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蒙鏖戰在襄陽 小東邪書法融武功 大儒士和談遭羈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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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小東邪書法融武功；大儒士和談遭羈押

上回說到蒙古國改元建制以後，準備揮師南下，這一次吸取了前面幾次失敗的教訓，不再猛攻猛打，而是改變策略，派人賄賂襄陽城太守呂文煥，在襄樊附近修築城堡，變進攻為圍堵，被黃蓉發覺。

且說郭靖聽黃蓉說得慎重其事，也不敢大意。第二天一早，急忙趕到襄陽城帥府求見。呂文煥剛剛起床，見郭靖不招而至，大吃一驚，說道：

“郭大俠，甚麼事如此緊急，這麼早就親自來到帥府。”

郭靖簡單地把他知道的情況說了一遍，由於他不善言辭，只憑著黃蓉告訴自己的話複述一遍，也把該說的事說出了個大概。

呂文煥一聽，頓時放下心來，朝南方抱拳行了一禮，冷冷地說道：

“賈師相曾派人諄諄教誨，皇上旨意，漢蒙和議，邊境安寧，通商互市，理之所然。蒙古人修築城堡，只是為了防止盜賊、保護貨物，我想郭大俠不會干涉朝廷的旨意吧？”

郭靖聞言，只覺得和自己所想不謀而合，清晨就去打擾呂制置使的清夢，心覺不安。見呂文煥和自己所想的並無多大出入，也就放下心來，抱拳行禮，訕訕不安地說道：

“是郭某多慮，擾了大人清夢。既然呂制置使認為蒙古人此舉不無妥當之處，郭某也就放心了。”

呂文煥擺擺手，說道：

“郭大俠為襄陽城竭盡心力，末將甚是感激。但像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舉動，大可未必。”

呂文煥的這句話也不是很客氣，只是敢於對郭靖說。郭靖也聽得不是很明白，如果黃蓉在場聽到這句話，早就拂袖而去。郭靖與呂文煥閒談了一會兒，趕回府中。見黃蓉去看外孫，武三通去教大小武的武功，朱子柳不在廳裡，想是去教郭襄寫書法了。悶坐了一會兒，起身出門，獨自往城樓巡視。

郭靖猜得不錯，朱子柳一早起來，洗漱完畢，用過早點，郭襄已等候在房門外，她昨晚聽丫鬟說母親讓自己跟朱子柳學書法，覺得正合己意，不等母親傳喚，一大早就恭候在朱子柳的房門外。

朱子柳開門出來，就見郭襄侍候在廊簷下，似是等了很久，不禁大吃一驚，心道：

“這個黃蓉真的是說到做到，這麼早就叫郭襄來求教了。”

郭襄見朱子柳出來，急忙施禮道：

“襄兒拜見朱伯伯。”

朱子柳擺手道：

“郭二小姐免禮，郭二小姐有何貴幹？”

郭襄又施了一禮，微笑著說道：

“昨晚我聽娘說朱伯伯有意教導襄兒書法，襄兒一聽，興奮莫名，一早就趕來候教了。”

朱子柳笑道：

“朱某禿筆一支，怎入名滿江湖的郭二小姐的法眼？”

郭襄盈盈一笑，道：

“朱伯伯當世名家，只要稍微點撥襄兒一二，襄兒一生受用不盡啦。”

這一頂高帽，說得朱子柳渾身舒服愜意，說道：

“郭二小姐請進！”

郭襄命丫鬟捧著筆墨紙硯之屬，走進書房裡。

朱子柳笑道：

“郭二小姐練過哪些名家的法帖？”

郭襄答道：

“只是跟著我娘胡亂練練，寫得筆筆不漏罷了。”

朱子柳不信，正容道：

“郭二小姐家學淵源，豈能胡亂練練？還是請郭二小姐大筆揮毫，書一幅字來，給朱某欣賞欣賞……。”

郭襄聞言，也不推辭，讓丫鬟磨墨，展開宣紙，用顏體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幅岳飛的《滿江紅》詞。

朱子柳看著她寫字，暗自心驚，心想這個小姑娘，斯斯文文的，竟然把顏體字寫得惟妙惟肖，那高大雄偉，挺拔俊逸的字型，確實讓鬚眉汗顏。

朱子柳讚道：

“有郭二小姐這一手好字，羞煞多少男子漢大丈夫。柳公權曾言道：‘心正則筆正’，似姑娘這種挺拔雄偉的字型，非有廣闊的胸懷，不能寫出如此神韻。”

郭襄遜謝，朱子柳一時興起，笑道：

“寫字講究運筆，寫楷書宜快，寫行書宜澀。”

說完，取出一張宣紙，一抖，鋪在書桌上，取出禿筆，飽蘸墨汁，寫下岳飛《滿江紅》詞中的一句“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郭襄見朱子柳馬步站穩，全身運勁，蓄勢待發。寫字時猶如老牛拉犁，雕工刻字，動作極緩，似與高手在比拼內力，僅僅十一個字，花了一盞茶工夫。仔細看他寫的十一個字，端的是鐵畫銀鉤、飄逸瀟灑，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朱子柳寫完，抽出宣紙，鼓氣一吹，只見木屑紛飛，楠木書桌上，赫然鐫刻著入木三分的詩句。郭襄不禁拍掌叫好，道：

“朱伯伯的書法，朱伯伯的好內功，讓人歎為觀止，襄兒始信人間竟有如此非凡的功力！”

朱子柳見郭襄笑顏如花，聲音如乳燕呢喃，頓時詩興大發，又將筆墨飽蘸，揮毫在書房正中的一堵泥牆上寫下一首七言古風：

字須苦練持以恆，

筆走龍蛇舞東風。

但得領悟名家法，

書山字海任馳騁。

寫完，禿筆一丟，大呼痛快。

郭襄笑道：

“朱伯伯寫的這一幅字，真乃世間極品，襄兒真想把這堵牆搬到書房裡去。”

說完，對身邊的丫鬟喊道：

“小棒頭，端酒上來。”

丫鬟端上盤子，盤子裡放著酒壺和酒樽，郭襄把酒樽滿滿地斟上，然後雙手捧著，呈給朱子柳，說：

“難得朱伯伯這麼有雅興，請喝下這一樽酒。以快胸懷。”

朱子柳對郭襄善解人意頗是讚賞，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頓時逸興橫飛，豪情滿懷。對郭襄說道：

“老夫將書法融入武功之中，兩者相得益彰，既可以使武功精進，又可以讓書法意到筆先，達到另一種境界。”

說完，拿起禿筆，邊念邊舞，仔細一聽，原來他是在寫王維的《老將行》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

射殺山中白額虎，肯數鄴下黃鬚兒。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漢兵奮迅如霹靂，虜騎奔騰畏蒺藜。

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奇。

自從棄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昔時飛箭無全目，今日垂楊生左肘。

路傍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

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

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

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

節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

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

願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吾君。

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

王維此詩寫一老將年少勇戰，轉戰沙場，後因“無功”被棄。然而他自不服老，在邊地烽火重燃時，他壯心復起，仍想為國立功。全詩分三部分，開頭十句寫老將青少年時代的智勇、功績和不平遭遇。中間十句寫老將被遺棄的清苦生活。最後十句寫邊烽未息，老將時時懷著請纓衛國殺敵的衷腸。

只見朱子柳左衝右突，騰挪閃躲，神情瀟灑，宛然一個在千軍萬馬中衝鋒陷陣的勇將，看得郭襄目眩神馳。這首詩郭襄也曾讀過，由於此詩多用典故，晦澀難解，甚為不喜，想不到此時見朱子柳飽含激情地寫出來，竟是如此的貼切，如此生動，彷彿看見朱子柳在年輕時在大理國征戰四方，保衛襄陽浴血奮戰的身影。當朱子柳寫完“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時，凝神而立，如泰山矗立，巋然不動。郭襄不禁大聲地拍掌贊好。

朱子柳道：

“郭二小姐，你剛才是領悟到書法還是武功？”

郭襄笑道：

“襄兒愚魯，只是看到朱伯伯行雲流水般的步伐和酣暢淋漓的筆鋒。”

朱子柳大奇，道：

“那你寫一首給朱伯伯瞧瞧。”

說完，遞過禿筆，郭襄恭敬地接過，說道

“襄兒獻醜啦。”

說完，也學著朱子柳，一邊飛舞一邊朗讀。郭襄讀的是王維的另一首五言古詩《西施詠》

豔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

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

賤日豈殊眾，貴來方悟稀。

邀人傅粉粉，不自著羅衣。

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

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

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

這首借詠西施，以喻為人的詩。“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寫出了人生浮沉，全憑際遇的炎涼世態。詩開首四句寫西施有豔麗的姿色，終不能久微。次六句寫西施一旦得到君王寵愛，就身價百倍。最後四句寫姿色太差者，想效顰西施是不自量力。

郭襄寫這首詩時融丐幫的打狗棒法和桃花島的落英神劍掌。如同趙飛燕跳舞，又似衛夫人寫字，更像公孫大娘舞劍器，端的是輕舞霓裳，腳底生煙，丰姿綽約，曼妙無比。看得朱子柳暗自心驚，慚愧不已。心想自己在郭襄這般年紀，未必能達到這種水平。郭襄舞畢，俏然卓立，裙襬兀自飄動不已。笑道：

“朱伯伯，襄兒東施效顰，班門弄斧，敬請指教。”

朱子柳拱手道：

“你外公教過你將書法融入武功之中，是我蘭亭揮毫啦。”

郭襄搖了搖頭，說道：

“我外公沒有教過我啊，我剛才見朱伯伯將書法融入武功之中，一時技癢，照貓畫虎，也寫這一首詩，不知對不對。”

朱子柳嘆道：

“有你這種悟性，我怕當世之中，惟有楊過才能與你差肩。”

郭襄一聽提到楊大哥，不禁俏臉緋紅。朱子柳不禁意興索然，原來自己以書法、詩詞、武功自負，自認天下能與自己相比者，屈指可數，想不到還有黃蓉比自己強過十倍；看見楊過，又覺得他比黃蓉更加聰明；現在又遇上郭襄，又是一個比楊過聰明十倍的人物。心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超舊人。”後輩才俊，一代比一代強，看來自己也該封筆了。見郭襄還在等著自己指點，便說道：

“郭二小姐，你就用剛才的方法，根據詩意來選擇字型，你慢慢領會罷。要知道，自己領會來的才是最高境界。”

郭襄躬身領命，朱子柳大笑三聲，走出門去。

且說郭靖回府，見各人都有自己的事做，便獨自一人跑到城樓上去巡視。果見襄陽城的遠處赫然矗立著座座土城，如一隻只蹲在襄陽城外的猛虎，對著襄陽城虎視眈眈，看起來如同桃花島上黃藥師精心佈置的桃樹，暗藏玄機。

郭靖嘆了一口氣，心想，還是蓉兒聰慧，料得果然不錯，一語中的。漢蒙雙方一旦開戰，蒙古人就會對襄陽城形成包圍之勢，襄陽城就會成為一座危城了。

郭靖想到襄陽太守呂文煥的態度，不禁有些氣沮。倘若自己再去稟報，真的有點不識時務了。現在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郭靖轉身回到府裡，坐在廳裡，沉默不語。黃蓉走了進來，見狀，笑道：

“呂文煥沒有聽進你的建議吧？”

郭靖點了點頭，又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黃蓉早就料到，自己說了，反而不明不白。黃蓉也嘆了一口氣，說道：

“馬上就要開戰了，襄陽城形如危卵。即使是東邪、西狂、南帝、北俠、中頑童這當世五大高手齊聚襄陽，也無能為力了。”

郭靖一聽，大吃一驚，道：

“蓉兒，你又從哪兒得到這個訊息？”

黃蓉苦笑道：

“丐幫弟子傳來訊息，蒙古方面派郝經為國信大使，前往臨安和談。據說這個郝經到了真州，先派副使帶信給賈似道。賈似道一聽郝經要到臨安來，害怕郝經抖出他私自與蒙古媾和的劣跡，竟背信棄義，趕快派人到真州把郝經扣了起來。忽必烈聽到這個訊息，正氣得要命呢。”

郭靖奇道：

“竟有這種事嗎？”

黃蓉笑道：

“靖哥哥你不知道這個郝經吧？”

郭靖老實地承認道：

“甚麼好經壞經，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過。”

黃蓉道：

“說起這個郝經，竟是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當世之中，被稱為碩儒的，南有魏了翁，北邊就是這個郝經了。”

黃蓉突然聽見腳步聲從裡屋傳來，知道是朱子柳在附近，於是提高聲音道：

“其實說起這個郝經，也許只有朱師兄才能與他相提並論呢。”

郭靖聽得莫名其妙，腦筋實在轉不過彎來。剛剛才說什麼魏了翁，現在又提到朱子柳了。正驚疑間，見朱子柳輕搖摺扇走進廳來，笑道：

“黃師妹過獎，這樣比較，朱某愧不敢當。”

郭靖急忙站起來，抱拳行禮，說道：

“朱師兄好！”

朱子柳也抱了抱拳，應道：

“賢伉儷好。”

黃蓉卻是坐在椅子上不動，說道：

“朱師兄，襄兒沒有給您添麻煩吧？”

朱子柳羨慕地說道：

“如此聰明絕頂的女孩子，不知道師妹是怎麼調教出來的，機靈如母，胸懷似父，邪氣勝黃島主，悟性勝楊過……。唉，不知以後好了哪個婆家。”

本來朱子柳有一個兒子，名喚朱山民，尚未婚配，本擬向郭靖夫婦提親，此時見郭襄如此聰明絕頂，再也不敢提起半句了。

黃蓉笑道：

“這回書法像您啦。”

朱子柳搖首道：

“快別這麼說，看郭二小姐寫字，我都準備封筆啦。”

黃蓉不禁暗暗好笑，心道，心高氣傲的朱師兄這回再也無話可說了。

郭靖卻不理會，說道：

“襄兒頑劣，朱師兄有空時再指點一二，現在我只是想知道這個郝經到底是甚麼人物？”

朱子柳道：

“這個郝經，字伯常，澤州陵川人。家世業儒，其祖父郝天挺系金末大儒元好問之師。郝經本人，則深受元好問的影響。著述甚多，官至翰林侍讀學士、國信大使。皇封昭文館大學士。他在理學、史學、文學、詩歌、政治、軍事乃至天文星象方面均有很深的造詣。字畫高古，取眾人所長以為已有，故其筆畫俊逸遒勁，似其為人。無傾側頗媚之態，為當代名筆。”

郭靖嘆道：

“如此知識淵博，除非是在娘肚子裡就開始學習啦。”

黃蓉道：“我曾聽說這個郝經反對華夷之辨，推崇四海一家，主張天下一統，結束自隋唐以來的分裂狀態，反對不同民族之間的等級觀點。曾自述其志說，‘不學無用學，不讀非聖書，不為憂患穢，不為利益拘，不務邊幅事，不作章句儒。’”

郭靖點頭讚道：

“如此鴻儒，真乃世間少有！”

三人無不嘆息良久。

原來忽必烈對派往南方和談之人，猶豫了很久，不知派誰去合適，當時郝經見忽必烈為難，就主動請纓。

忽必烈道：

“愛卿為我朝重臣，豈可輕易涉險？”

郝經答道：

“自南北構難，江淮遺黎，弱者被俘略，壯者死原野，兵連禍結，斯亦久矣。聖上一視同仁，務通兩國之好，微臣雖以微軀蹈不測之淵，苟能弭兵靖亂，活百萬生靈於鋒鏑之下，吾學為有用矣。”

忽必烈在接觸漢文化後，逐漸接受並推崇儒家思想，希望可以對江南地區不戰而勝，在退兵回漠北時，曾經與賈似道協議，因此以為這次議和是理所當然會成功的。郝經的威望和天下一家的思想，宋人對他也頗為讚賞，又在蒙古方面有足夠份量的，因此也認為郝經是最適合的人選，

郝經到了真州，先派副使帶信給賈似道。但是郝經萬萬沒想到的是，賈似道當初與忽必烈簽訂的協議是揹著趙宋朝廷答應的。賈似道班師回朝後不僅絲毫不提與忽必烈議和之事，反而吹噓在自己率領宋軍取得大勝，把長江一帶蒙古軍隊全部趕回漠北。他因此得已加官進爵。這時聽說郝經要到臨安來，賈似道怕自己的騙局露餡，趕快派人到真州把郝經扣了起來。

只可惜一代碩儒，竟莫明其妙地成階下囚，受盡了凌辱。郝經的副手因為不甘受看守的汙辱，奮起反抗，竟被活活打死。

郝經見反抗無用，便對僅存的幾名隨從道：

“將命至此，死剩進退，聽其在彼；守節不屈，盡其在我，豈能不忠不義，以辱中州士大夫乎？”

後人有詩讚道：

北方有碩儒，忠義唯郝經。

詩書究天地，學問貫古今。

雪霜蘇武節，江海魏牟心。

立志魯仲連，和談惠萬民。

郝經被囚期後，蒙古國先後派出五批使者，往趙宋朝廷議和，結果都被賈似道密令地方的守將或者一些暴民給殺死。

正是：萬言修好通南北，一片赤誠付東流。兩國相爭斬來使，佞臣弄權惹禍災。欲知結果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