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切腿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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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山的道路一通,書院的學子們很快收拾包裹,回家探望尊長、報平安。
結果不到半日功夫,就有學子折返書院,腳步匆匆徑直奔向林老太住處。
林老太正給楊啟銘扎針疏通經脈,一個胖乎乎的身影闖進來,門被撞得“哐哐”響,險些下針戳到楊小公子眼睛。
楊老太太心跟著一揪,看到來人後眼裡多了絲埋怨。
胖少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聲要多慘有多慘。
“林大夫救命啊!出人命了!”
林四郎廢了好大勁兒才把同窗拽起來:“陶金,有話好好說,誰出人命了?”
被稱作陶金的胖少年,半隻手因為骨折還吊著紗布。
這會兒鼻子凍得通紅,眼淚鼻涕一大把糊在臉上,看得楊啟銘五官都皺在一起:“喘口氣再說。”
“今早下山,我還納悶我爹孃平日裡最心疼我,怎麼這次大雪封山近十日,連個給我送吃食的小廝都沒有。”
這話一出,在座的都猜到,八成是陶家出了什麼意外。
“結果我剛進家門,就聽門房說,我爹外出跟人做生意,回來途中雪路難行,車輪打滑,連人帶車滾下山了。”
“家裡找了一夜,等在山底下找到我爹的時候,他已經昏死過去了,家裡來了好多大夫都說人不行了,讓準備棺材,嗚嗚嗚……”
林四郎想起從前在清河鎮時,北方是最愛下雪的,山上經常有打獵的獵戶因為大雪天氣無法下山,在山上挨凍一晚上是常事。
沒聽說過一晚上能凍死人的。
“會不會是診斷錯了,伯父好歹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不至於一晚上就凍死吧。”
其實他更想說,陶員外一身肥膘,應該比尋常人更耐凍才對。
林四郎第一次見陶父時,他跟陶金站在一起,遠遠看上去,跟一大一小兩個圓球一般。
祥雲原本靠在榻上佯裝午睡,實則溜進空間提升藥方效能,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大雪天裡熬一天一夜,人雖然痛苦卻不至於喪命。
可惜陶父是從懸崖上摔下去的,即便雪厚給了緩衝,肺腑的震盪,以及身體各個部位的擦傷,都是在所難免的。
果然下一秒,她聽到陶金抽泣得更加厲害的鼻音。
“我爹一隻腳被壓在車輪底下,抬回家時,小腿到腳跟都成黑色的了。”
林老太眼皮一跳,轉頭望向孫女。
祥雲急得不行,那是腿部組織壞死了,聽他的描述,不排除有氣性壞疽的可能性。
那情況可就遭了!
氣性壞疽是很嚴重的,它感染得很快,從空氣就可以傳播。
她還想問問陶父現在的狀況,奈何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林老太見狀,忙開口:“具體什麼症狀,你仔細說說。”
動作間,已經在收拾藥箱。
陶金磕磕絆絆說不清楚,他得到訊息時,渾身都卸了力癱軟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到床邊看了眼父親,就聽到大夫讓準備棺材的話。
母親平日在家,只知道求神拜佛,喝茶賞花,大事小情都是父親做主。
當下哭得幾度暈厥,根本拿不了主意,宗族裡的叔伯聽到訊息,已經開始打家裡財產的心思。
他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來書院找林老太幫忙。
林老太沒再多問,讓小兒子揹著孫女,就要下山往陶家趕。
楊老太太即便再想讓她留下,架不住對方人命關天,只能恭敬地派人護送祖孫下山。
雪天路滑,下山的石坡又陡峭,平日裡只需一炷香功夫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大半個時辰。
等一行人趕到陶家時,已經有小廝從外面買了白麻布回來。
陶金嚇得三魂沒了七竅,以為他爹已經死了。
邊哭邊往院裡跑,一股腦衝進父親臥房,撲通跪在地上,連磕好幾個響頭:“爹,兒子來晚了,我給你找了大夫,你怎麼就沒能等到我回來呢?啊啊……”
“金啊……”
一聲氣若游絲的聲音,從床榻上傳來。
陶金抬頭一瞧,父親臉色青白,眼底灰敗,一副命不久矣,垂死掙扎的模樣。
他長舒一口氣,沒死就好,沒死就有救治的可能。
隨即心裡升起一股火,到底誰把白帆掛起來的!
陶夫人很快趕過來,拿著白麻布孝衣要往兒子身上套:“乖金兒,穿上孝衣,給你爹沖沖喜,沒準他病就好了。”
陶金從小開始上私塾,是陶家難得的讀書人,接受的教育沒有一樣告訴他沖喜能比大夫管用。
他顧不上照顧母親情緒,將林大夫請進來。
林老太剛踏進屋,先在一室冷香中聞到一絲腐臭味。
皺了皺鼻子,小聲對孫女說:“阿寶,陶員外的腿已經開始壞死了,咱還能治嗎?”
祥雲鼻子沒奶奶靈,加上天寒地凍,味道散發得慢,她什麼都沒聞到。
“看看……”
兩人走到床前,林老太想掀開被單看腿,卻被陶夫人攔住。
“你誰啊?”
陶金忙解釋是請回來的大夫。
“鎮上的好大夫娘都請過了,連保和堂的老王大夫,都說你爹的腿沒治了,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比行醫幾十年的老大夫厲害?”
陶夫人一直覺得兒子單純善良,雖在學問上有天賦,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平日裡在外頭沒少被騙,出去一趟身上的銀子不是被乞討的要了去,就是被小偷摸了去。
第一反應,林老太也是來家裡打秋風的。
不管兒子說什麼,她都不願意聽:“大夫說了只要不發高熱,你爹命就能保下來,你跟娘一起去祠堂禱告,求列祖列宗保佑你爹熬過這劫。”
說著就把陶金往祠堂拉,扯了半天,兒子一步都沒挪動。
“下肢壞死,再不處理,想保住命是痴人說夢。”林老太冷冷的聲音響起,明明沒多大聲,卻震耳欲聾。
陶夫人滿臉怒容:“你簡直是危言聳聽,來人,還不快給我轟出去!”
“不好了,老爺發高熱了!”
伺候在陶員外身旁的丫鬟,驚撥出聲,眾人都是一驚。
陶夫人顧不上祖孫二人,啊的一聲哭出來,跑到床邊趴下:“老爺啊,我的老爺啊,你走了我可怎麼活啊!”
“讓你不要雪天去送貨,你非要跟姓周的較勁,說什麼趁他不在,搶他生意,現在好了,人家穩穩當當的還是鎮上第一富戶,你半條命進閻王殿了!”
“平日裡讓你多給菩薩磕頭,你不聽,還罵我迷信,現在你半死不活了,外頭那些人都惦記咱家的鋪面田地,我跟金兒往後日子怎麼辦啊!”
婆子們的安慰聲,小丫頭抽泣哭噎聲,在不大的臥房裡摻雜在一起,堪比五百隻鴨子。
絮絮叨叨吵得陶金頭疼。
好不容易才醒過來的陶員外,耳邊像有無數只蜜蜂,乾脆眼睛一閉,又昏了過去。
林老太想插句話,都找不到機會。
“好了!病人要靜養!”
最後只能一聲暴呵,打斷陶夫人死了丈夫似的號喪。
陶金費了好些勁,才把他娘弄走,只留下兩個手腳麻利的婆子伺候。
屋子裡一安靜,祥雲感覺空氣都清新不少。
陶員外已經極度虛弱,加上本身體型胖,呼吸都孱弱不少。
右腿下肢到腳足位置,充血發黑,看著駭人,五個腳指頭,有兩個已經壞死,壓得扁扁的,不成樣子。
離得近,剛才感受到的腐爛味,混雜著血腥味越發明顯,林老太的眉頭跟打結一般。
捫心自問,以她的本事,陶員外交到她手上,也只能晃晃腦袋讓家屬自求多福。
陶府人多,不像書院自在,兩個婆子時刻盯著林老太一舉一動。
祥雲因為年紀小,倒是沒怎麼被人注意,也給了她更多觀察患者的時間。
萬幸的是,一番檢查後,排除氣性壞疽的可能,腳部壞死的根源是重物壓迫腿部神經,加上嚴重凍傷後所處環境惡劣造成二次感染。
只能截肢保命。
可如今的醫療水平,先不說術後恢復問題,單截肢的存活率和遭受的痛苦,都能嚇退一大幫人。
林老太見孫女伸出小手,對著陶員外的小腿部位一頓比畫,那姿勢好像在找利於下刀的部位。
其實祥雲心裡也沒底,她以前是內科醫生,幾乎不需要上手術檯。
雖然上學的時候,也臨床實驗過,畢竟這麼多年過去,真讓她在手術檯上拿刀給患者截肢,捫心自問,她不敢。
小胖手又縮了回去。
陶金得知林老太這邊的治療方案,是將老爹的腿砍了,震驚得半晌沒回神。
陶夫人更是大罵:“庸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把腿砍了死了沒有全屍,連地府都不容他!”
剛好這時候,派去保和堂的小廝帶著大夫回來了。
陶夫人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恨不得給人當場跪下。
“王老大夫,我家老爺發高熱了,您再給看看,想想法子,我們一家可都指望您了!”
“帶我去瞧瞧吧,上回跟你說了,不發高熱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如今……我只能盡力而為了!”
年過花甲,白鬚鶴髮的老人,一輩子見慣了生死,還是不忍心絕了病患親人的指望。
一進屋,看到屋裡一堆老弱病殘,皺皺眉頭:“怎麼還有個奶娃娃,無關人等都出去。”
陶夫人瞥了床腳的祖孫倆一眼:“那是我兒子不知從哪找來的大夫,您不用管她們,庸醫一個。”
王老大夫一聽對方是同行,眼中的不滿瞬間消散,又聽到陶夫人稱呼她庸醫,捋了捋鬍子,心下有些不快,在他眼中醫者都值得尊敬。
他衝林老太點點頭,上前看了眼陶員外的氣色,連嘆數口氣。
“傷腿已經惡化感染,想要救命,除非把病腿切斷,否則……”
陶夫人愣住了,怎麼換個大夫,還是要切腿,她有些不敢直視林老太的眼睛。
陶金急切道:“切,我們切腿。”
王老大夫無奈地搖了搖腦袋。
“我年輕時當過幾年軍醫,雖處理過殘肢斷腿,那也是有軍隊裡最好的金瘡粉和麻醉藥配合,傷者才能熬下來,不然沒等鋸腿,人先疼死了。”
“哪裡有金瘡粉和麻醉藥賣,多少銀子都行!”
王老大夫看他年輕,知道有些事情是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不會懂的。
“那是專供軍隊和皇室的藥,金貴異常,不是有銀子就能買到的。”
一瓶金瘡粉,可抵百金,有市無價,哪裡是尋常人家能接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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