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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貼身纏了上去。

蔡昭焉肯束手就擒,立刻反手而擊。

然而過於接近的貼肉相搏,既施展不開招數,兩人又都不願硬拼內力,打著打著愈發不成體統,便是市井鬥毆也比他們打的高明些。

一個用的是偷工減料的小擒拿手,一個使的是歪歪斜斜的擒龍功,你揪我耳朵,我咬你下巴,你用手肘撞我的背,我用頭槌頂你個肺。

——這就是為什麼兩位高手打架,總不免演變成滿地打滾式的頑童撕扭。

最後,慕清晏仗著身形高大將蔡昭撲倒在地毯上,“蔡小昭你講不講道理,一百二十年前的事與我何干,你為何要來為難我!”

蔡昭被壓的喘氣艱難:“……難道你不姓慕!你祖宗做的齷齪事不找你找誰!”

“我又不是慕東烈那一支,我的直系先祖是慕東旭啊!”

“一筆能寫出兩個慕字嗎?!”

慕清晏氣的半死,起身拉起蔡昭,同時從身後箍住她雙臂免得再打起來,“你不就是以為你家先祖羅詩耘是受了慕東烈的強逼欺侮麼?好好,你跟我過來看看!”

他扯著女孩走到海石大床旁的一處繡榻,指著上頭一個粉玉笸籮,“你自己看,這是什麼!”又指著粉玉笸籮旁的一個針線玉匣,“你再看這裡。”

粉玉笸籮內衣料堆疊,最上面是件縫補了一半的男子長袍,衣袍精美貴重,只是肘部刮破了一道口子;針線匣子內則是各色縫衣線,以及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

時隔一百多年,玉器銀針以及大部分名貴衣料依舊完好,線團卻大部分都已化灰,只是維持著最初主人離去時的樣子。之前蔡昭曾經碰過其中一個線團,立刻萎然散落。

慕清晏指著針線玉匣中的各色線團,“你看著這些線團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拳頭大,最小的那團白線只剩一丁點了,顯然羅夫人縫補過不止一件衣裳。可是剛才我們翻找衣櫃時,發現剩下的都是些新衣裳,沒有一件是縫補過的——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們慕家財大氣粗,補過的衣裳都丟了!”蔡昭罵道。

慕清晏繼續道:“意思是慕東烈離去時,闔宮的珍珠瑪瑙翡翠黃金他沒取幾件,只將所有妻子補過的衣袍都帶走了,不捨得留下來——意思是,他們是恩愛夫妻,不是強取豪奪!”

“這麼好口才,去編話本子吧!”蔡昭用力掙扎,但口氣已經軟了不少。

慕清晏又硬託女孩的下巴去看玉笸籮中的那件補了一半的衣袍,“你看這件袍子上的針腳——你也是女子,你來說,什麼樣的情形下會有這樣的針腳?!”

蔡昭忍不住:“我根本不會女紅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雪山客棧那會兒,我衣角上的口子還是你給我補的呢。你現在問這話是故意羞辱我嗎?!”

慕清晏一陣心梗,險些氣死,“誰指望你做了,我是讓你看!針線好壞你看不出來啊!你自己摸著良心說說看,我在油燈下給你補的衣裳,比之鋪子裡買來的如何?!”

蔡昭眼神飄了一下。

自己固然是個針線廢,但慕清晏之前也沒動過針線。便是在黃老峰不思齋,慕正明自己過的簡單,但心疼兒子年幼受苦,便盡力在衣食住行上彌補。

五歲之後的慕清晏,根本沒穿過需要縫補的衣裳。雪山客棧中應該是他第一次拈針,只不過他手腳伶俐遠勝蔡昭,很快就上手了而已。

真論縫紉技術,他這樣的新手如何比得過裁縫鋪子裡吃這碗飯的針線師傅。

於是蔡昭順口就要說出甲方體驗:“那自然是……”

眼見慕清晏危險的目光射來,她立刻改口,“自然是你做的針線好啦,那是你在油燈下辛辛苦苦給我補的啊,我記得當時你手指還被戳到了呢。”

慕清晏長眉舒展,含笑薄嗔:“你知道就好!”

他再指向笸籮中的衣袍,“這針腳綿密細小,勻稱服帖,做起來比尋常縫補更費力氣。若羅夫人是被強逼在此,她會有這等柔情蜜意,耐心的替慕東烈縫補衣裳麼?”

“更別說窗臺那處的花草盆栽,從書房的摘記看,應該都是羅夫人親自料理的。每日澆水,修剪,點肥……這等閒情逸致是一個怨憤不平的女子會有的麼?”

蔡昭瞪眼:“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趕緊鬆開我!”

“沒有,還有一句。”慕清晏將女孩緊緊箍在自己懷中,“說一千道一萬,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北宸六派與我教兩百年來齟齬不斷,你若是要拿兩邊之前的恩怨來跟我算賬,那我,我,我們……我們怎麼辦!”說到最後五個字,他臉上滿是著急。

蔡昭安靜下來,輕聲道:“我知道,我不跟你算賬了。”她跟急脾氣的同齡女孩不一樣,大多時候都是笑語晏晏和和氣氣的。

“我也不知道為何忽然發起脾氣來。”她有些疲憊。

慕清晏緩緩鬆開上臂勁道,“你有脾氣就發好了,有我受著呢。”他小心的撫著女孩手臂,“剛才我用勁大了,弄傷你了麼。”

蔡昭不願再說這事:“還好,此處之事先放一放。也不知外頭怎麼樣了,咱們還是趕緊出去吧。”

慕清晏摸摸她的頭,拉她向外走去。

再度經過書房時,兩人特意拐了一下神龕。

慕清晏將玉箋婚書壓回老祖玉像之下,蔡昭整理好香案供盤,最後一齊向老祖玉像拜了三拜,卻是心頭茫然,不知該求些什麼。

從宮殿正面大門出來,慕清晏轉身回望,只見高高的宮闕簷上懸了一面金絲鏤刻的玉牌,上書古老字型的‘東耘’二字。

慕清晏心頭髮堵。曾經多少驚天動地,最終留給後人的也只剩這兩字了。

宮殿正門外的玉階下,順著拱橋小階往前是一面玉石照壁,上頭刻有鸞鳳和鳴的巨大壁畫,中心又是一幅八卦地圖——這也是他們在這座地宮中看見的最後一幅八卦地圖了。

蔡昭嘆道:“你之前就覺得這座地宮似乎是想將什麼藏起來,卻原來不是藏東西,而是藏人。不論是為了困住羅夫人,還是為保護羅夫人,總之慕東烈教主建造這麼大的地宮,就是防備有人闖進來。所以,他壓根不願任何人活著出去。”

慕清晏感慨道,“但羅夫人卻擔心落英谷的家人為了尋找自己而誤闖地宮,是以才在各處刻下逃生訣竅。不過,若無慕東烈教主的默許,羅夫人是沒有辦法刻下這許多八卦地圖的。真不明白,既然他們兩情相悅,何必鬧到要建地宮來成婚的地步呢?”

蔡昭輕輕嘆氣:“也許定情容易,定終身難吧。”

慕清晏側頭看她,眼中濃到化不開的陰霾。

隨後,兩人照著最後一幅八卦地圖,在宮殿前庭的林子中找到一座假山石,從而進入內藏的密道。這條密道不再是精鐵鑄造的,形制反而與通向芳華一瞬的那條地道相似,地面與壁頂均是青石鋪就。

他們在密道中越走越覺得地勢拔高,顯然是從地下往地面方向行進。知道即將離開地宮,兩人很奇異的並不覺得如何喜悅,反而心頭沉沉的,言語寥寥。

前路再長,終有盡頭。

慕清晏推開一扇刻有山水相逢圖案的石門,本以為應該是一片天光大亮,誰知依舊是黑漆漆的一片,並有一股陰森腐臭之氣撲面而來。

蔡昭一愣:“怎麼我還在地宮中?”

慕清晏四下一看,恍然道:“不,我們已經出了地宮,這裡是夾層。”他手一鬆,身後的石門立刻合上。

他們這才發覺,石門的外側一面又是三尺厚的鐵壁,並且一經合上,鐵壁合縫嚴密,後來之人根本找不出哪面鐵壁後面是石門。

兩人拉著手繞著走了一圈,發現這裡原本應是一間極大極闊的四方鐵屋,但是被後人橫七豎八的搭建了好幾間石屋,便如之前聶喆所在的石頭機括室一般。

慕清晏細細將其中講究說給蔡昭聽——當年慕東烈在極樂宮下方建造了一座地下宮殿,為了避免被輕易發覺,地宮與極樂宮之間相隔甚遠,而這間四方鐵屋就是夾在極樂宮與地宮之間的中轉處。

若是慕東烈應允之人,從極樂宮下來這間鐵屋,自然知道如何透過石門去向地宮,否則,便是將整間鐵屋炸裂也尋不到密道。然而聶喆顯然不知其中奧妙,以為這只是一間地下隱秘之所,便將之用來藏匿自己的陰私。

蔡昭隨手推開一間石室之門,裡頭竟是堆積如山的乾屍!

從衣著來看,既有山下村民,也有普通教眾。屍體宛如被吸乾了般的乾癟,彷彿只在骨架上搭著一層人皮。骷髏一般的人臉上,只剩麻木詭異的可怖表情。

“這,這就是屍傀奴?”蔡昭噁心的差點沒吐出來,趕緊跑開一邊。

“……不全是。”慕清晏定定看著這一幕,“看來聶喆是在修煉靈蛭大法。”

蔡昭駭然:“靈蛭大法?這邪功不是已經禁了麼。不對不對,這邪功根本不能練啊,練了的人都自爆丹田了。”

故老相傳,靈蛭大法是一種歹毒至極的邪惡功夫,據說能吸取旁人丹田中的真氣功力,甚至將人全身血肉吸至乾癟。

起初自然進益極快,然而天下之人所修武藝大多不同,有些走陰寒派系,有些走炎陽路數,便是北宸六派同出一脈,兩百年下來,各門的內功要訣也不盡相同了。

就算一位長輩想將自己功力傳給晚輩,也必須分屬同宗,修為同屬一系,方可為之。比如太初觀的蒼穹子傳功於裘元峰,因他們既是師叔侄,又是同門同宗。

修武者可以修煉別派功夫,那是因為在修煉過程中將不同屬性的功法化為己用,但若直接吸取別人丹田中的內力,便如生吞活剝一般,不久就會反噬己身。

慕清晏道:“聶喆逼迫這些人修煉與他一樣的內功心法,然後吸取之。哼哼,真是個廢物,居然想出這等陰損招數。”

村民和低階教眾短期練就的功夫顯然不可能多深厚,但是聶喆想要以量取勝,於是只能儘可能多的害人了。

“這樣管用嗎?”蔡昭難以想象。

慕清晏冷笑:“要能管用,這麼多年下來怎麼才聶喆那廢物用這法子?!聶恆城每日忙著爭權奪利,什麼都沒教導侄子,鬧的聶喆什麼都不明白。”

蔡昭搖搖頭:“我們北宸六派雖然也有居心叵測首鼠兩端的敗類,但至少不會這麼大張旗鼓的煉屍傀奴,傷天害理。”

兩人再去翻其餘幾間石室,一間血赤糊拉的刑房,一間佈滿殘肢斷臂的雜室,還有一間綠光幽幽的丹藥房。

蔡昭看的都要吐了,終於第四間石室大門開啟,既無殘肢也無死屍,只有石壁上鐵鏈鎖住的一個人形。

慕清晏將蔡昭按在身後,緩緩走近。

這人鬚髮花白,身形瘦小,周身鐵索纏繞,幾處大穴上還插著亂魄針,若無微弱呼吸之聲,他們幾乎以為這也是具死屍呢。

“誰?”這人聽見響動忽的抬頭,聲音粗啞,但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射。

他看向慕蔡二人,隨即在慕清晏身上定住了,眼神驚疑不定,“大,大公子?你怎麼來了?”微光落在青年臉上,那是一張熟悉的俊美面龐,然而容貌與故人酷似,但他神情冷漠警惕,全不似慕正明的平和隨性。

這老人立刻察覺,“不對,你不是大公子。你…你是誰…”

慕清晏冷笑道:“原來是聶恆城的狗,你怎麼被聶喆關到這裡了?”

聶恆城掌權期間,對於是否讓慕正明繼位的問題態度曖昧。於是教眾分作兩派,如仇百剛長老這樣忠心慕氏的,依舊堅稱慕正明為‘少君’,但擁躉聶恆城的,便含糊的喊慕正明為‘大公子’——慕清晏一聽就明白了。

這老人心頭一動,“你是慕清晏?你是孫若水生的兒子,你長這麼大了?!”

這時,慕清晏也注意到這老人左手上生有六指,心念一轉,脫口道:“你是玉衡長老,玉衡長老嚴栩?”

第85章

當年的七星長老,五人已歿,唯剩二者。

蔡昭記得慕清晏說過,剩下的兩個,一個是牆頭草天樞長老,另一個就是左右不站的玉衡長老嚴栩了。

嚴栩喃喃道:“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你長這麼大了。那年我去黃老峰不思齋,你還只有七八歲,隨後我就被暗算了……”

慕清晏挑眉:“如此說來,你被關了十年了。你不是對聶恆城讚譽有加麼,張口閉口‘慕氏不興,聶氏當繼’,怎麼被聶喆跟死狗一樣關了十年?”

“十年?居然有十年了麼。”嚴栩緊緊的盯著慕清晏,渾濁老邁的雙眼彷彿瞬間清明,“聶喆死了麼?”

慕清晏輕描淡寫道:“快了吧。”

嚴栩又問:“孫若水呢?她死了麼?”

當著人家兒子的面問他生母死了沒,蔡昭不由得感慨魔教真是畫風清奇。

慕清晏下頜線微微繃緊,“……我還沒想好。”

蔡昭驚訝的望向他——慕正明臨終前不是要求他照看生母的麼?怎麼……

嚴栩同樣十分驚訝,然而他問出來的話卻是,“大公子是不是已經過世了?”

“是。”慕清晏回答短促。

嚴栩閉了閉眼睛,嘆道:“是被人害死的吧。”

“……是。”慕清晏道,“我最近才想通。”

蔡昭張大了嘴,驚愕的望他——這些她全然不知。

“你怎麼不問是誰害死父親的。”慕清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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