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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星衡總是早出晚歸,面也見不到幾次。

他這院子和其他幾位王子公主的宮殿相比,並不算大,唯一特別之處是後院中央的小湖泊。那湖水清澈見底,這樣的天氣也沒有結冰,應是特意用了法器維持。

想來他本是鮫人,定是極喜歡水的。

晚霞在天空開出絢爛的花,像是太陽融化了被揉碎進每一處雲層裡。

湖泊旁有棵極為壯觀的紫丁香樹,枝條肆意地向著天邊舒展著,陰影籠罩著大半湖泊,龐大的身軀在這寒冷的天氣卻連一朵像樣的花也開不出。阿熙不禁感到有些惋惜,揮了揮手掐了個簡單的法訣,霎時間,紫色的小花成群結隊地爬滿了整個枝丫,如同迷霧一般圍繞著整棵樹,美麗的夢幻而又神秘。

這才像樣。

院裡沒幾個僕從,倒是有幾分從前在冷宮生活的感覺。阿熙垂眸想了想,打了個響指,便在樹下幻化出一個藤條鞦韆。

早就在書裡看到鞦韆是女孩子最喜歡的放鬆方式,如今親身一試,果然很是快樂呀,嘿嘿。

正在興頭上,突然感覺到背後有了助力,阿熙略有驚訝地回頭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竟不知,我不在的時候,夫人在這裡做了不少事啊。”星衡的語氣裡帶著笑意,一下一下地推著鞦韆,力道溫柔。

“你……你不介意吧?”聽到他的稱呼,阿熙略微有些呆愣,低頭絞弄著衣襬,突然想起來這裡並不是冷宮,有些不知所措道:“對不起啊,我……我沒經過同意就……改造了你的院子……”

“北境是長不出花的。”星衡並沒有生氣,一隻手護著她,另一隻手拉停了鞦韆,蹲在了阿熙面前,認真地注視著她,緩緩開口道:“這棵紫丁香樹,是我用妖力維持著它的生命,能存活這麼多年,已經很不容易了。可今天,它開花了。”

他的眼神充斥著探究,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好奇道:“可以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我……”阿熙被他看得手足無措,眼神慌亂地想要逃離。

“不能告訴我嗎?”見她遲疑,星衡沒有追究,“沒關係,每個人都有秘密,以後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還好他沒有追問,實在沒有想到合適的說辭回答。

“謝謝你呀星衡。”阿熙感激地回望他,心裡對他的好感加深了幾分。

“你若是喜歡,這院子隨你折騰。”他拍了拍阿熙的頭頂,無奈地笑了笑,“這兒也是你家。”

這兒也是你家。

心裡反覆咀嚼著這句話,竟覺出一絲甜味。看著他的笑容,阿熙心裡像是被小鹿悄悄地撞了一下。

一個從小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被欺負著長大的孩子,還能時刻臉上帶著笑容,又有禮貌,又很尊重別人,內心一定很強大很堅毅。

阿熙暗暗地佩服著。

看來,妖族也有很多值得自己瞭解學習的地方。

“這幾日總不見你,你在忙什麼?”見星衡準備進屋,阿熙也跟著他後頭。接過他的大氅,又去將剛煮好的桂花茶給他斟了一杯。

“最近遙海的海底龍窟有動靜,怕是有寶貝要出世了。那裡是上古龍族的地盤,千年前的大戰中龍族幾乎隕滅,大家都覬覦著龍窟裡的寶貝。”蒸騰的熱氣帶著溫潤的茶香溢滿整間屋子,星衡點頭讚許了她的茶,又接著往下說:“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普通人,但你既嫁了我,平白無故我定不會懷疑你的身份和目的,所以告訴你也無妨。”

頓了頓,他抬眸注視著她,語氣裡的真誠不似作假:“若你也有感興趣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去取。”

遙海?龍族的地盤?那為何我醒來之時,身邊出現的是鮫人族的首領?

阿熙一時間有些恍惚,腦子裡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鮫人好像世代都居住在寂月海,與遙海隔著整整五座山頭,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遙海呢?

千年前的戰爭幾乎導致龍族全沒,可自己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這麼大的事兒,不應該完全不記得啊。難道那個時候自己還在沉睡嗎?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啊?

越想越頭疼,阿熙的手心滲出密密麻麻的一層薄汗。

“憶安。憶安?你怎麼了?”見她神色異常,星衡嘗試著喚她。見她沒反應,又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開口詢問道:“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阿熙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我沒有想要的,只是第一次聽說還有這種地方,有些好奇罷了。對了,你會去嗎?龍窟會有危險嗎?”

說起來,龍族還是神族御用的坐騎,善戰驍勇,本是統領全妖的神獸,這一點阿熙還是記得的。看來正是因為龍族沒落,各個妖族才分散而居,自立為王。

“父王召了我們所有成年王子公主同去,除了大殿下。”星衡倒是對她毫不隱瞞,“他身體不好,你見過的。”

回想起入宮開宴當日大殿下不斷的咳嗽聲,阿熙點了點頭。

龍族應該有不少神器法寶,畢竟曾經是那麼輝煌的種族。而至於那龍窟,怕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沒那麼簡單。

阿熙思慮片刻後問道:“你們想進去是為了得到什麼?”

“父王未曾透露分毫,我也不知。大概是什麼神兵利器一類吧。”星衡挑眉看她,“你感興趣?”

阿熙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總覺得龍窟沒那麼簡單,皺著眉頭小心詢問:“那,那我可以同你一道嗎?”

他那幾個兄弟姐妹可沒幾個善茬,真要在那地方遇到什麼危險,他怕是第一個被犧牲。

不妥不妥。

“既沒有想要之物,為何與我同行?你一個凡人去那種地方,怕是自身難保。”星衡看起來並不贊同她的提議。

阿熙有些著急,思量著如何解釋,磕磕巴巴的開口:“其實,其實我會點小……小法術。我,我就是對法術感興趣,自己學了點兒入……入門的。我也不是衝修仙去的,就,就只是……感興趣。那個,我,我能保護好自己。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我不會攻擊法術……”阿熙難為情地垂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多丟臉啊,堂堂一個神,連個簡單的攻擊法術都不會。

“那你還想去?”

“我……我……我這不是……”

我這不是不放心你嘛……

心裡這麼想著,阿熙的頭埋得更低了。

“你是在擔心我嗎?”星衡側目看著院子裡盛放的紫丁香,又將目光望向她那顆快要埋進自己胸膛的頭,笑得意味深長。

自有記憶以來,他的世界就是一片雪白沒有顏色的。直到後來母妃去世,他的世界添了一抹鮮豔的血紅。

母親在時,偶有溫暖的風可以吹拂他的內心。

旁人的冷眼,生活的折磨,都能靠這點溫情來抵禦,讓他熬過這些痛苦。

母親去了,他才真正感受到北境的冰冷。

再也沒有任何的苦難能超過這份痛苦,所以那些磨難也無法再傷到他了。

作為一個鮫人,他卻連在海里生活都不曾有過。他只有這方小湖泊,還有這棵從不開花的樹。

北境開不出鮮豔的花,他也試過用妖力讓丁香樹開花。可是不行,用妖力滋養的花開出來沒有任何顏色,這蝕骨的雪很快會將花朵打落枝頭,又恢復到一片衰敗。

他從未見過春天。

可是她來了。這個灰白的小院,突然有了色彩。

她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留她在身邊,或許不是上策。

可是,誰不向往春天呢。

星衡看著她,眼裡是阿熙讀不懂的情緒。他的語氣溫柔,像是故鄉的溫暖風,他笑意不變,妥協道:“若你想去,便與我同行。有什麼事兒就躲到我身後,保護好自己。”

“真的嗎?”阿熙倏地綻放出笑顏,得到他肯定的答覆後開心地蹦了起來。

能去到龍窟,說不定還能喚回一些過去的記憶。正好,也能保護星衡。一舉兩得。

“所以,你真的擔心我?”星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等待著她的答覆。

阿熙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

“我,我沒有!”下意識地反駁,阿熙緊張在腦袋裡蒐羅著說辭,說不清心裡異樣的情緒,連語調也變得急促:“我,我是看到書裡說,若是丈夫死了,女人就會變成寡婦!”

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阿熙一下子有了底氣:“我就是不想當寡婦!嗯,對!不當寡婦!”

聞言,星衡哭笑不得,低低地笑道:“你這小腦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他習慣性地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又繼續說道:“少看點那些書吧。”

什麼叫那些書啊。

阿熙不服氣地噘嘴賭氣。這學習人間的知識,不看書哪行,真是膚淺的男人。

哦不,男妖精。

“這幾天你自己準備準備,大概三日後出發。”星衡把大氅拿起來披上,又準備出門,“我還得去和三公主商議一些具體事宜,可能會回來得很晚,不必等我。”

“好的,你去吧。”阿熙已經習慣了他這幾日的早出晚歸,自然地點了點頭。

“對了。”星衡走到門口,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叮囑道:“我看這幾日你都穿那幾套衣服,就命人給你去做了幾件,尺寸是比對著你的舊衣服做的,大小應該合適,待會兒給你送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要是你有想要的款式花樣,也可以告訴待會兒送衣服的人,下次再給你做了送來。”

沒想到他會關注到這些,阿熙覺得心底有些雀躍,笑著應和了他好幾聲,看著他走遠才進了屋。

星衡。

她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小手在她的心裡抓撓著,一刻也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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