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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湊巧,”陳想爾有些困惑地說,“有一天來了個年輕人討水喝,我招待了他一餐,他問我道名來由,我說我甚仰慕《想爾注》,想求一見,故取此名以顯吾志,他聽了便取出此書贈我。”
“年輕人?”雲空更好奇了,“此人是何人?怎麼會有這部書呢?”
陳想爾回想了一下:“我不會忘掉他的名字,很容易記憶。”
他喝了口梅茶,說:“他說,他叫白蒲。”
雲空吃了一驚,忙問:“白蒲?他什麼時候給你的?”
“說來又是湊巧,正好是道長來的前一日。”
忽然間,雲空覺得有點沮喪,忽然預感自己又將要回到孤獨的旅程上了。
習慣真是一種壞事,一旦習慣有人作伴,就會對孤獨感到難以忍受。
※※※
紅葉不敢相信。
那個自稱劉三的彪形大漢,才剛動手,就摔在地上了,連紅葉也看不清楚那黑面板的男子使了什麼手法。
“他孃的!”
劉三面子上十分掛不去,惱怒的哇哇大叫,“老子怎地失手了?”
旁邊有人議論道:“這崑崙奴有些兒邪門。”
這是紅葉第一次聽見“崑崙奴”三個字。
劉三又再撲身而上,一手抓向崑崙奴的肩膀,一手拍向他的臉,想要將崑崙奴一招擊倒。
這次紅葉看明白了,崑崙奴伸出一手,剎那便找到了劉三身體的重心,一腳輕輕踢去劉三的膝蓋,不過兩個動作,劉三便在空中轉了一大圈,重重跌在地上。
紅葉從未見過這種身法。
武術,或許是來自民間狩獵和戰爭中的動作,進而演變成體操。
然而有招數有套路的武術,或許要宋朝期間才真正形成,比如有名的長拳、梨花槍之類,當時也產生了練武的組織,一般上稱之為“社”。
崑崙奴所用的手法,是借攻擊者的力量和來勢,來反施予攻擊者,這種以弱擊強的手法,要到元朝以後,才傳說在一個叫張三丰的道士手上成形。
但武術之理,是一理通、百理達的,在歷史長河的發展中出現相同的概念並非奇事,但可能最終由於各種機緣,淹沒於淤沙中,有待後人的再發掘。
劉三三度出手,崑崙奴三番將他打倒在地,口中情急大嚷:“將幹!”
沒人聽得懂他的說話,他又大叫:“不要!”
這才聽分明瞭。
“崑崙奴!”一人從人群中步出,厲聲問道,“你主人是誰?竟敢來此搗蛋?”
“她是我……我夫人!”
崑崙奴和那女子緊握兩手,惶恐的環顧四周。
眾人一陣訕笑:“還夫人呢!真尊貴!”
崑崙奴平日聽別人稱主人夫婦為老爺、夫人,便以為一般人也這麼稱呼的。
劉三怒吼著:“這黑毛子!竟恁大膽!老子要剁了這廝!”
方才站出來的人,揄揶說:“劉三,輸便輸了,該好好向人討教才是,人家這一手,可是出自崑崙的身手呢。”
又向崑崙奴說:“你也挺了得,出入本宅如入無人之境,你是來要這個女人是吧?”
那黑女子也說話了:“符管家,他本來是我丈夫。”
說得流暢多了。
“真感人,是失散了嗎?”
符管家一臉憐憫。
“我們本來住在山上,海邊來了船,把我們抓來,後來分開了……”
符管家轉頭問左右:“她打哪來的?”
有人回道:“依稀是渤泥國。”
紅葉又沒聽過了,她側頭自問:“渤泥國在何方呢?”
“在南方,很遠很遠的南方,要越山過海才能抵達。”
紅葉大吃一驚,是誰在回答她?
誰靜悄悄來到她身邊而她竟一點也沒察覺?
緊接回頭一瞧,黑夜下雖然不太分明,但那人的輪廓是她熟悉的。
“白哥哥!”
她儘量小聲,以免驚動屋簷下的人,心底同時也在呼喚:“好久不見了!白哥哥!”
“紅葉,是好久不見了。”
白蒲依然白淨,但神色增添了一絲憂色,他凝視久違的小師妹,眼神無限惦念。
兩人三年未見,此刻卻不多說話,只專注屋簷下蓄勢待發的惡鬥。
“渤泥國?那番邦豈不是馬家大船去的?”
符管家作沉思貌。
“他們正是隨馬家大船來的。”
“原來如此,”符管家臉上露出一絲狡笑,“馬家小主子,可不是崗頭社的弟子麼?”
四周徒眾一陣議論,紛紛露出喜色。
紅葉搞不清楚狀況,蹙眉輕問:“什麼?”
白蒲悄聲回答:“你的朋友有麻煩了。”
※※※
雲空翻閱《想爾注》時,儘量小心控制指尖的力道,生怕脆弱的紙張會在他指下粉碎,當他偶爾看見被蠹魚吃掉的字時,心中免不了一緊,蠹魚的一口,可能不知要後世的人花費多少工夫去考證了。
《想爾注》的註解,果然與眾不同,完全出自行氣養生的觀點,用的是複雜的道家術語,只有同道中人才會了然於心。
可是,雲空還是覺得有不協調之處。
書頁四邊留白之處,偶爾會出現一個小字,這個字不像是腳註,墨漬猶新,似乎是不很久以前寫上去的,可能是陳想爾隨興所書。
陳想爾一面看雲空翻書,一面搭訕:“道長這些日子,可在鎮上走遍了?”
“此鎮雖不大,卻頗有規模……”雲空不經意地答道。
“是的,這裡是個草店,原本是魚鹽起家的,後來地處要衝,人多了,也漸漸有了模樣,前些年犯金人,也有幾個有武底子的,靠著有大片田地的幾家大戶,組了幾個社,訓練鄉民,大致還算平和。”
草店,是指以經濟目的產生的鎮,又稱墟、集、市,統稱“草市鎮”,大致上南稱“店”、北稱“市”。
它們生產不同產品,比如養馬叫馬市,也有產布、產陶器的,甚至後來發展成為大城。
“此地武風可盛?”
“大宋過江以來,是越來越盛了,”陳想爾忽然有感,嘆了口氣:“這些社沒金人好打,倒是自己打起來了。”
雲空蹙一蹙眉,對於人與人之間的爭鬥,有種反感:“貧道遊走天下,這類事聽的見的也不少,說穿了,盡是些無謂的事。”
“道長所說甚是,他們鬥到最後,也搞不清究竟為何而鬥了,徒費力氣。”
陳想爾贊同說。
“練武者不修內氣,只求外氣,對人對己都不是好事。”
雲空繼續翻看《想爾注》,看見一段,高興的念道:“名與功,身之仇,功名就,身即滅,故道誡。”
陳想爾點頭道:“此句乃注第九章:名成功遂身退,天之道。”
“陳道長想必已閱畢全書?”
“沒,”陳想爾道,“我只讀了幾頁,不敢再讀,我不確信是否天師真本,怕入了魔道,所以才想找人鑑定。”
雲空明白了,那些書頁空白處的小字,不是陳想爾寫的。
雲空取出紙筆,研墨,然後尋找書頁上的小字,一個個抄下。
由於小字分散得太開,他方才一時沒發現其中的聯結,一旦抄下,就洞然明白了:了走帶我葉紅。
雲空一慄,臉色大變,猛然望去窗外,希望看見紅葉的身影。
“怎麼了?道長。”
“糟了。”雲空喃喃道。
※※※
幾條漢子已包圍了崑崙奴,他們不相信這崑崙奴能以寡敵眾,只要採用車輪戰,不怕他不筋疲力竭。
“墨蘭,他真是你丈夫嗎?”
符管家又問。
原來黑女子也被取了箇中國名字,倒挺貼切。
“是,還沒來中國就是,我們住在海邊山上……”
黑女子急急說道,越急就說得越亂,“求求你符管家,放了我們,我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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