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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羽箭射|出的前一刻,林隨安就看到了藏在屋脊後的黑衣殺手,特意留了個破綻,放他順利逃脫。追了半條街,說實話有些失望,畢竟上一個被她窮追猛打的是雲中月,逃命徒中的佼佼者,且不說那詭異莫測的蓮花步,僅憑刁鑽的逃跑路線,已經足夠令人頭疼了。

可眼前這名黑衣人,雖然也能在屋頂間縱躍飛奔,但腿腳明顯不夠利落,大約是因為他身形臃腫,手短腿短,尤其有個碩大的肥|腚,沉的他整個身體都搖搖欲墜的。

以林隨安的速度,分分鐘就能將此人追上,可她非但不著急,還要裝作追得很辛苦的模樣,時不時喊兩句“站住!有膽別跑!”烘托一下緊張氣氛。畢竟“打草驚蛇”的終極目的不是“草”,而是“蛇”,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費了這麼大功夫散播“兇獸相柳”的謠言,若是運氣好,眼前的殺手或許能引她找到謠言散播的根據地。

若是運氣爆棚,傳謠人與真兇有聯絡,便能一舉救出鍾雪!

靳若追了上來,立刻明白了林隨安的用意,並未與她一般攀上屋頂追擊,反倒隱在了人流中,甚至還給自己臉上抹了草木灰做偽裝。二人一明一暗,配合默契,明處的林隨安逐漸拉開與殺手的距離,暗處靳若便逐漸拉進距離。

那殺手顯然也不傻,一開始似乎打算用速度甩開林隨安,後來又轉換策略,躍下屋頂,鑽入南市窄小的道巷中,企圖以地形迷惑林隨安。如此正中林隨安下懷,她追了幾條巷子,逐漸放慢腳步,趁著殺手急轉彎的功夫,轉入了方向相反的小道,藏在暗處的靳若立時補位,悄無聲息追蹤其後。

林隨安對靳若的追蹤術很有信心,遠遠綴在後面,幾個轉彎後,果然跟丟了,索性放棄追擊,尋了個人流多巷子走出去,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個胡餅攤前,買了個餅填肚子,將腰間的千淨解下來晃了晃。

胡餅攤的老闆看她的表情好似看傻子,林隨安有些尷尬,看來沒找對人,撩袍坐在街邊屋基的臺階上,屁股剛沾地,對面賣炒果的小二一溜煙跑了過來,朝林隨安鞠了躬,低聲道,“千山萬水總是情。”

林隨安鬆了口氣:“拈花一笑淨凡塵。”

“見過千淨之主。”小二抱拳,“不知千淨之主有何吩咐?”

林隨安:“少門主稍後定有訊息傳來,你留意些。”

小二連連點頭,又顛顛退了回去。

林隨安嚼著胡餅打量著四周,發現自己居然來過此處,隔一條巷子就是中午吃餺飥的王家食行,坐在這兒能遙遙看到食行的二層樓,沿著這條巷子一直向前走,便是紅俏坊的內曲門。

已近酉正,夕陽沉山,暮色低垂,紅妝坊內各家懸燈高掛,紅燈如雲,川流不息的馬車湧入內曲門,不知裡面是白衣翩翩的文人墨客,還是富甲一方的商賈,亦或是遍身金銀的波斯商人,準備赴入夜後的狂歡宴會。

一名挑擔的雜貨郎逆著人流匆匆走出內曲門,站在巷口擦了擦汗,又挑著扁擔匆匆出了巷子,恰好路過了對面的炒果攤。炒果攤小二突然大聲吆喝起來,“炒栗子,熱騰騰的炒栗子,香噴噴的炒栗子,最後一鍋了,便宜賣嘍,便宜賣嘍,錯過今天后悔半年吶!”

林隨安把剩下的胡餅往嘴裡一塞,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炒果攤前,“來一斤。”

小二利落裝好一大紙袋炒栗子,看起來起碼有四五斤,“承蒙惠顧,十文錢。”

林隨安愕然,悄聲道,“給我的訊息不是應該免費嗎?”

“訊息自然是免費的,這是炒栗子的錢。”

“……”

難怪東都淨門窮成這般,這買賣做的跟打劫的一樣,能有回頭客才見鬼了。

林隨安不情不願掏了十文錢,小二送上炒栗子,紙袋內邊緣寫著一行小字:【郝六家,人已圍,速來】。

“客官慢走,好吃的話再來。”小二樂道。

林隨安對郝六家有印象,上次去樊八家的時候,曾坐馬車路過,位於紅俏坊主街南側,距離樊八家尚有些距離,也是一戶大宅院,門口立著高柱,掛著一串紅色竹燈,寫有“好景好水好風月”七字。

根據記憶裡的位置,林隨安託著炒栗子,混入了進紅俏坊的人流,原本以為她一個女娘會有些扎眼,未曾想進了內曲門才發現她實在是太狹隘了,在坊內遊玩的,除了男性,女性也不少,她們衣著飄逸華貴,有的步行、有的騎馬,有的乘車,騎馬的是最多的,頭上的冪籬高高撩起,露出完美姣好的妝容,手持馬鞭,旁若無人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男子表情淡然,顯然對此種情形早已見怪不怪。

走著、走著,林隨安便覺得有些不對,前面的男子越來越少,女子越來越多,待來到郝六家門口之時,便只有女子,沒有男子。郝六家門口迎賓的是數名年輕俊秀的少年郎。

林隨安:“……”

喂喂喂!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這邊這邊這邊!”靳若從牆角陰影裡探出腦袋朝她招手。

林隨安尷尬看了看四周,閃身過去,“人真在裡面?”

“我兩隻眼睛盯著他從後牆翻進去的,”靳若道,“四周佈置了十幾個兄弟,那個殺手肯定沒有再出來過!”

林隨安:“那還等什麼,一起進去探探。”

靳若表情有些尷尬,“郝六家並非一般的妓館,一般只接待女子,我們進去太扎眼了,反倒會引人懷疑。”

林隨安轉頭又瞅了一眼,門口的迎客小郎君們妝容精緻,唇紅齒白,巧笑盼兮,“……不若喬裝成那些郎君的模樣如何?”

“那些郎君都細皮嫩肉的,我淨門這些兄弟都是五大三粗黝黑黝黑的,”靳若嘀咕,“若是姓花的還有可能——”

林隨安:“……”

情況稍微有些出乎她的預料。若是普通宅院,大不了她單槍匹馬衝進去掀了,可這郝六家放眼望去起碼有五進院落,其內大小房間不知凡幾,再加上裡面的小館和女性客人,定是龍蛇混雜,倘鍾雪真在此處,那便是大海撈針,事倍功半。而且,若一個不小心,傷了其他無辜之人,就更不妙了。

唯今之計,還是謹慎些,先潛入調查,探探虛實。

“你們帶淨門的兄弟守住各個出口,若是剛剛那殺手出現,就將他一舉擒獲。”林隨安低聲道,“我進去瞧瞧。”

靳若握住她的手肘,語重心長道,“保持本心,莫要被野花迷了眼。”

林隨安:“……”

“別吃東西,別喝酒水,若真把持不住,想想咱家裡那坨花,比這裡的可好看多了。”

林隨安差點沒把整袋炒栗子塞到靳若嘴裡。

既然要潛入調查,終歸還是要做些偽裝的(那殺手畢竟和她打過照面),時間緊迫,林隨安也沒別的選擇,去隔壁鞋帽行買了頂冪籬罩住臉,隨著人流往裡面混,可剛到門口就被迎賓的少年郎攔住了,問她要花籤。林隨安瞄見旁邊的女郎遞出的竹籤,以工筆精細筆法描繪出草木樣式,還有郝六家的印章,顯然是特製的請柬。

林隨安自然沒有這種東西,但她有另一樣東西,想必也有同樣的通行效果,從腰間抽出一片,拍到了迎賓小郎君的手裡。

金葉子,花氏特產,足金足量,閃耀著萬惡的奢靡之光。

小郎君接金葉子的手都有些哆嗦,歪著腦地觀察林隨安,似乎企圖透過冪籬觀察出手如此闊綽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在下今日剛到東都,素聞郝六家大名,特來逛逛,還望小郎君行個方便。”林隨安不動聲色又在他手裡塞了兩片金葉子,“區區俗物,就當給小郎君做個見面禮,還望小郎君莫要嫌棄。”

小郎君手指一縮,三片金葉子無聲無息滑入了袖口,笑道,“我這就為女郎引路,女郎裡面請。”

氪金果然所向睥睨,瞧瞧,這才兩句話的功夫就有導遊送上門了。

林隨安點頭:“不知小郎君如何稱呼?”

“女郎叫我滿啟即可。”

滿啟年紀看起來和木夏差不多,單論長相,比木夏還略遜一籌,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脂粉,腮紅摻了高光般又紅又亮,身高與林隨安差不多,因為刻意鞠著後背,感覺反而有些矮,步子又輕又軟,不快也不慢,端著胳膊,兩扇大大的袍袖在身側輕輕擺動,不知為何,林隨安突然覺得他這走路的姿勢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人身上看到過。

郝六家比林隨安想象的還大,五進院落,一進前堂院,四面環繞回廊,中央建有八柱亭臺大堂,賬幔和竹簾高高捲起,身著白衣、頭戴幞頭的郎君們在堂中吹拉彈唱,林隨安聽不懂其中的咿咿呀呀,只覺那c位郎君手下的古琴頗有意味,想必價格不菲。女娘們三三兩兩聚在四周,或倚著迴廊紅柱,或翹腳席地而坐,或低聲討論。華燈初上,藏在迴廊下的水池白霧繚繞,花影搖曳,香氣嫋嫋。整體氛圍比起樊八家更為清雅純淨,大約是為了迎合主要客源的消費喜好。

往裡走,便是後堂,四扇花門分為標註“梅、蘭、竹、菊”,從此處開始,客流便有分散,想必各堂院側重皆有不同。

“梅蘭竹菊各有園主,梅園主擅詩,蘭園主擅畫,竹園主擅琴,菊園主擅風月。”滿啟請林隨安入歇腳小亭,奉上茶水,“不知女郎更想去哪一園?”

詩、畫、琴,尚且好理解,但是這“風月”是個什麼鬼?

林隨安試探問道,“所謂的風月是——”

隔著厚厚的脂粉,滿啟的臉色自然沒什麼變化,耳朵卻是紅了,眸光流轉如水,小聲道,“所謂風月無邊,人間至美,不足為外人道也。”

好傢伙!林隨安激動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目光摩拳擦掌在菊園門口轉了好幾圈,終歸還是壓下了滿心的蠢蠢欲動,清了清嗓子道,“不知這四園的主人樣貌身材如何啊?”

滿啟臉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屑之色,“郝六家乃為東都紅俏坊妓館中的翹楚,能入此地的,樣貌身材倒在其次,才學品藝才是根本,我見女郎氣質不凡,想必絕非只圖外表皮囊的俗人——”

“非也非也,我就是一俗人,就圖個臉。”林隨安連連擺手道。

滿啟噎了噎,“四園主人雖然樣貌算不得絕頂,但氣質絕塵,尤其是菊園主人,身姿柔軟曼妙,堪稱——”說著,瑩瑩望向林隨安,“其實,滿啟對女郎一見如故,若是女郎不棄,滿啟願做女郎裙下之臣——”

“我喜歡身形富態的,尤其是腰粗臀壯的,不知可有?”

滿啟被口水狠狠嗆了一口,嘴角癟了癟,萬分哀怨看了眼自己迎風細柳的腰身,低聲道,“女郎的喜好怎的如此與眾不同?”

林隨安:“素聞郝六家百花齊放,爭奇鬥豔,不會連我這麼小小的要求都無法滿足吧?”

滿啟躊躇半晌,嘆息道,“郝六爺已經退隱多年,而且六爺從不接女客。”

這個時代的妓館都以花魁或者老鴇的名號作為招牌,所以不難判斷郝六便是此處的當家人,而且聽滿啟的意思,此人的身材與那名殺手頗為相似。

“甚好!”林隨安大喜,“我就喜歡這種清高的,速速帶路。”

滿啟又哀怨瞅了眼林隨安,“女郎要不再考慮考慮我?”

林隨安掏出滿滿一荷包金葉子扔給滿啟,學著花一棠吊兒郎當的口吻道,“走著!”

滿啟被金葉子晃得眉開眼笑,眼角的粉都掉下來了,滴溜溜一轉身,“女郎這邊請。”

原來在在菊園花門旁邊還有一道小花門,隱藏在層層疊疊的樹叢之中,掛著一盞不起眼的小燈籠,映照著花門的名字:六園。林隨安心道幸虧自己多了個心眼,否則這般隱蔽的位置她定尋不到。

門口守著兩名黑衣侍從,見到滿啟很是納悶。

“六爺今夜有貴客,早說了不接待他人,”待看清林隨安的身形,更驚訝了,“怎麼還是女客?滿啟你是不是找打?!”

滿啟垂著腦袋,“這位女郎是慕名而來,還望二位大哥高抬貴手——”

“不行不行不行!若是讓六爺知道了,定會剝了我們的皮!”

“唉,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林隨安輕輕拍了拍滿啟的肩膀,做勢要走,就在兩個侍從鬆懈之時,突然飛出冪籬劈暈了二人,滿啟瞪大了眼睛,正要尖叫,被林隨安一把捂住了嘴。

“小郎君,好好帶路,否則——”林隨安呲牙,“嘿嘿嘿!”

滿啟拼命點頭,眼淚不受控制溢位眼眶,在臉上衝出溝壑般的淚痕,林隨安壓著他踉踉蹌蹌向前走,穿過花門,眼前豁然開朗,又是一處頗為僻靜的園子,東、南、北三個方向建有三間堂屋,中間隔著花壇灌木。東、南兩間屋子中亮著燈光,北屋漆黑一片。在這個園子裡,聽不到外面的絲竹之音,也看不到任何客人,就彷彿此處有一層看不見的結界,將外面的一切雜音都遮蔽了。

林隨安背後汗毛刷刷刷立了起來,直覺告訴她,她找對了地方。

她反手將將滿啟劈暈,屏息凝神,放輕腳步,快速走到東側堂屋外側,耳朵貼在窗外聽了聽,屋中雖然亮著燈,但並沒有任何聲音。林隨安又穿過灌木叢,移到了南側堂屋外,蹲下身。

這一次,她聽到了聲音。

兩個男人在對話,一個聲音較沉,彷彿刻意壓著嗓子。

“此物,真的能令人變得……天賦異稟?”

另一名嗓音高昂,猶如嗓子眼裡吊著一根繩,將聲音拔得又尖又高。

“郎君本就天賦異稟,若能有此物相助,定能一飛沖天,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只是這價格,能否再通融幾分?”

“哎呀,郎君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與郎君未來的偉業相比,這點小錢何足掛齒啊?”

“六爺你也知道我的情況,以後若我成了大事,定不忘六爺的大恩,只是人皆有逢難之時,還望六爺能施以援手,助我一把。”

“唉,罷了罷了,我還有一冊珍藏多年的秘籍,配合此物一同研習,定能事半功倍。”窗戶上映出一道人影,站起身,在燭火前晃了一下,林隨安眸光一亮,她看得清楚,人影腰粗髖重,儼然就是之前那個殺手,立時飛起一腳踹開大門,大喝道,“呔!終於讓我逮著你了!”

屋內二人駭然變色,電光火石間,一個肥碩身軀猶如鐵錘滾了過來,林隨安毫不客氣揮出一拳,正打在他的肚子上,就聽嘭一聲,那人好似一個巨大的皮球跌坐地上,還咚咚彈了兩下,吐出一口血,全身的肉都鬆垮下來。

林隨安目光轉到了另一人身上,那人穿著一身不合體的短靠,清俊的五官因為過度驚駭而變得扭曲。

“林、林隨安,你怎麼在這兒?!”

林隨安瞪大了眼睛:“蘇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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