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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廟祭臺上。

孔安國思忖片刻,以學而篇切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孔安國強調了最後一句話,他對今日發生的事渾然未知,但他並不生氣,正是君子的修養。

衛寧反唇相譏:“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仁的根本在孝順父母、順從兄長。”

“吾母正在受你儒家弟子之羞辱,你是孔家後人,你說伱是君子,你的仁在何處?”

“攻訐他人父母爭強好勝,豈仁之體現?豈你口中君子之行事準者?”

“巧言令色,鮮矣仁。”

孔安國沉默片刻,腦海在思索,很快給出回答:“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他從八佾篇入手,辯論君子爭與不爭的道理,君子之爭在禮。

“笑話!”

衛寧揚聲道:“君子不爭一世之名,而爭百世之功,可延萬世之澤。”

“既你不爭,何以如此咄咄逼人,甚至以傳吾母之恥讓我來與你辯儒,本身就在爭,這就是你口中君子?”

“還是你孔家君子之德?”

太廟高臺之下,百姓們聽的一頭霧水。

高臺之上,董仲舒微微閉上了眼睛。

他從未想過衛寧居然會有如此深厚的學問儲備。

孔安國精通論語,用論語和衛寧辯仁,辯君子,衛寧也在用論語反駁,每一篇用典用問都恰到好處。

他在用論語本身在擊垮孔安國啊!

“你剛才說君子可以爭,在禮即可。”

“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為什麼在公治長中又說‘靠伶牙利齒和人辯論,常常招致別人的討厭,這樣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仁,但何必要能言善辯呢’”

孔安國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前面他說君子可以爭,隨後衛寧就用‘公治長’中孔子厭惡爭辯的言語反駁他。

這是在問他為什麼論語中的話會前後矛盾?

孔安國實在沒想到,他精通論語,對方比自己更加精通論語,他摘取論語的句子辯論簡直信手拈來,這足以說明對方在這個年紀已經徹底把論語吃透了,並且可以隨時找到自己想要的任何語句來辯駁。

他在用你孔家引以為傲的東西,在擊垮你。

呼。

董仲舒長舒一口氣,呆怔的看著衛寧,不由道:“他深藏不漏,怎會如此?”

“他究竟在什麼時候學的這麼多學問?”

劉煥面色也不太好,麵皮微微抽了一下,他試著將自己帶入到衛寧的角色中,他答不出來。

要知道他和石慶學了太多儒家的經典文章,但今日要讓他辯,辯不過!

未央宮城樓上,不斷有內宦給漢武帝重複太廟上的辯論內容。

漢武帝眯著眼,臉色複雜。

衛寧盯著孔安國,道:“人之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人本無善惡觀念,蓋因雜心生善惡,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眾人大驚失色,董仲舒當先倒吸涼氣,驚恐道:“此言!可開宗立派!”

東方朔、桑弘羊等文官皆瞠目結舌,無比震撼,一時無所適從。

董仲舒說衛寧憑此言可開宗立派,絲毫不誇張!

性本善和性本惡一直是儒家爭論的重點,兩方主張誰也不服誰,當衛寧這話說出來,真好好的給儒家所有人上了一課!

“一念不善,便是惡行。”

“你是儒家孔人後代,當你在抨擊吾母私德時,你做到了儒家所有該做的德行嗎?”

“一念為惡,還是說你孔門本惡。”

此言一出,孔安國厲聲高呼:“你放肆!”

“吾孔門豈由你羞辱!”

孔安國驚恐的盯著衛寧,他已經無力再開口,他準備了很多辯論的方針,論語中還有很多,諸如治國、忠奸之辯,都是為了衛寧準備的。

可當衛寧將性善惡論總結出來後,他敗了,敗的一塌糊塗!

這不需別人去評判,孔安國心中有桿秤,輸了就是輸了,沒辦法反駁,準備的再多在別人這句話出來後都只能繳械投降。

可他明明是孔家正統傳人啊!怎會被一個外人給擊垮了!

孔安國胸口不斷起伏,一口老血噴了出來,面色血紅一片。

衛寧看著司馬談,道:“你,記史冊,一字不落!”

司馬談剛才已經忘記了撰寫,此時聽到衛寧的話,才趕忙拿起筆墨紙硯。

衛寧再次盯著孔安國,咄咄逼人的高呼:“君子重諾,一諾千金!”

“說!”

孔安國胸口起伏越來越快,臉色鐵青。

他環顧高臺下的百姓,看著身後的白袍儒家弟子,看著左右如此多的官僚,只感覺頭暈目眩老眼昏花。

他的身軀在劇烈顫抖。

明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可此時不得不將惡果朝嘴巴里咽。

他不甘,也不敢給自己家族蒙羞。

諸子百家,你方唱罷我登場,從春秋到秦漢,一直爭論不休,直到漢武帝時期,終於確定以儒家為治國方針。

他不能讓儒家退出歷史舞臺,不能讓先祖蒙羞。

他是驕傲的山東孔門之後。

他從沒有想過這次長安之行會是這種結果,董仲舒曾勸說過他,不要去招惹衛寧。

最初孔安國以為他僅僅只是背靠衛氏的龐大家族,他錯了,大錯特錯!

不是他因為衛氏而驕傲,而是衛氏因為有此子而驕傲!

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所有惡果他需要一人全部承擔,儘管他被算計,儘管他並沒有侮辱衛平君,但已經解釋不了了。

他是對衛平君私德抨擊過,這沒辦法辯駁。

他環顧四周,雙目茫然,他想找出來誰在陷害他,他甚至以為是衛家的人自導自演,可不可能!

衛寧如此敬重她的母親,怎可能用自己母親的名聲來反擊自己。

一定還有別人,一定還有奸詐之徒在攪動這場風雨!

呼呼呼!

孔安國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聲嘶力竭高呼:“吾之錯!”

“吾抨擊汝母私德,實罪惡不捨!”

此言一出,孔廟高臺下百姓紛紛驚呼。

最近長安百姓聽了太多的不堪言論,都是關於衛平君的。

這一刻他們明白了,原來是孔家人在做如此惡毒之事。

孔安國看著百姓們交頭接耳,看著那不善鄙夷的神色,只感覺頭暈目眩的越來越厲害。

就在此時,劉煥出列,對衛寧勸道:“鎮北侯,你又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子國乃孔門之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當有容人之心,你做的有些過了。”

衛寧怒道:“誰讓你出來當聖人?滾回去!”

他雙眸赤紅,渾身散發著濃烈的殺氣,死死盯著劉煥。

劉煥脖頸一縮,他哪裡見過這麼濃烈的殺氣,還想再說兩句,可他忽然發現身邊的禁軍、將領,都是李沮、公孫敖、趙次公之流,這些人都是衛青的嫡系。

衛寧真要動手殺他,誰會阻止?

劉煥慫了,一句話也不敢開口,默默的退回班列。

衛寧看著司馬談,一字一頓的道:“有孔門十一世孫孔安國,無君子之德,無容人之量,欺師滅祖,背叛孔門,有辱聖賢,散謠言惡語做不恥之事……”

每一句話都在記錄史冊。

孔安國激動的道:“不!不要如此!”

“我非孔門之人,我非孔門之孫,不要侮辱吾的祖先!”

淚水不斷從他眼眸中落下,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一切都是吾個人之錯,與我孔門無干。”

“衛寧,衛侯爺,鎮北侯,此吾與你個人之恩怨,不該牽連家族,不該給家族蒙羞。”

“你開恩,開恩!”

砰砰砰!

孔安國跪在地上不斷給衛寧磕頭叩首。

衛寧視而不見,對司馬談道:“我說錯話了沒有?”

“你為何停筆?”

“給我全部記錄史冊!”

我要讓你們即便死後,也要被鞭撻萬年,我要讓世人皆知你孔門心胸狹隘,萬世師表,狗屁!

我要讓你們從今日後身敗名裂!

孔安國:“衛寧!衛寧!”

“衛大將軍,得饒人處且饒人。”

“陛下!吾,吾……”

孔安國無所適從,看著周圍那些冷漠的眼神,他知道沒有人會在替自己說話。

他身後那些弟子高呼:“老師!”

“我不是你們老師!”

“不要喚我,我是個小人!回山東,將吾逐出族譜!”

孔安國歇斯底里的高呼,急促走到衛寧面前:“吾被利用了。”

“吾知曉無法平息你怒火,吾確實用汝母私德做文章,逼你與吾辯儒,為石師出頭。”

“爭強好勝本就吾之錯,但吾從未說過如此惡毒小人之言。”

“吾不辯,辯不得,孔門也非如此惡毒,還請衛侯爺開恩,不要為難我孔家,不要為難他們。”

他說的很急促,聲音低沉,僅僅衛寧能聽到他在說什麼。

“吾不該招惹你,董仲舒勸過吾,吾確實有辱先師,但孔家人卻絕不敢做如此惡毒之行。”

“吾之錯,對不起!”

言畢,他給衛寧躬身彎腰行禮,然後步履急促,朝高臺旁邊衝去。

衛寧愣了一下,伸著手,想去抓什麼,可晚了。

孔安國從高臺落下,片刻後巨大的響聲傳來,他的軀體在地上被摔的扭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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