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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壓壓的黑雲在天上憋了很久,眼看著烏雲在天空中越積越厚,沉實厚重的就像山要壓下來,閃電如銀蛇狂舞不時穿插在其中,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一陣緊似一陣的嘶吼著,看這架勢這場雨肯定小不了。

這也不是六月裡了,怎麼天還是說變就變?早上還是微風輕拂,到了這會兒愈演愈烈,儼然已變成狂風,頃刻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樹枝在風中瘋狂搖曳,羸弱點的小樹不堪勁風的摧殘,腰肢彎向大地,好似下一刻就要折了。

按理說在這樣的天氣裡能不出門都儘量不出門,偏有這麼一家人,兩個大人帶著孩子在這狂風中趕路。

王友元和秀芝一共生育了六個孩子,四男兩女,大兒子王山峰今年十四歲,大女兒王月芽也有十歲了,幾個孩子中就就老大老二差的年數多一點,其他的四個孩子幾乎都是差個兩三年,大兒子和兩個女兒還好說,三個小的就像出生不久的小羊般嬌嫩弱小。

此刻,王友元死死握住獨輪車的把,腳下用力蹬著,歪著頭、眯著眼一步一步用力向前推動,王山峰站在獨輪車的右側面,左手扶著車上的傢什,右手使勁幫著父親用力推。秀芝唯恐哪個孩子被風吹跑了,嚇得招呼好幾個孩子,拉緊孩子們的手。風中含有大量的沙塵,打的臉生疼,眼睛是睜不開的,一家人眯著眼,手擋面部,要稍微彎腰才能與勁風抗衡。

終於,烏雲再也承受不住雲中的水分,瓢潑一樣的將雨水傾瀉下來。

王友元兩口子帶著孩子踉踉蹌蹌,緊趕慢趕,萬幸在雨剛下來的時候衝進了土廟。廟外,大雨嘩嘩的下著,一會兒屋簷上就形成了雨簾。

王友元身材欣長而不健碩,多年大煙腐蝕,讓他本就挺拔的身姿變得微微彎曲,稜角分明的瘦長臉上鼻樑高挺在正中,整個人渾身上下透漏著文質彬彬的氣質,才三十多歲的他,為了躲避國軍抓勞工挖工事,偏偏把自己打扮的蒼老羸弱,一縷長髯掛在下頜,出門必拄一柺杖,您別說,這個形象真的唬住了數次抓勞工的國軍,每次抓人,都從他面前走過視而不見。

此刻他正大口喘著氣,一屁股坐在了牆角不知哪個行人留下的乾草窩上,靠著牆四下審視著,只見一尊泥塑的神仙披著破爛的紅布,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微笑著盤坐在祭臺上,半合的眼睛悲憫的看著座下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神仙,臉上的油彩已經斑駁,在閃電的照耀下有些恐怖,祭臺前香案上的灰有一指厚,一個香爐裡早就沒有了香火,只剩下灰灰白白的香灰堆滿了香爐,可見這個小廟的香火還是鼎盛過一段時間的。

王友元看著祭臺,吧唧一下嘴遺憾的想:怎麼連點祭品都沒有。

李秀芝忙著查了查孩子,山峰、月芽、月娥、山嶺、山壯,山河去哪了?沒看著老六登時急了,對著山峰喊:“老大,小六呢?”

王山峰一聽,趕緊放下收拾行李的手,像母親看過去,笑了:“娘,小六你不是揹著呢嗎。”

李秀芝恍然大悟,邊把小六解下來邊說:“還真是騎驢找驢了,一急都忘了。”

慢慢的王友元歇過勁來,鼻涕眼淚開始流出來,哈氣一個接一個的打起,剛才光顧趕路,一著急什麼都忘了,這會好受點,煙癮又犯了。

王友元擤了一把鼻涕,用手胡了一下臉,嚷嚷著:“趕緊卸鍋做飯,餓死老子了。”

李秀芝一看丈夫這樣,知道他煙癮又犯了,也不敢坑聲,趕緊招呼孩子:“山峰、大妮、二妮麻趕緊卸鍋。”

“哎!”三個孩子麻溜的把行李解下來,山峰撿了幾個石塊搭了個簡單的灶臺,把鍋坐上。

“娘,咱做什麼吃。”大妮翻了翻糧食袋子,抖了抖對娘說:“咱一點糧食都沒有了,這一路都是挖著野菜和著吃的,現在下著雨,也沒法挖野菜呀。”

李秀芝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王友元,諾諾的說:“他爹,你看,咱啥吃的都沒有了,要不一會等雨停了,我帶孩子們去挖野菜?”

王友元沒抽大煙前的脾氣還好,自從染上了煙癮,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一個言語不和就動手,因為勸王友元戒菸,李秀芝沒少捱揍,也沒有擋住,好好的一箇中醫世家積累的財產都被敗光了,這下好了!沒錢抽大煙,再犯煙癮王友元也只能硬受著。

王友元煙癮犯的正難受,火氣大著呢,喝道:“等什麼雨停了,誰知道這雨什麼時候停,現在地裡都是莊稼,都快熟了,讓大妮、二妮去掰點不就行了,下這麼大的雨,正好沒人看著。”

李秀芝看看廟外的瓢潑大雨,憂心忡忡的說:“他爹,你看這外面霹雷和閃的,孩子咋出去。”

“咋去?走著去,難道還要坐轎去!”王友元氣沖沖的對著孩子嚷:“大妮、二妮趕緊的拿上布袋去掰點棒子,薅幾個南瓜回來。”

月芽和月娥扒著門框往外看看,月娥又縮回頭對王友元說:“爹,我害怕,等雨一會小點再去行不。”

王友元一骨碌爬起來,走到門邊,說道:“還等雨小點?丫頭片子,嬌的你!”說著伸出腳,對著月娥一腳踹過去。

月娥正伸頭看著廟外,猝不及防,順著臺階咕嚕嚕的滾下去。

“哇......娘。”月芽見妹妹被踢出去,嚇得趕緊跑到臺階下面,抱著妹妹哭起來。

月娥愣愣的坐在臺階下,大雨劈頭蓋臉的澆下來,所幸沒有受傷,姐姐抱著她哇哇的哭著。

秀芝一看王友元把孩子踢出去了,心疼萬分,跟著跑出來,唯恐孩子摔壞,邊哭邊哆哆嗦嗦摸著孩子的頭和身上:“天殺的呦,二妮才八歲,自己的孩子恁咋下的去手啊。”

雨更大了,就這樣直直的砸到臉上,雨水和眼淚和在一起,淚眼朦朧中,月娥傻愣愣的看著娘,心裡更是淒涼一片:我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爹。

一咬牙對娘說:“娘,你別哭了,給我拿個布袋,我上地裡轉轉去,要不爹一會又發瘋了。”

這時山峰拿個布袋過來,看著娘和妹妹道:“娘,你帶妹妹回去,我去地裡看看。”

“還是我去吧。”月娥犟勁上來,此時一心要離爹遠點,哪怕淋再大的雨也不怕,只求能離那個爹遠一點,再也不要看他一眼。

山峰知道這個妹妹一直以來的犟脾氣,對著娘安排道:“娘,你趕緊和月芽進去,老四、老五、老六還等著照顧呢,月芽你看看廟裡還有柴火不,生堆火和娘烤烤衣裳,我和月娥去就行了。”

月娥就著雨水洗了一把臉,抹去眼裡湧出來的淚,抓著哥哥的手站起來,率先衝入雨霧中。

“二妹!”山峰衝著月娥的背影喊了一聲,見月娥沒有回應他,急忙追了出去。

風捲攜著雨抽打著月娥瘦小的身體,大滴的雨水如瀑布劈頭蓋臉的澆下來,衝擊的睜不開眼睛,衣服早已溼透就這樣貼在身上,風一吹冷颼颼的讓人直打寒顫。山峰到底大了月娥幾歲,身高腿長的幾步就追上月娥,他拉緊了妹妹的手,示意月娥走在他後面,試圖用自己並不強壯的身體幫妹妹擋一片風雨。

王友元躺在乾草窩裡,睏意襲來,漸漸的進入夢鄉。

月芽升起一堆火,不一會柴草的煙霧就升騰起來,雖然殿門大敞,煙霧還是瀰漫了整個大殿。

呼吸間,聞到煙味的王友元並沒有感覺到嗆人,反而讓他品出了幾分大煙的香氣,夢中的他此刻正與何孟耀待在一起,何孟耀將點燃的煙槍遞給他,利誘的笑容再次浮現在臉色:“友元兄弟,吸一個吧,香著呢。”

王友元心中抗拒,明白不能再吸了,手卻不能控制的伸出去接那煙槍,剛接在手中,畫面瞬間變成父親臨死前的場景,奄奄一息的老父緊緊抓住王友元的手,喃喃不止:“大元,大元哪,不能再吸了,再吸就家破人亡了,不能再吸了呀。”

王友元痛心疾首,臉上涕淚橫流,將頭埋在父親的手心裡賭咒罵誓:“爹,我再也不吸了,我戒,再吸我就不是人!”

王友元一下子驚醒,煙氣昭昭中,秀芝正在照顧最小的兒子,大女兒正坐在火堆旁烤衣衫,二個小的兒子埋頭不知道玩著什麼。

王友元眼神呆滯,目光渙散盯著前方一動不動,思緒卻已飄遠,回到剛與何孟耀結識的時候。

“嘶…”何孟耀斜躺在椅子上,就著菸袋嘴猛吸了一口大煙,煙入肺腑,久久吐出一口氣,他眼神迷離似喃喃自語,對著旁邊坐著的王友元說道:“舒服啊,友元兄弟,要不你來一口?抽一口吧!大煙下肚,你不知道有多舒服,就像飄在雲彩裡一樣,你想要什麼眼前就能出現什麼。”

王友元嘴一撇,嗤笑道:“你拉倒吧,那不就成了靈丹妙藥了?還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想要金元寶,難道眼前就能掉一堆金元寶出來?神丹也沒這個功效吧。”

“你別不信!你知道大煙還有一個名字叫***吧,聽聽!聽名字就是好東西,吸了這東西能增福添壽哩,再說了這東西也就是有身份的人才能抽的起,那是身份的象徵!泥腿子有幾個能抽的起大煙的,就比如友元兄弟你,你和那些泥腿子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對不,要不你試一個?”何孟耀將菸袋嘴往王友元嘴邊遞了遞。

王友元腦袋微偏,閃過菸嘴:“還有身份的人才吸,魏地主吸不吸?你跟他當管家,你最清楚了,我怎麼沒有見過魏地主吸大煙?我不吸,我沒錢,我家的錢都在我爹手裡攥著呢,一個月就給我點零花錢,這點錢我還想給孩子買點零嘴吃呢。”

“我主家能不吸菸嗎!不光他吸,他老婆和姨太太都吸,你還說你沒見過,他們家吸菸的時候能讓你看見?我主家吸菸的時候都是躺在榻上,丫鬟婆子伺候著,光想想那場面,嘖嘖,就是神仙過的日子耶。”何孟耀面露鄙夷之色,不屑的斜眼睨了王友元一下:“再說說你,當郎中也這麼多年了,掙的錢還都交給你爹,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一點都不能當家作主。”

王友元雙眉一蹙不忿的嚷嚷著:“給我爹怎麼了?我爹就我這一個兒,他攢的錢將來還不都是我的!”

聽王友元這樣說,何孟耀好似自己的財產被王家霸佔般痛的心中一抽。王友元家世代行醫,在距村寨十公里處的縣城裡還開了一家仁心堂藥鋪,家財比較豐厚,日子自然過的紅紅火火。村子裡王家那偌大的院子,還有曹縣城裡的藥鋪,他眼紅很久了,做夢都想著怎麼樣才能把王友元的家財全部劃拉到自己名下,奈何王家在村裡也是有聲望的人家,找個藉口明搶是萬萬不可能的,思量了很久才想起讓這個王友元染上煙癮這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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