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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小小道觀,何來如此多的糧,並且還廣為施捨,每日不斷的施捨了一個月?
張孝純命親信去打探多日,終於決定親自去拜訪。
他帶了親信數人,換了便服,一路上不聲張的往道觀走去。
果然觀前人潮擁擠,一條小小的街道被人擠得熱了起來,把積雪也溶成一地的雪水。
觀前有兩名道士忙著掏粥,數口大缸裡都是熱烘烘的香濃麥粥。
一直到大缸全掏盡了,眾人才慢慢散去。
張孝純和手下們急步上前,向虛凌問道:“道長,城中正要絕糧,不知貴觀之米糧打從何來?”
虛凌和雲空見他問得唐突,不禁狐疑的皺起眉頭。
“這位兄臺,是本觀有關聖帝君顯靈呀。”虛凌一本正經的說。
張孝純哈哈一笑:“道長不必拐彎抹角,我等乃為正事而來。”
“啥正事兒?”虛凌見來者有數人,不禁憂心。
“在下太原知府張孝純,此番前來是為請教高明。”
“原來是知府來了……”雲空心中暗忖,“若果真是個為百姓的官兒,也不妨……”
張孝純正色說道:“現正是太原百姓處於水火之時,大家理應同舟共濟,如今本府正憂心軍糧不繼,金人又把太原圍了個鐵桶似的水洩不通,近日得知貴觀每日發糧,是以本官欲求妙策,如何可使米糧不絕?”
“實無妙策,但有異人。”雲空道。
“雲空……”虛凌急欲阻止,反倒被雲空阻攔了。
“大人請隨貧道入內,便知端的。”
眾人來到後院,只見一精壯漢子倚牆而坐,神色呆滯,絲毫沒注意來人。
不久,漢子緩緩抬起右手。
漢子的手在空氣中揮舞著,彷佛在採摘。
半空中發出一片“啪”、“啪”之聲,粗細不一的樹枝由漢子手中落下,有的還帶有新發的芽苞。
很快的,地上堆滿了柴枝,虛凌忙著將薪柴收入柴房。
半晌,漢子再度舉起雙手。
他的太陽穴暴起,手臂上青筋浮現,好像在半空中努力的撕東西一般。
他大喊一聲,兩手放鬆,麥子由兩手之間淌下,在他跟前堆起一座小山。
他兩手猛地一抽,從微風中抽出了一個糧袋。
糧袋上寫了很大很大的一個字,一個“金”字。
【英雄】
自古英雄,怎樣才叫英雄?
汗青斑斑,多少英雄得以青史留名?多少英雄卻在歷史中灰飛煙滅,隨風而逝?
多少英雄如曇花初綻,未及向世人炫耀,卻已急急投爐,被燒得一乾二淨,不再留連在塵世?
多少?又是多少曇花投爐?
【赴死】
金兵軍糧老是不足,已經節無可節了,還是不夠。
他們疑心城外百姓有人偷糧,便去民家搜查。
可是金兵已經很瘦了,百姓更瘦得奄奄一息,別說是糧,連家裡的蟲都被吃乾淨了。
開封府那方面反覆無常,時戰時和,太原府又久攻不克,大金皇帝完顏阿骨打已有疲態,意欲速速解決當前情勢,乃命攻打太原的粘沒喝分兵趨往開封,加重開封府的壓力。
春意正濃,殺意又至。
金營糧草頻頻失蹤,後來連兵器也開始減少,粘沒喝察覺事情不單純,只得下軍令:“士卒各自保管兵器,如有遺失,梟首以正軍令!”
軍令不能驅邪,兵器照失不誤。
誰也沒料到,兵器都跑到太原知府手上去了。
天氣真真正正的回暖了,融雪染溼的土中也鑽出了小草,羞澀地沐浴在陽光中。
孝子仍是呆呆的,每日大部分時間都靠坐在後院,雲空和虛凌向他要糧有糧,張孝純向他要兵器有兵器。
某日,一道暖暖的陽光照到他身上。
他的腦子暖和了起來,思緒便稍微活絡了一些。
他又想起了家門前的老樹,憶起了他娘。
“娘……”
他的手往空中捉去,企圖握著孃的手。
他握到了。
手中握著一隻斷臂,手臂上的皮肉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少許仍附在棕褐色的骨枝上。
“娘……?”孝子睜大雙目。
“娘——!”孝子眼中爆出火花,血絲剎那爬滿了他的眼睛。
他向天哀嚎,向地呼喊,他揮動手中的枯骨,他詛咒天地萬物,他的淚水混著血絲湧出。
他又看見那棵老樹了。
【投爐】
雲空聽見孝子的哀號,趕到後院時,正好看見孝子的身影逐漸消失,他在空氣中最後的身影兀自發狂的哭喊,最後跟隨聲音一起完全沒入虛空。
雲空瞠目結舌,心中只在思量:孝子走了,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呢?
自金兵圍城那日,孝子便住在這義勇武安王廟了,為何兩個月後,孝子才這樣不發一言便離去?
那是因為孝子看見了一棵樹,他家門前的老樹。
他伸手一碰便碰到那棵樹了,於是拉著樹身,奪力一拉,樹根牢固在土中,所以樹身不動,而他反而被樹給拉過去了。
所以他回到家了。
他發現自己站在老樹下,欣喜若狂,飛奔衝入屋裡,大喊:“娘!我回來了!”
可是屋裡沒人,所有東西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還蓋上了厚厚的灰塵。
他想起剛才握著的枯骨。
他不希望那是娘。
他四處亂走,竟不見半個金兵,於是走去嚴老夫子的家,那位他小時候幫忙放牛的。
嚴老夫子看見他,大為吃驚,忙將孝子帶進屋裡,問他這兩個月去了哪裡。
孝子不理他的問題,只是問:“我娘呢?”
“你娘過世啦。”
孝子一聽果然,雖然心中早已不抱存希望,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滿胸滿腑的悔恨。
“你娘是餓死的,金兵來時,我們自顧不暇,糧也給搶了,幾天後才去看望你娘,不想竟死了……”
“我娘葬在哪兒?”
“在你家門口那大樹下。”
孝子飛奔出去,回到家門老樹。他想哭,但他已經哭太多、哭太累了,他只想再見他娘。
心念方起,他娘便出現在他雙手之間。
他娘花白的頭髮仍然垂在腦後,下葬時的衣服已破爛不堪,透出陣陣惡臭,一些皮肉不勝擾動,墜落下地。
但這是娘啊。
雖然臉上已無皮肉可顯出她生前的慈祥,空洞的眼窩似乎仍留存有昔時的關愛。
他孃的屍骨少了一條手臂。
他知道,它被留在道觀後院。
“唏!那傢伙!”一聲粗喝,孝子回頭,見是兩名金兵。
怒火燒紅了他的心,他的眼眶立時暴脹,一根咬斷的門齒由口中飛射而出。
他將娘放下。
金兵移近身來。
孝子大手一揮,那金兵“哼”都沒一聲,顫慄了一下,滿臉驚惶的倒在地上。
倒地之前,他還看見孝子手中多了一顆血淋淋的心臟,心臟還在驚恐地跳動,彷佛對於離開它的主人而感到十分的不安。
另一名金兵呆了一下,很快揮矛衝來,但也很快倒地。
孝子把兩個心臟扔到腳邊。
其他金兵巡視而來,一見苗頭不對,立刻湧了過來。
孝子的腳邊又多了幾個心臟。
【離城】
二月梢,春意已濃得有些膩了。
原本皇帝答應割鎮後,包圍開封府的金兵已經退兵,不想大宋皇帝立刻就好像得了健忘症般,不但不履行和約,還處處想用小伎倆來扯金人後腿。
被狼咬過的羊,竟馬上忘了傷口有多痛。
金營中得令,副元帥分了一部分兵力前往開封,和東路兵會合,集中火力猛攻開封府。
太原府外只留下一員大將銀朮可,金兵威脅頓減,金營日夜守備慎嚴,只等主軍回陣,城外情勢因而放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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