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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隨安永遠記得那一天,小學四年級因為吃壞肚子,請假提早回家,開啟門的時候,看到父親和一個陌生女人在沙發上光|溜|溜滾成一團。
說實話,具體的細節她都記不清了,只有一個畫面異常清晰,那兩人的身體就彷彿剛煮好的豬肉皮,白|花|花的皮囊泛著黏糊糊的油光。
之後就是天翻地覆的混亂,女人的丈夫打上門來,街坊四鄰圍在門口看熱鬧,各路親戚走馬燈似的來了又走,七大姑八大姨端著普度眾生的臉,紛紛規勸母親不要離婚。
他們說:男人出軌不算事兒,只要心裡惦記著老婆孩子就是好男人。
他們說:女人要大度,要理解男人,不要給男人太大壓力。否則男人得不到家庭的溫暖,當然要出軌了。
他們說:一個家不能沒有男人,孩子不能沒有父親。為了孩子,忍忍過去就好了。
他們說:家醜不可外揚。
父親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對著母親磕頭,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後絕不會了。
林隨安到現在都記得母親的神情,雙目赤紅,卻沒有一滴淚,法令紋深深刻在臉上,再也沒消失過。
那時的林隨安沒有任何發言權,只能呆呆站在一邊聽著親戚們說著聽不懂的大道理,聽著父親痛哭流涕說“相信我!”。
最終,母親相信了他,就像那個年代很多女人一樣,選擇原諒和寬恕,被架上了大度和賢惠的牌坊。
林隨安也信了,之後父親也彷彿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一家人其樂融融。
直到林隨安大一暑假回家,母親才告訴她實情。
初三時,父親再次出\\軌,被對方的丈夫捉|奸在床,高一時,又一次,高三時,再一次。
這些林隨安都不知道,母親和家裡的親戚彷彿商量好了一般,將所有的事都瞞了下來,只是希望不要影響她升學。
林隨安當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問母親為什麼還不離婚?!
母親說:她相信父親能改好,相信浪子回頭金不換。
她還說,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的父親,血濃於水,你要尊敬他。
在那一刻,林隨安感受到了無比的荒唐和無奈,更明白了一件事:雖然她是他們的孩子,但對於他們夫妻來說,她終究只是個外人。
他們的一切,只能由他們自己決定,她的想法和決定根本無關緊要。
大學畢業後,母親的“相信”終於有了結果,父親退了休,每日給母親做飯,陪她遛彎,親戚鄰居對父親交口稱讚,說老林是個顧家的好男人,還說母親是苦盡甘來,有後福。
林隨安卻知道,是因為那個人老了,玩不動了,所以老實了。
可她又能如何,母親看起來很幸福,彷彿這一輩子的寬恕和守候都值得,現在的“後福”就是她一生所求。
但母親的後福只持續了短短兩年。
因為常年失眠、抑鬱,損害了心臟,一次心梗帶走了她。
父親在葬禮上哭成了淚人,說要後半輩子守著母親的照片過。同事鄰居親戚們紛紛交口稱讚,說父親是個重情義的,真是個好男人。
林隨安只覺得無比諷刺。
更諷刺的是,三個月後,父親經同事介紹,相親成功,興致勃勃準備再婚。
林隨安接到父親報喜電話的時候,正在開車回公司取資料,父親興奮和期待就彷彿一柄刀,狠狠扎入她的心臟,眼淚不受控制譁一下湧了出來,堵住了視線。
刺耳的喇叭聲中,她被狠狠撞了出去,視線和藍天平行之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成了這個世界的林隨安。
上個世界的記憶隨著新生變得無比遙遠,可是,她終於還是想起來了,那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彷彿心口被挖去一塊血淋淋的肉,吹著冰冷的寒風,永不停歇。
誰都不能相信,只有靠自己!
這句話隨著心跳的節奏一個字一個字刻在了腦海裡,耳中響起微弱的嘶鳴,血液流速越來越快,彷彿被高壓水泵壓進了四肢百骸。林隨安猛地攥住鐵鏈向上一勾一圈,正好綁住了明庶的脖頸,一甩一拋,明庶打橫飛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那面薄牆上,咔嚓一聲,薄牆裂開了,原來只是一面偽裝成牆的木板門。
林隨安雙掌拍地,旋身起身,手指掐住下顎向上一推,歸位下巴,飛腳踹翻門板,徑直走進了隔壁。
漫天煙塵中,她看到了嚇得坐在地上的周太守和目瞪口呆的凌芝顏。
她還看到了花一棠,被另一個官差從背後制住,還被捂了嘴,一條腿保持著踹人的姿勢,見到林隨安,雙眼發亮,拼命掙扎,雙腿旋風似得在空中狂踢,口中嗚嗚嗚亂叫。
林隨安怔了一下:原來花一棠一直沒出聲,是因為被人控制了……嗎……
控制花一棠的官差衝了上來,被林隨安一鐵鏈抽飛,花一棠趁機掙脫,破口大罵:“啖狗屎!林隨安才不可能殺人!凌芝顏你個狗鼠輩,竟然偽造供詞,還挑撥離間誘供,淩氏百年世家竟然出了你這麼個狗屁不是的東西,凌家先祖要是知道,肯定掀了棺材板爬出祖墳咬死你!”
花一棠的喝罵聲飄進了耳朵,彷彿一杯冰水澆在了林隨安過熱的腦細胞上,耳中嘶鳴弱了三分。
他……剛剛說什麼?
說她不可能殺人?
“你……怎麼可能?!”凌芝顏愕然看著林隨安,林隨安的目光順著他的聲音刺了回去。
“凌公小心!”明庶大叫著撲了過來,林隨安連個眼神都沒給,甩過鐵鏈將其抽飛,凌芝顏面色大變,抽出腰間橫刀劈了過來,林隨安拽住鐵鏈再甩,可這一次,鐵鏈不知為何突然變重了,她居然沒甩起來。
怎麼回事?!
林隨安一晃神的功夫,凌芝顏已經殺到了眼前,刀風凌空罩下,林隨安雙手抓住鐵鏈橫裡一圈一擋,刀刃被鐵鏈捆住,發出牙酸的吱吱聲。
凌芝顏雙手握刀,咬緊牙關,雙手劇抖,可無論他如何施力,都無法撼動鐵鏈半分,眼前這小娘子的力氣大得恐怖,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黑漆空洞不見底,沒有任何感情,就彷彿一具木偶。
“來人啊!救命啊!殺人啦!”周太守連滾帶爬逃向大門,可還沒喊兩聲,就被花一棠踹翻在地,噼裡啪啦一頓亂踢,還配著五花八門的罵詞,諸如“瞎驢!瞎豬!龜兒子!”等等。
縱使現在情勢千鈞一髮,凌芝顏也被花一棠口吐|芬芳的彪悍戰鬥力驚到了,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花家這個紈絝比傳聞中還離譜。
就在此時,紋絲不動的鐵鏈突然晃了一下,凌芝顏發現林隨安漆黑的眼瞳中亮起了一點光,她的手開始發抖,額頭滲出汗來,大口大口呼氣吸氣,仿若從噩夢中醒來一般。
其實,林隨安現在的狀態與其說是從夢中醒來,倒不如說是鬼壓床,身體裡澎湃的力量彷彿決堤的河水般洩了出去,難以言喻的疲乏感沿著筋脈攀上了身體,又彷彿無數白蟻嗜咬全身肌肉,又酸又疼。
突然,她胸口一麻,喉頭湧上鐵鏽味,整個人倏然洩了力,凌芝顏的刀纏著鎖鏈狠狠壓向了肩膀,說時遲那時快,花一棠大叫著撞了過來,凌芝顏正全神貫注和林隨安對抗,哪能料到這個看起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紈絝速度這麼快,一時不察被撞了出去,腦袋磕上桌角,呲呲冒血。
“林隨安,你怎麼了?!”花一棠抱住林隨安大喊。
林隨安心口抽著疼,張了張嘴,血順著唇角溢位,她想起來了,這種痛,和她剛穿越過來時的感覺一樣。她的四肢軟了下去,整個人癱在了花一棠的懷裡,本來四條鐵鏈全是靠她的身體支撐重量,此時她一倒,鐵鏈的重量全都壓在了花一棠身上,花一棠啊呀呀呀叫著坐在地上,呲牙裂嘴的,手上卻不肯松半分,拼命攬著林隨安。
花廳的門被撞開了,衝進來的衙吏險些踩到周太守的腦袋,幸虧有個衙吏眼尖把他扶了起來,周太守捂著屁股大叫,“給我狠狠地打!”
“住手!”凌芝顏捂著頭站起身,半張臉都是血,聲色俱厲,“不可濫用刑罰!”他的目光直直對上花一棠,“誰都不準傷他們!”
這是林隨安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林隨安夢見自己陷在了一團黑色的棉花裡,胸口窒悶、壓抑、難以呼吸,一隻超大號的蜜蜂繞著她,左邊嗡嗡嗡,右邊嗡嗡嗡,突然亮出蜂針狠狠扎向她的手腕,疼得她豁然睜開了眼睛。
映入視線的是府衙大牢的黑石天花板,發黴的潮氣鑽入鼻腔,嗆得肺都疼了起來,嘴中的血腥氣更重了,林隨安吞了口口水,才發現嗓子幹得厲害,最糟糕的是,她全身痠軟,用不上一點力氣,夢裡蜜蜂的嗡嗡聲在現實世界具象化,皆是指名道姓的罵罵咧咧。
“啖狗屎的凌芝顏!啖狗屎的周長平!啖狗屎的馮愉義!”
林隨安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側過頭,就見花一棠坐在她身邊,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一個小瓷罐裡挑出綠瑩瑩的藥膏小心塗在她的手腕上,手腕上的刺痛感被冰涼覆蓋,說不出的敷貼,林隨安不禁舒了口氣。
花一棠驚喜抬眼,“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他的衣服髒了,髮髻也亂了,凌亂的髮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溼漉漉的眼瞳在這般昏暗的空間裡明亮得彷彿p上去的一般。
林隨安:“我怎麼了?”
“大夫說你氣血攻心筋脈逆轉,差點就沒命了!”花一棠急聲道,“你可不知道當時你有多嚇人,嘎嘣一下就暈過去了,還口噴鮮血,噴了那麼一大灘……”
林隨安亂哄哄的腦袋裡抓住一個問號:“牢裡還有大夫?”
“從外面請來的,還算姓凌的有點人性……別說話了,趕緊歇著吧,瞧你的臉,白森森的都能嚇死人……”說到這,花一棠哽咽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林隨安靜靜看著他的側臉,這紈絝雖然不著調,但的確長了副好皮囊,從這個方向看過去,脖頸修長,鼻樑高俊,就連頻頻滾動的喉結弧線都頗有藝術感。
林隨安閉了閉眼,轉動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竟是在花一棠的單間牢房裡,躺在他的床上,還蓋著他的被子——難怪自己呼吸不暢,花一棠竟給他蓋了兩床被子,仿若五指山一樣壓著她。
林隨安:“太重了。”
花一棠:“什麼?”
“被子太重了。”
“你全身冰涼,需要保暖。”
林隨安無奈:“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被子壓得我血液無法迴圈所以手腳冰涼呢?”
“誒?!”花一棠大驚,忙掀掉一層被子,又小心抖了抖林隨安的被角,“好點沒有?”
林隨安鬆了口氣,果然,呼吸順暢多了。
花一棠也鬆了口氣,又好似守蛋的老母雞般眼巴巴地瞅著她。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林隨安很是不自在,她突然想起了暈倒前花一棠說的話:
【林隨安不可能殺人!】
雖然是夾雜在罵人的話裡,但那種酌定的語氣是做不了假的。
他……竟是相信她的……嗎?
憑什麼?
林隨安:“你為何信我?”
花一棠:“啊?”
“你為什麼信我沒殺人。”
花一棠愣住了,恐怕林隨安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問這句的時候,聲音在微微發抖,和她今天闖入花廳時的強悍完全相反,眼神裡滿是悲涼。
花一棠呼吸突然有些亂,他有種感覺,這個問題很重要,必須慎重回答。
為什麼相信她?
因為他一眼就看出凌芝顏拿出的供詞是假的,因為周太守洋洋自得的表情太礙眼,因為凌芝顏誘供的口吻太明顯,因為聽穆忠說起她的故事,感覺似曾相識,因為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花一棠笑了,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信你。”
林隨安的瞳孔劇烈一縮。
金色的晨曦穿過透氣窗,薄薄覆在花一棠的身上,滿是汙穢和血漬的衣衫泛起潔白的光,是那般不可思議,又是那般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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