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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大樓應命。
蔡昭腳下不穩,彷彿全身的力氣被抽盡了一半,全靠常寧用手臂撐著她。
木然走下樓梯,她奮力推開常寧,強裝鎮定的倚在大堂中的柱子旁,全身發冷,手腳不住的打顫。
掌櫃的屍首被翻過來,那張熟悉的蠟黃面孔映入眼簾,眾人齊聲驚呼——原來他的胸口破開一個血洞,心臟已被摘出,掛著幾縷血肉冷冰冰的垂在體外,四肢綿軟垂下。
曾大樓一愣,大聲道:“將其餘幾人的屍首也翻過來。”
眾弟子立刻照辦——果然其餘五人也是胸口破開一個血洞,心臟被掏出掛在體外,四肢被打斷筋骨。
戴風馳失聲大叫:“這是落英谷的千花千葉擒拿手!”
眾人一驚,然後齊刷刷的將目光投向蔡昭。
千花千葉擒拿手是落英谷的絕技,一共二十一招,前二十招都是擒敵之用,只有最後一招‘拈花摘葉’是用來取人性命的。
出招時先打斷對方的四肢,而後直取心口要害;功力深厚的,能活活掏出人心來,便是功力不足的,也能破開胸腔致人死地。
因這招數太過毒辣,多任谷主都不欲使用。
然而十八年前塗山大戰後,蔡平殊修為盡失,落英穀風雨飄搖,蔡平春為了震懾群魔宵小,刻意在青羅江大戰中用‘拈花摘葉’連創數十人,血染河灘,驚駭眾人。
“二師兄太武斷了吧,就這麼一處傷口,就能斷定是落英谷的功夫麼?”樊興家望見樑柱旁的蔡昭臉色蒼白,心中覺得好生可憐。
戴風馳傲慢道:“你懂什麼,看看這傷處的位置和出手的勁道,六人都是一擊斃命,除了掌櫃略有傷痕之外,餘下五人毫無還手之力,這麼厲害的招數,非‘拈花摘葉’莫屬啊!”
“二師兄錯了。”宋鬱之忽道,“廣天門的摘心手也有這般威力。”
戴風馳一愣,隨即又道:“摘心手只是取心而已,可是‘拈花摘葉’還能打斷人四肢骨骼,你們看這六具屍首是不是都斷了手腳?”
眾人看去,果然如此。
常寧冷冷出聲,“我不會落英谷的功夫,但我依然能將戴師兄四肢打斷,掏出心肝,戴師兄要不要試一試。”
戴風馳一噎,“你是在恐嚇於我麼?!”
“不敢。只是告訴戴師兄,天下功夫多的很,只要修為的境界到了,想怎麼殺人就能怎麼殺人。”常寧淡淡道。
戴風馳憤而閉嘴。
“大家看地上是什麼?”樊興家再度出聲。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倒落的櫃檯旁,掌櫃的右手指尖染血,地上被他屍體蓋住之處用血劃了短短的一豎。
“一豎,這是什麼意思?”曾大樓困惑。
樊興家彎腰看了半天,“這是想寫字沒寫完吧,什麼字呢。”
戴風馳又張嘴了,“說不定不是一豎,而是沒拉長的一橫呢。”
“一橫?”樊興家不解。
蔡昭聲音泠然,“落英谷的落字,第一筆就是一橫。”
她轉身向戴風馳,“二師兄想說什麼不妨直說。說一半藏一半,著實慫的很,而且大家也聽不懂。”
戴風馳被激怒了,“好,那我直說了!眼下情形十分清楚了,昨日深夜,店內夥計偶然撞見令尊在屋內不知在做何勾當,驚慌之下發出聲響。令尊發覺後,出門就取了那夥計的性命,然後一不做二不休將客棧中人殺個乾淨,免得洩露了機密!”
“我看不見得。”常寧譏諷道,“這不是還讓戴少俠瞧破了其中玄機麼?顯見這殺人滅口的手段一點用處都沒有。”
戴風馳梗著脖子,“興許是情急之下,蔡谷主不及細細思索。”
“能叫你這種蠢貨看破,不是不及細細思索而是根本沒長腦子吧。”常寧冷笑,“既然蔡谷主肯定有腦子,當時情形必然不是如此。”
戴風馳漲紅了臉。
“二師兄。”蔡昭忽而微笑,“你知道這幾日北宸六派屢屢受到魔教襲擊吧。”
戴風馳嚇一跳,“知,知道。那又怎樣?!”
“我一直在想,魔教能屢屢得手,莫不是在六派中有了內應?”蔡昭斂容,將眼睛一瞪,“二師兄,你是魔教的內應麼?!”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不許血口噴人!”戴風馳激動的差點跳上房梁。
蔡昭上前一步,逼近道,“當年尹老宗主曾經說過,北宸六派同氣連枝,手足一體,只要我們自己同心協力不生猜忌,魔教便殺不敗我們。”
“如今倒好。二師兄先是隻憑屍首上的幾處傷勢便一口咬定是落英谷的功夫。再憑地上一點血跡咬定我爹在屋內幹了不可告人的勾當——哈哈哈哈,二師兄,你這能耐不去茶館裡說書掙幾個銅板委實可惜了!”
戴風馳被罵的張口結舌,額頭冒汗。
蔡昭踏上一步,氣勢咄咄,“我爹在外頭待了半個月,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能行機密事,非要千辛萬苦的趕回青闕鎮,堂而皇之的住進客棧,然後不等眾夥計睡下就著急慌忙的做起隱秘之事來——他是瘋了還是傻了?!”
“二師兄,你是要離間六派的情義麼?你真不是魔教派來的內鬼麼!不然怎能用這樣荒唐可笑的理由急吼吼的定我爹的罪!”
戴風馳急的一腦門子的汗,脖頸上青筋暴起。
曾大樓沉聲道:“風馳,這次是你的錯。昭昭不見了父親,已然心急上火憂心忡忡,你做師兄的不但不加安慰,還嘴上無德胡說八道!風馳,給昭昭道歉!”
戴風馳滿心不忿,但客棧內眾弟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俱透著輕視與鄙夷,他只好硬著頭皮向蔡昭低頭拱手道歉。
“算了。”蔡昭揮揮手,“都是同門手足,二師兄別往心裡去就好了。”
她又道,“為免二師兄疑慮,大家可以細看這六具屍首,心口的傷處都是微微傾斜,顯然出手之人是正面站在死者身前的。”
兩人正面相對,一人出手插入對方胸口時,傷口入勢不可能完全垂直,總會因為左手右手而有些許傾斜。
“二師兄年紀輕,見識不足,是以並不清楚千花千葉擒拿手的招式。不妨去問問外門的李師伯,或是藥廬的雷師伯,他們都會告訴你,‘拈花摘葉’是側身出掌的。是以這記招數弄出來的傷口,一定是筆直的!”
女孩神情輕蔑言辭如刀,說的戴風馳顏面掃地,連頭都抬不起來。
大堂內眾弟子聽發出輕輕噓聲,以示對戴風馳的不滿。
沒人知道,蔡昭此刻臉上裝的鎮定,心中卻慌亂無依。
她忽想起適才那個夢。
“小昭昭,別害怕,天總是要亮的……”姑姑的聲音又溫柔又勇敢,小時候無論多黑的夜晚,多可怕的夢魘,只要聽見姑姑的聲音,她就再也不害怕了。
三年前,姑姑過世,她覺得天塌了一半。
如今,父親失蹤,母親幫不上忙,她必須自己把妖怪打跑,然後等待天亮了。
“我冷了。”她忽然出聲,“把火盆生起來吧。”
第35章
火盆旁的笸籮裡只剩下兩塊小小的木炭,孤苦伶仃的依偎在一起。
蔡昭端了把小凳坐在火盆前烤火,有一搭沒一搭的將散落在地上的竹牌往火盆裡丟,好叫微弱的火苗燒的旺些。
戚雲柯又讓人仔細檢查了一遍天字一號房,雖然是刻意被整理清潔過,但的確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地板牆磚桌椅床架都不曾有移動或更換的跡象。
毫無頭緒之下,曾大樓便讓眾弟子將整座悅來客棧翻過來查一遍。
依舊毫無結果。
這下大家都忍不住疑心,蔡平春是不是真的自己離開客棧的。
戚雲柯輕輕咳嗽,眉頭緊鎖:“莫非平春真碰上了什麼極其緊要之事,迫不得已非得即刻離去?否則的話,以小春的功夫,誰也不能叫他毫無還手之力啊。”
蔡昭彷彿什麼也沒聽到,將十指張開,垂頭烤火。
天光微亮,一無所獲的眾人只好打道回府。
起身前,蔡昭剛好燒完最後一張竹牌,火苗漸漸微弱,寒氣漫入屋內。
回程途中,蔡昭發現行伍中多了許多生面孔,有幾人她昨日還在鎮上見過。
他們步調一致,呼吸悠長,神情沉默而警覺,彷彿灰色的沙粒緩緩滲入卻無人察覺。
“這些人是誰?”蔡昭問道。
樊興家小聲回答:“其實我也不認識——前幾日師父說魔教這陣子屢屢出手,其志不小,江湖恐怕要不太平了。於是他吩咐大師兄拿他令牌去外頭調些幫手上山,還讓我趕緊把客居的院落收拾出來。”
“幫手?”蔡昭疑慮,“他們都是宗門子弟麼。”
樊興家先說不知道,然後湊近了小聲說,“但我覺得不像。內門外門的弟子啥模樣,我又不是沒見過。這些人陰沉沉的,話都不多說半句,瞧著就滲人。”
這時曾大樓走過來,“你們幾個說什麼呢。”
樊興家便將蔡昭的疑問說了一遍,曾大樓笑了笑,然後一臉神秘的壓低聲音,“師父身為六派之首的宗主,不能只有桌面上的人馬,桌面下也得留些後手。”
看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似懂非懂,曾大樓又道,“昔日尹老宗主手底下養了不少能人異士,師父這些還少了呢。”
常寧側過臉去,淡淡的譏諷一笑。
蔡昭問:“大師兄早就知道師父在宗門之外留了人手麼?”
曾大樓一愣,赧色道:“最近才知道。唉,我武藝低微,師父大約是怕我擔風險吧。”
蔡昭沒再說話。
這時,常寧忽然指向不遠處:“那些人又是何處來的?”
幾人抬眼望去,只見宋鬱之身旁不知何時圍著了一群練家子,各個神情警惕,身手穩健,且俱是身著硃紅色繡金旭日的錦衣。
曾大樓嘆了口氣,道:“那些是廣天門的人。宋門主已經知道鬱之受傷的事了,他來信說,唯恐魔教再行偷襲,他先將廣天門的防衛陣勢安排好再過來,估計還得幾日——這些侍衛是他先派來給鬱之使喚的。”
“使喚?”常寧的語氣頗是玩味。
曾大樓也是心煩,嘆道:“我想宋門主是心中不快,唉,何苦呢。雖說鬱之功力受損,但青闕宗怎麼也不會叫他再有閃失的,何至於要派廣天門的人來呢。”
說完,他搖搖頭走了。
看大師兄走遠,樊興家才敢說,“我是宋門主我也生氣啊,他膝下三個兒子,就三師兄最出息。秀之大哥資質平平,茂之大哥那脾氣…唉也不用說了。這下倒好,把天資最好的兒子託付給宗門,結果弄不好要武功全廢。我看這回宋門主來,肯定要和師父大吵一架的!”
常寧明明幸災樂禍,臉上卻微笑的十分真誠:“刀劍無情,宗門也不是有意叫宋少俠受傷的,但願宋門主不要和戚宗主生了芥蒂才好。”
樊興家頗是感動:“但願能如常大哥所說。”
終於回到清靜齋,此刻已是天光大亮。
樊興家臨走前好聲好氣的寬慰:“師妹別過於憂慮了,令尊說不定真是遇上了什麼十萬火急之事,非得急切間離去呢。師妹暫且等等,師父總有說法的。”
蔡昭沉默以對,倒是常寧笑吟吟的謝過樊興家的關心,然後迫不及待的把他送出門外。
進入屋內,常寧立刻收斂笑容:“昭昭,白日咱們先好好歇息,養足精神,等到傍晚前後,大家都去用膳了,咱們就下山去。”
蔡昭彷彿沒聽懂:“下山?我們不是剛上山麼,客棧都被翻過來了,想來不會再有線索了,下山幹什麼。”
常寧看女孩一臉傻白甜,越發焦急:“你沒看出來麼,宗門的情形不大對,我有不好的預感,還是儘早離去為妙。等到了外面,咱們慢慢查令尊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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