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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大雪飛揚,寒風獵獵。

山群在夜色之下糊得只能讓人虛虛描摹出輪廓來,水墨畫般高高伏伏的巨樹倒扣在天邊,宛若山上雜草叢生的小土堆,滿山清色泛著幽藍的光,星星點點,形如棋局,遠近不一。

晚間雪色正濃,鴟鴞“哇哇”粗劣嘶啞,翽翽其羽。

“啊啊啊……”風聲灌滿男人低啞可怖的聲音,喘氣中帶著陣陣痛感,快意卻穿透身心,支配著他的神經,他的一切。

虛空中散著淡淡的異香味,男人瞳仁緊皺,眸中流光四起,周身泛著強烈的光芒,在月色之下只顯詭異萬分,月光更是蒼白無力。

倒躺在雪地上的人緊緊弓縮著身子,鮮血從嘴角細細潺漏出淌了一地,四肢僵勁不能動,雙眼凸起,只能無神地望著上空,等待黑白無常的裁奪。

微張嘴喘氣間,一流光洩了下來,血液順著被擰斷掉的脖頸噴湧而出,天地間瞬時染了血色,血腥味彌繞整座山頭。

懸浮於半空,男人身側碎光明黃,躺在地上的那人隨著碎光化為齏粉慢慢消散人間。

大雪封山,依舊漫漫,血色素顏,徒留一地。

男人腕上的佛珠彩光忽昏忽明,逐漸暗沉了下去。

夜色浮沉,鴟鴞無音,鬼影出沒。

鬼氣深深,怨靈浩蕩。

天地虛渺,萬物歸於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山頭的雪愈發地濃重起來。

雪地上現了一行腳印,衣物悉悉窣窣摩擦的聲音由遠及近,呼吸聲越發地近了。

一道空靈的聲音響起,清冷雜著戾氣:“驚鴻公子當真是令我刮目相待,白日普渡寺渡眾生,夜裡亂葬崗劊子手,也不知長生殿前的佛首可受得住驚鴻公子這般虔心?”

一股凌光順著雲初師他們的方向襲去,無聲而兇猛。

他們身法輕盈,各自旋了個身子,出步甚小卻已是幾米開外,躲離了那道法光。

那道力量無聲而有力,劈落在丘木上,樹肚子登時被劈裂出個巨窟窿來,冒出青煙,積雪急速往下墜落嘩啦啦作響。

雪堆了一地,蓋住那巨窟窿,好似蓋住了一切罪行般。

“當真是可惜,”許驚鴻眼神飄忽,停落半空,似喃喃自語,又似與他人低聲呢喃:“僅差一步之遙。”

“你們可慢了一步哦,那傀儡人已死。”許驚鴻與子桑寧四目相對,無不露出諷意:“這天底下竟有站在妖類那邊的天師,可笑,可笑。”

雲初師反唇相譏:“以怨報德,忘恩負義之人,豈不是更可笑?驚鴻公子?”

許驚鴻神色微動,眼神掃在她身上,卻又眼高於頂:“可許某不曾跪求著他們相救,何以以怨報德?我本該是個死人了,是他們讓我徒增了對這世間的厭惡。這一切可不是他們的錯?我可還上長生殿為他們誦經點燈,可不是以德報怨?”

“你可瞧瞧,這可是我為他們立的墓碑呢。”許驚鴻隨意指著地上堆砌起的墳塋,深深刺痛了雲初師。

“哈哈哈,笑話。”雲初師向前一步,眸中淬著寒冰:“你何不當時被救之後便表明死志,跳河而亡?而現下幹這等腌臢事,卻這般冠冕堂皇,真讓人自嘆不如。”

“也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白眼狼,怎是他人能與之相比。”雲初師諷道,:“今夜雪下三尺土,贈爾眠。”

許驚鴻狂笑不止:“三尺土?哈哈哈,三尺土怎夠?雲姑娘,三尺土可埋不下我啊。”

雲初師微上前一步,眸子死盯著許驚鴻,滿腔恨意:“不試試怎麼知道,我瞧著,驚鴻公子比較適合死無全屍。”

許驚鴻微微磨著繾綣圈固在腕上的佛珠,語氣薄涼:“雲姑娘,伶牙俐齒,許某甘拜下風。不殺你,已經對你很客氣了。”

雲初師冷笑:“那倒不必驚鴻公子手下留情,我受不住。”

圈圈華光環繞他手中,登時化成一把利劍,發出清脆的鳴叫,極速向他們砍來,帶著強大的殺傷力。

動作與意識協步,妖法環繞雲初師周身圍成了一道道屏障,子桑寧從後面以法力助推了她一把。

雲初師合二人之力,擋住了那砍落下來的利劍。她使了點巧勁,那利劍倏地反彈回來,殺向許驚鴻。

來劍兇猛迅速,許驚鴻閃躲了去,卻受到了些許震傷。

身上的各方力量好似失衡,在身上不斷亂竄,他微使了些力氣才壓了下去。

雲初師收了手:“許驚鴻,偷習禁術,以凡人之軀,你可承受不住反噬。”

許驚鴻站穩身子:“沒有人可以阻擋我。”

他腕上的佛珠倏地飛向上空,在望月之下不斷放大,金色光圈住了在雪地上的二人,那縷氣團飄飄然然地從佛珠下冒了出來。

“不枉十載血肉餵養。”

一道嗓音響起,似從天際傳來,幼言稚語,輕聲細語,宛如黃鶯,亦齟齬。

“妖神惑,賜爾等。”

“又是那股氣團,小心。”

二人相互對視點頭。

眼前畫面一轉,天色亮堂,烈陽高照,刺得人睜不開眼皮,卻若墜入冰窖,毛髮豎起,脊樑骨發冷。

雪山蒼茫,河水幽幽,地上一人,水映雙影,黃皮草地,半青半枯,割裂萬物。

雲初師快速地掃了眼四周,尋著人:“子桑寧,子桑寧?”

四下無人,惟餘空響。

她循著河邊走上去,豔陽愈發強烈,東風刺骨。

雪山尖尖現了點小黑點來,離地越發近了,方知是雙人影。

雲初師止住腳步,雙目追隨著二人。

二人攙扶著往前慢步行去,有說有笑,笑容散開在慈祥的面孔上。

她怔愣在原地。

袁大伯,袁大娘!

東風吹動束紮在他們腰間的汗巾,推動著他們徑直穿透雲初師的身子,往前行去。

身後是腳踩在草地上發出的“窣窣”聲響,似越發地遠了。

雲初師慌忙轉過身子,身後之人已不見蹤影,只餘光中襲來的束束靈光。

飄浮在空中的二人對地上的雲初師猛殺狠打,攻心扼吭,招招致命。

含沙射影間,雲初師只能嚴守而不能攻略。

女子的衫裙隨風而動,足尖輕點,河水炸起一堵堵水牆,猛起乍下,陣陣漣漪經久不衰。

逮準時機,雲初師雙手結印,山上積雪皆化為手中利器,似騰雲駕霧般,攻向空中之人,兇狠利落。

三人廝殺,回合不分,天黑地暗。

流光對撞,雪花砸落下地,冰雪消融,浸溼草地,雜草上垂掛著粒粒水珠。

空氣中瀰漫著香氣,吸入鼻腔,似活火炭燒喉,呼吸困難。

香氣似又幻成藥粉,撲向眼睛,迷花了雙眼。

雲初師只得用雙袖擋住了眼睛,意識竟有些模糊起來。

恍惚間,似有一支木簪在眼前晃動,隨之被人用力一掌拍在肩頭,鮮血登時堵住喉嚨,湧上鼻腔。

河水冰冷,逐漸漫過耳畔,她慢慢沉了下去。

河下暗湧不斷,水流湍急,不知被衝到了何方。

強光刺眼,虛虛晃晃間微抬手掩住了,雲初師掙扎著從險灘處爬起來,水漬順著鼻尖溜進鼻腔,呼吸間,黏住喉嚨的血腥,一口惡痰堵在嗓子眼。

她急速地咳了起來,吐出了那股惡氣。

西風獵獵,原先黏在身上的溼衫裙從水上撈起後,水分似瞬間蒸發,連帶著髮梢處的水漬一溜煙跑光了。

雲初師摸著發乾的衣袖盯著深不見底的河水,指尖輕輕彈了彈,水面泛起圈圈漣漪。

一股靈氣自周身起,暖意繞人,復甦精元。

眼神閃過一絲明亮。

風呼嘯,野草晃。

一隻露著狠勁殺意的手猛然間掐住了脖子,耳道微透著溼熱的呼吸聲。

一切皆猝不及防。

脖頸被扼住,呼吸登時喘不住氣,面上青筋四起,顏色不斷變化,使不上一點勁,只餘本能地用雙手去扒拉捶打那隻手,拼命地對著來人吐出兩字:“子桑……”

子桑寧眼神狠厲地盯著她,掐在脖子上的雙手慢慢攥緊,力道加深,雲初師一點一點被提了起來。

身子不受控制,雲初師眼神漸是迷離,手上的勁越發地小了,所視之物,皆虛疊出重影。

本能之下,腳上蓄了最後一點靈力,踢向子桑寧的胸膛。

子桑寧一掌擋開來,隨之鬆了手,扶住了雲初師將傾欲倒的身子。

“竟真是你,我將才以為是那妖物。”子桑寧言語欣喜,瞧著雲初師瘀青的面板,滿是歉意:“孟浪了,幸好收了些力道。”

雲初師一手摸著脖子,拳頭帶著力道狠狠捶向他的胸膛:“子桑天師,暗地謀殺,過河拆橋啊。我尚以為你魔怔了呢。”

子桑寧沒躲開,攙扶著她胳膊:“入這陣法之後,那女妖便化成你模樣與我一起,我還險些被誆騙。”

“活該。我身上沒有妖氣,你不曉得?”雲初師橫倪了他一眼:“那女妖竟然化成我的模樣,想必自能掩去妖氣,這定然是障眼法,我將才也碰上了虛幻的袁大伯他們。”

“你法術不強,可有受傷?”

雲初師搖了搖頭,指著在日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說道:“我發現這條河有端倪,似是有陣法。”

“我將才從河裡上來,我本該溼漉的衫裙卻是乾透的,定然有古怪。”

子桑寧頷首:“我追著那女妖,她逃到這邊便不見蹤跡,但此處妖的氣味較他處強。”

幾數符籙自他指尖出,散於河心,紅光環繞,消匿蹤跡。

雲初師問道:“陣心?”

子桑寧頷首:“河底有端倪。”

“雖是活水,但河是假河,是陣法。”

“子桑天師,那你要不先下去瞧瞧?”雲初師試探性開口。

“嗯。”子桑寧滿口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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