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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楓最近的確心情不好。

要細數的話,他可以一口氣列舉出十幾個原因,譬如三百年前封印的建木玄根生長了0.01毫米,沒好好聽課的年輕族人請狐族女友吃了巧克力(導致對方被送去丹鼎司洗胃,醒來後大罵持明男人腦子進海),羅浮論壇上有人大放厥詞說鱗淵春不如宇宙黑糖啵啵(真是瘋了,“宇宙黑糖”這東西怎麼看都是太空垃圾),今天龍師進門先邁了左腳……

但他內心很清楚,真正讓他心境產生動搖的變數,其實只有一個。

——在那以後,茉麗安一直都沒有來。

儘管是他自己說出“傷愈以前,不必再來看我”,茉麗安也沒有失去音訊,一直生龍活虎地在群裡刷屏,但每當他夜晚回到房間,看著室內數月來煥然一新的佈景,再看向空無一人的視窗和窗外靜悄悄的夜色,就會莫名感到一股鬱氣湧上心頭。

“只要你心裡高興,無論我們有沒有在一起,大家看星星的心情應該都是一樣的。”

茉麗安曾經這麼說過。

丹楓也認可她的發言。

但她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天他不高興呢?

大概是沒有吧,丹楓想。

畢竟從她興高采烈的群訊息999+來看,無論與誰在一起,她都能毫無芥蒂地享受人生。

茉麗安平等地熱愛世間萬物,即使她將丹楓稱為“我見過最美麗的龍”,也不代表“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當然,丹楓也是一樣。

或者說,眼下他自以為是一樣的。

他認為這樣就好,這樣才是正確而健康的關係。

羅浮仙舟只是茉麗安旅途中的一站,總有一天她還會再次起航,飛向星空的彼方——

但是。

每當他在腦海中描繪這幅圖景的時候,原本如湖面般明澈的心境就像被投入了一顆星子,波瀾迭起、水花激盪,再也映照不出昔日那一輪完美無瑕的月亮。

他也曾經想過,那一夜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沒能掩飾好內心泛卷的漣漪,將這顆一無所知撲進他懷裡的星子嚇跑了。

但無論怎麼想,他都不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任何問題。

論動機,當時他是為了給茉麗安療傷,又要壓住她對傷勢滿不在乎的散漫脾氣,強硬些也是在所難免,下手時已經剋制再剋制,絕不是有意弄疼她;

論行為,茉麗安早已習慣乃至喜愛肢體接觸,她對曜青任何一個狐人妹妹都要親暱熱烈得多,騙走的芳心不計其數,以至於天風君不得不來信預警。

丹楓自認為不算獨斷專行,他虛心地反省又反省,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自己不需要反省。

多指責別人,少內耗自己,這才是他應該乾的。

……

……

……所以,茉麗安什麼時候再來呢?

*

數日後。

在雲騎軍中見到鏡流的時候,丹楓以關心景元功課為名,旁敲側擊問起茉麗安的現狀,比如她有沒有好好休養,是不是還經常約景元出去玩。

鏡流略一沉思,單刀直入地反問道:“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麼,打孩子嗎?”

丹楓:“?”

鏡流:“哦,我聽說最近你讓茉麗安好生歇著,別再動不動去找你。但景元和白珩不會給她立規矩,他們該逛街逛街,該吃飯吃飯,三個人玩得挺開心的。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後悔了,又不好意思主動去找她,只能找機會揍景元一頓,藉此排解一下內心的壓力。”

丹楓:“……”

不愧是羅浮劍首,真是恐怖的直覺。

但他不會承認:“我只是想問問她的近況。若有合適的時機,我會去見她。”

鏡流:“那便是了。你想和小姑娘搞好關係,我可幫不上你的忙。我又不是學宮的先生,講不來那許多道理,除了傳授劍術和打孩子,我什麼都不會。”

丹楓:“……”

那景元也挺不容易的。

他本想就此離去,走到門口想了想,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鏡流,她可曾與你提起過我?”

“提過啊。”

鏡流爽快地一口答道,“她也想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處,所以向認識你最久的我尋求建議。可惜我疏於此道,最後只能將畢生心得總結為一句話,作為年長者的經驗傳授給她——”

丹楓:“什麼?”

鏡流:“‘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

丹楓:“……”

丹楓:“建議你下次不要建議,再會。”

*

儘管鏡流的建議毫無意義,但其中有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就連丹楓也不得不認同——

心情煩躁的時候,找個人揍一頓確實非常有用。

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長年在雲騎軍中教習槍術,這樣的機會要多少有多少。

當然,他不會隨便找無辜路人出氣,要怪只能怪景元年少不懂事,天天學著應星說什麼“丹楓哥再用力點”“不要因為我年紀小就憐惜我”,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倒黴孩子。

順便一提,應星本人的發言要更加狂妄一些,他說的一般是:

“丹楓你沒吃飯吧!看不起誰呢,大力點!就這點力道,來我們工造司敲錘子都不夠!!”

相比之下,景元已經含蓄收斂很多了。

於是最近這幾日,應星和景元兩兄弟求仁得仁,休慼與共、風雨同舟,一起在丹楓手下領教了一回什麼叫“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意思就是哥哥不認,弟弟也不認。

幾番對練下來,兄弟倆的身體和靈魂都飽經風霜,被狂風驟雨般的槍勢鐫刻下了這樣一個疑問:

——擊雲,原來是這麼沉重的槍嗎?

應星冷靜分析:“要說重也確實挺重的,不然怎麼扛得住鏡流的支離劍?但我真沒想到,這把槍還有這樣的潛力,連我這個鍛造者都吃了一驚,看來改進空間還很大。”

景元心力交瘁:“應星哥,我覺得重的不光是槍,說不定是其他東西……”

應星:“什麼東西?”

景元:“……感情?”

應星:“什麼東西???”

景元:“算了,當我沒說。”

“休息好了嗎?繼續吧。體力支撐不住的話,你們兩個可以一起上,我無所謂。”

眼看丹楓又要挑起槍桿,景元一手揉著痠痛發麻的膝蓋,忙不迭地開口打岔:

“等一下,丹楓!你要是有戒斷反應的話,與其自己排解壓力,不如去找引發戒斷的源頭,我覺得這樣比較有用!”

“……”

丹楓垂下槍尖,面對陌生的詞彙皺起眉頭,“戒斷反應?”

景元認真解釋道:“這是異邦人的說法,意思就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以後,由於突然停藥或者減少劑量,導致出現與藥物作用相反的症狀。越是具有成癮性的藥物,越有可能引發戒斷反應。”

“哦,你的意思是他吃錯藥了?”

應星聽得雲裡霧裡,沒多想就接過話頭,“真的嗎丹楓,嚴不嚴重,要不要去丹鼎司看看?不對啊,你自己就是醫生,怎麼會犯這種低階錯誤……”

話音未落,丹楓手中的槍桿已經“當”一聲撞擊地面,震得數米開外的兩人都渾身一麻。

龍尊眉睫輕抬,碧眸橫掃,目光比槍尖的鋒芒更為凜冽。

“再來。”

“不是,丹楓,你聽我說……”

景元還想再掙扎一番,忽然聽見一陣巨響從遠方傳來,緊接著便是滾滾濃煙升騰而起,毗鄰的洞天都能隱約感覺到震動。

應星有些不耐煩:“又是哪裡出了星槎事故?這個月都第幾次了,天舶司也不好好管管,讓人怎麼安心上工?”

“不對,等一下。”

景元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欄杆邊,探出上半身極目遠眺,面色如同山雨欲來的天空般凝重。

“你們兩位,都過來仔細看看。如果我沒記錯,發生爆炸的好像是工造司的方向。”

“——應星哥,起火的是你家啊!”

“?????”

應星怔住了。

他身後的丹楓也怔住了。

在他隨身攜帶的玉兆上,他們共同的“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聊介面裡,還留有茉麗安發來的最後兩條資訊:

“我和白珩又來工造司玩啦!應星今天不在嗎?”

“那我們先到處參觀參觀,等你回來哈,回見!”

配圖是一張巨大的鍋爐照片,猶如無聲蟄伏的猛獸,一看就知道爆炸時相當精彩。

“……茉麗安。”

丹楓下意識地輕呼了一聲,再也顧不上兩個冤種兄弟,身形如虹掣空,縱身便要從高臺上一躍而下。

“……我的爐子啊!!!”

應星比他喊得更大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死死按住丹楓的肩膀:“帶我一起去!”

“……”

丹楓沉默了一瞬間,似乎是在思考帶上他和打暈他哪個更快,最後考慮到應星的技術價值,還是一手拽過他胳膊,架著他一起翻過欄杆跳了下去。

兩位靠譜(?)的成年男性風一般沒了蹤影,只剩下最先察覺危機的景元風中凌亂,老半晌才接受自己被丟下的冰冷現實,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咦?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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