年剛過身,娘子還在孝期裡,服喪期間沾不得喜事,這對貴府上小娘子的姻緣也不好啊,夫人想想,這話對不對?”

太常丞娘子是個直腸子,她貿貿然提出,是真沒想到這一層。

讓服孝的人說媒,豈不晦氣嗎,但凡明白這點,大事是斷不能共謀的了。

驚覺失禮,太常丞娘子忙道:“哎呀,我可真是沒成算,竟把娘子服喪的事忘了,罪過罪過。”

南弦鬆了口氣,大度道:“不礙的,夫人是無心之失,我還能與夫人計較嗎。”

後來的談話,便都是些家常了,雖然大媒不必南弦來做,卻不妨礙拿小馮翊王作為話題的中心,蛛網一樣蔓延向城中各式各樣的貴女們。

小馮翊王沒有定親,每家都有機會。就算定了親,一位王侯三妻四妾也是尋常。眼光放得長遠些,什麼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兒子,當皇嬸。

真沒想到,城中的貴女們已經這樣看得開了,南弦聽著那些奇談怪論,覺得像聽變文一樣精彩。

說了半天,太常丞娘子忽然由衷地感慨:“咱們談論小馮翊王,像在談論一隻肥羊。”

南弦怔愣了下,原來不止她有這種感覺。看似前途無量的人生,充滿了陰謀和算計,他的一生,註定是受擺佈的一生。愧對老馮翊王的人已經死了,現在的小馮翊王既然承襲了父輩的爵位,當然也得承襲父輩的責任。

聽從安排成婚,生一堆孩子,待沒有了利用價值,會不會走上其父的老路?

南弦不知怎麼想到這裡,差點驚出一身冷汗。再回想起神域,那張臉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尋常的澹寧溫和,也變得有些可憐相了。

太常丞娘子閒話半晌,麗則的耳穴也點完了,便起身道:“叨擾娘子半日,我們該回去了。”一面問婢女,“向娘子教的手法,你可記住了?”

婢女道是,“夫人放心,牢記在心上。”

太常丞娘子撇了撇嘴,“就算記不住,還可以再來請教向娘子,是不是?”

太常丞府上向來一團和氣,連婢女也養得很大膽,見夫人這樣調侃,便齜著牙乾笑。

麗則臨走的時候扭身對南弦道:“向娘子,若是我真能瘦下十斤,日後請向娘子收我為徒,讓我跟著娘子學醫吧。”

官員家嬌養的女郎,興之所至張口便來。南弦虛應著:“學醫苦得很呢,到時候再說吧。”

吩咐蘇合把人送出去,好不容易清淨了,上半日也過去了。

不過今日還算悠閒,下午治了個手足多汗的,直到傍晚也不曾有人再登門。

向家有個老規矩,一般酉正三刻之後就不接診了,但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並且是一再被同一個人打破。

臨街的大門剛關上,就聽見有人捶門,力氣之大,咚咚地,一下下捶在人腦門上。

門房罵罵咧咧,拔下門閂霍地開啟門,正想質問,迎面見一個錦衣玉帶的人闖進來,急聲問:“大娘子何在?”

門房有點傻眼,遲遲向後指了指,“在樓中……”

正打算代為通稟,沒想到人家闖了進去,攔都攔不住。

門房慌亂起來,大聲喊張媽媽,院子裡應聲也騷動起來。

屋裡的南弦聽見外面亂糟糟地,不知出了什麼事,回身朝外望了眼,見一個身影踉蹌幾步到門前,一把扶住了門框。

他臉色發白,腿搖身顫,絕望地翕動著嘴唇說:“我阿翁忽然高熱驚厥,叫不醒了,求阿姐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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