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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間的門窗是被封死的,只有壁上有一個小圓洞算是氣窗,外頭的風是進不來的。
但這股陰寒是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的。
他在黑暗中慌亂的到處張望,但唯一看見的只有黑暗。
陰寒似是在逗弄他,一下由後方擦身而過,一下又在旁邊推他一把。
他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只想離開這間柴房。
他衝到門口,用盡力氣拍門喊叫。
但當然,沒人會聽見的。
況且,也沒人想聽見。
他緊貼門上,幼小的兩手不斷用力拍打,感覺到後方的三面牆擠了過來,把桌子、椅子全都擠倒在地,似乎想要警示他什麼。
一股寒流冷不防撲面而來,直接灌入他的嘴巴。
他只覺食道忽然結冰了,寒氣剎那穿透每一個細胞,把他擊倒在地。
他昏迷了一夜。
第二天,空氣回暖了,他爬起來的第一件事,還是拍門大叫。
“阿吉在吵了。”送飯的下人不敢挨近,以免聽見他說出什麼話。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張府。
“阿吉三年來從沒吵過,為什麼會叫鬧呢?”
“想必是耐不住了,也大概是瘋了。”
待送飯菜的下人聽見他安靜了,正想送過去時,張瑰吉又吵了起來。
因為他聽見人聲。
他想告訴別人“這件事”。
結果沒人敢接近他,他也就餓了好多天。
人總有餓壞的時候。
即使不餓壞,他的喉嚨也會乾涸得冒出銅鐵味。
他終於不再叫了。
這下子,下人們才放心的送飯過去。
他們也不敢呼叫他的名字,只把餐盤塞進門下的小縫了事。
餓得昏沉沉的張瑰吉,才填飽肚子,又再叫嚷起來。
拍門的聲音響遍了後院,把這荒蕪的角落添了不少生氣。
枯黃的草輕扭著腰身,聆聽他的說話。
雜七八亂的矮樹間,也彷佛有了動靜。
張瑰吉也不知自己叫了幾天,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恐懼愈發加重了。
他時而會急得哭出來。
當他哭的時候,他會想起一個人:“娘……”
說起來,好久沒見著娘了。
金烏西沉,陰寒又至。
每個晚上,他都會感受到那股陰寒的壓力。
他知道這個未來,和他以往所體會的全然不同。
陰寒之氣照樣在房中四竄,照樣騷擾他,照樣一股腦貫入他的口中。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很久很久的一件事。
白刀子在脖子上擦過。
在刀刃上冒白煙的血……
“娘……”他哭了。
他不想再死,他累了。
“娘……”他低聲啜泣,無助的靠著門板。
毫無預警的,門突然開了。
三年來,這扇門第一次開啟,發出了滿足的尖叫聲。
張瑰吉冷不防這一著,往後倒去。
哦,清風……
外頭的空氣真好。
他好久沒享受到清爽的空氣了。
“吉兒……”有人跪下身來,小聲的呼喚他。
“娘!”原來是母親開的門。
“不要叫,娘要放你走……”她由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遞給他,“這裡有乾糧和一些錢……你快逃。”
一名十歲的小男孩,能怎麼走?
“娘,我要告訴你……”
“吉兒!”他母親露出怒容,“不要說話!”
“……”
“你出口必有禍事,大家就是避忌著這回事!”
“可是娘……”
“你逃出去,要是活了下來,千萬不要再說不吉利的話。”
“娘,我不能不說……”
他母親二話不說,一手掩住他的嘴巴,一手把他抱起,直奔到後門去。
“去了就不要回來,你叔叔會害死你的……”她喃喃道。
張瑰吉含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母親早便開啟了後門,把他放下地,指著一個方向:“那裡直走便是縣城東門,你明日聽見雞啼便出城,到時城門會開的。”
“娘,後天……”
他一句話尚未講完,母親便跑回門後,急急的關上門了。
留下他一個人,在這深夜的巷道上。
他呆呆的看著門。
看了不知多久,黑沉沉的天空逐漸變成灰黑,城牆後也看見魚肚白了。
眼見著星光一一消逝,張瑰吉被晨風吹得哆嗦起來,原來露水早已浸溼了他的衣服。
他知道他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他依戀的再望了一眼那扇後門,才往城門慢慢走去。
張瑰吉離開後第二天的清晨,事情終於發生了。
守門的兵卒見天色已亮,便去開啟城門。
城門一開,他便聽見一種令人不安的聲音。
隆隆隆隆……
他豎起耳朵,卻聽不出什麼名堂來。
隆隆隆隆……
“是啥呀?”另一名兵卒不安地問道。
“問上面的看看。”說著,他抬頭向城門上方的同伴嚷道:“喂──聽見什麼嗎?”
“我也正瞧著。”上面的兵卒把手擱在眉角,盡力遠眺:“看不出有什麼。”
太陽仍自懶懶的不肯升起,遙遙望去,漆黑的大地上有一大片漆黑在蔓延。
“有東西……快通報知縣去!”
門下的兵卒翻身上馬,往縣衙門疾馳。
令人不安的漆黑,在晨曦下泛著微弱的銀光。
原本就很寧靜的早晨,此時更是靜謐得有如死域。
因為死亡真的正在來臨。
披著銀質的漆黑洶湧而來,發出巨大的咆哮聲。
隆隆隆隆……
城中的狗兒也開始不安的哀叫,在原地無助的打轉,或放棄的瑟縮在地面。
說時遲,那時快。
太陽趕在他們死亡的前一刻露臉,讓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大水。
是河堤潰決了嗎?
城門趕不及關上,被乍來的洪水一衝,竟被衝脫了門鉸,壓倒了關門計程車卒。
千軍萬馬似的洪水滾入城中,洗刷這個仍處於晨間微醺的縣城。
一時間,幾乎沒有慌張的驚叫,沒有死亡的準備,一城人全沒入了水中。
他們死亡之前,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
那便是陰寒。
陰寒由四面八方襲來,貫入口中、鼻中、耳中……剎那,全身彷佛凍成了冰柱。
陰寒迫人來,奪人魂魄去。
張家的人並沒後悔沒聽那孩子的話。
因為孩子來不及說,他們來不及聽。
對於死亡,誰又來得及了?
【老丐】
“張瑰吉,初入學時,取字祥玉。”老漢唸了念紙上的字,看了一眼那小孩:“你是張瑰吉?”
“是……”小孩無力的應了一聲。
原來在他娘遞給他的小包包中,還放了張紙,寫了他的生辰姓名等事。
他那天走出縣城,便自覺的往南方走去,因為他知道北方危險。
他走餓了,便取出乾糧來吃。
見天黑了,便躲進破廟,姑且棲身一夜。
不想破廟中早有人了,是一名全身發出惡臭的老叫化。
老叫化似是行動不良,靠著神案坐在地上,一雙飢餓的眼睛直盯張瑰吉。
瑰吉給他一片餅。
沒兩下子,餅便不見了蹤影。
“小子,再給老漢一個。”老漢笑著露出黃色的牙齒,紅紅的牙齦十分紅腫。
張瑰吉遲疑的走過去,一手伸入小包中取乾糧。
不想老叫化雖老,行動卻是很快。
極快。
張瑰吉還沒搞清楚,就給一棍打倒在地,滿腦子雪花紛飛。
棍子好像是從老叫化身後出現的……
老叫化把他的小包搶過去,翻找了一陣,取出那張紙。
原來老叫化識字,想來必曾入過學了。
“名瑰吉,字祥玉……此兒不祥,慎勿令其開口……?”老叫化唸了念,疑惑的看著他,“你是什麼東西?”
張瑰吉仍自昏昏沉沉的,兩隻小手抱著後腦跪在地上,耳朵裡似乎還有怪怪的尖聲在迴盪。
“不能開口?把你弄啞不就得了?”
“……會死的。”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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