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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子我發現你真是處心積慮啊。”劉玉姝見周至這般使喚自家老公,言語間也就親密隨意了起來。
“哪兒啊嬸子。”周至笑道:“費叔那邊越賣力,嬸子這邊留存就越多嘛,這叫‘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三十幾件瓷器也不是小數目。”劉玉姝攤著個工美經理的先生,日常轉賬走賬在這方面也算是半個內行,至少是價格方面的內行。
“也大不到哪兒去,沒聽費叔說嗎?前幾年買清朝上三代瓷器時候,這個只能算添頭。”
“這次帶的都是梅青、影青、鬥彩、粉彩這類好看的,希望能夠換個好價錢吧。”
如今別說城鄉差別,就連城間差異都非常大,在夾川,收入一個月一百塊錢的家庭都還很多,但是在蜀都,情況就大不一樣。
因此周至在夾川花二十塊錢買一個宣統仿乾隆的鬥彩印泥盒,只怕都要挨老媽劈頭蓋臉一頓削,但是要放在蜀都,人家花一個月工資,兩三百塊錢買個爺樂意,那也不叫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
這些和消費水平,消費層次以及消費習慣,都有很大的關係。
“聯絡好了,明日一起見報!”費經理開開心心地走了回來:“廣告還是打三天,商報廣告部老秦面子還是要給的。”
說完眼巴巴地看著周至:“能給你做的我都做了,現在就看肘子你如何照顧老叔了。”
“我怎麼照顧老叔,那得嬸子發話。”周至繼續調笑。
“我還是那句話,肘子你呢,省著點買;老費呢,給肘子最大優惠。能給營業部留多少,儘量多留一點,就這意思。”劉玉姝也很大氣。
“我們蠻州有個著名的畫家叫蔣兆和,他的作品,你們工美有嗎?”乾爹一直沒怎麼開口,現在突然問了起來。
“誒對呀!這可是你們蠻州出來的大家啊!”費觀一拍大腿,站起身來:“真提醒我了,我記得有幾張大畫兒的。你們等等啊……”
“乾爹,蔣兆和是誰啊?”
“說名字你不知道,說一件事兒你一定知道。”乾爹說道:“《流民圖》,知道不?”
“這個可太熟悉了,鄭俠畫了透過非正當渠道送進宮裡,導致王安石下臺的導火索。”
“除了那個《流民圖》,還有一幅。”乾爹說道:“一九四一年到一九四三年,我們蠻州籍的畫家蔣兆和,歷時兩年,以一片瓦礫為背景,在縱高兩米,橫二十七米的畫卷上,刻畫了一百多個深受戰爭災難之苦的難民形象。”
年代,卷幅,題材,背景,時長,已經不用幹爹多說,周至已經可以想見畫家在創作當時的沉痛和悲憤。
“在創作過程中,蔣兆和邀請了許多朋友和學生做模特。據說畫中有兩個相擁而泣的女子,就是畫家的學生,畫卷中的有頭毛驢,也是從街上借來,拉到畫室裡作寫生。”
“當時的上海已經被佔領,為了防止敵人的干擾,蔣先生都是畫一部分立刻藏一部分,沒人知道他在創作什麼。
“為避開耳目,《流民圖》辦展覽的時候,還特意更名為《群像圖》,結果開展當天就引發轟動,觀者如潮,影響極大。隨即遭到日憲兵隊的衝擊,接著接到禁令,永遠不得展出。”
“但是畫卷已經被第一時間趕到的記者們拍攝了下來,接著被做成照片、畫冊,發行到全國,成了描繪了戰亂中勞苦大眾流離失所的慘狀,記錄侵略者給中華民族帶來的深重災難的真實記錄和極大宣傳,更是激發了同仇敵愾的愛國熱情。”
“我想起來了。”周至點頭:“去年的《中國美術》彩色畫報裡,有一幅《還鄉》,當時我還以為是現代畫家畫的,因為裡邊西方解剖、透視、塊面等寫實技法非常濃厚,屬於比傳統海派還要海派的作品。”
“後來發現是個老畫家於四五年創作的,當時還想著,這畫家挺‘先鋒’來著,竟然就忘了名字,就是蔣兆和蔣先生,原來還是我們老鄉啊!”
雖然是畫冊,《還鄉》這幅畫,當時也給了周至很大的震撼。
畫家將西方透視技巧帶入國畫,極大地豐富了國畫人物的表現力。而且不僅刻畫人物的外在形象,更注重對祖孫倆淒涼內心的細膩挖掘,烘染出悲愴無助的氛圍,宣洩著作者同情和悲憤的情緒,以強大藝術感染力,將周至這樣的觀者,一下子就拉進了那個積貧積弱,人民悲慘流離的時代。
“只可惜啊,《流民圖》在上海短期展出後,就不幸被強行借覽,此後音信杳然。一直到了五三年,上海美協一位畫家,才從某地下室的垃圾堆中發現了這幅《流民圖》,僅剩下半幅不說,還殘破黴爛。”
“於是重新將它裝裱,送給蔣兆和的遺孀蕭瓊珍藏。直到八八年,才由蕭瓊女士捐贈給中國美術館收藏。”
“來了來了。”費觀夾著兩軸畫卷走了回來,手上還多了幾雙白手套。
大家將展廳大楠木桌給清理了出來,然後將畫卷展開。
周至一看就愣住了:“《還鄉》竟然收藏在工美?”
“肘子我發現你的知識系統真是零零碎碎的。”費觀有些無語:“知道《還鄉》,卻不知道《流民圖》,還不知道作者是蔣兆和,更不知道《還鄉》在工美。”
“隔行如隔山,從美術這個維度看我的知識體系,的確如此,接受批評接受批評……”周至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兩幅畫卷。
兩幅畫卷都是一米八乘一米,一幅就是周至已經熟悉的《還鄉》,另一幅則是周至沒有見過的《二哥出川》。
費觀見周至已經入神,直接開始介紹:“據統計,在抗戰爆發後,有超過四千兩百萬的勞苦大眾,為躲避戰火被迫逃離家園。勝利後,三千萬大後方的難民迫切希望返回故土,重建家園。”
“數以千萬計的難民自西向東回到故土,形成我國近代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人口大遷徙。在糧食、醫藥、交通工具均極為匱乏的情況下,抱著性命之虞,緩慢前行,盼著回到家鄉與分離的親人早些團聚。他們輾轉流離,風餐露宿,貧病交加,創痛並沒有因為戰爭的結束而結束,而是在繼續發揮著破壞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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