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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傑斯塔爾豐收慶典的第八天,厄難叩門的前一日。

醒來的藤丸立香開啟自己房間的門時,很難不注意到走廊上不遠處蹲踞成一座小山的康拉德·科茲。

這個行為令立香感到迷惑,但科茲做出的迷惑行為有很多,這一個還排不上號。所以她也只是一如往常地走出房間,讓房門在順滑的機械運轉下自動闔上,並且向對方打招呼:“……早?你沒多少休息一下嗎?”

科茲對此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他是原體,是已死的亡魂,甚至於這軀殼在重鑄時還是經了藤丸立香的手,她應該完全理解這具軀體的特性——在某些方面上,科茲的新身體甚至比他原裝的那個還要強一些。因此,他認為這是一句明知故問的廢話。

“我本來就不怎麼需要休息,現在更是徹底不需要了。你知道這一點的。”他這麼說,“倒是你,沒想到你還真的睡得著。”

“我的經驗是,在能睡的時候就要儘量睡。”藤丸立香聳了聳肩,“我不是超人,高強度連戰最多十二個小時就會猝死。在大戰來臨之前儘可能高效地休息對我來說還是很必要的。”

科茲不說話了,只是以一種微妙難辨的態度仔細地打量著立香的狀況與神態,叫人有點發毛。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你倒是真的……休息得很好。”科茲疑惑地說,“我從沒在凡人中見過這樣在大難臨頭之際還能毫無芥蒂地睡下去的人,但你好像是例外。”

“也可能是伱作為原體距離凡人太遠了。像我這樣的人在凡人中絕不少見,只是你從前沒怎麼注意過而已。”自認為普通人的立香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又問,“我去食堂吃飯,你來嗎?”

“……我沒想到你還有食慾。”

“在能吃的時候就要儘量吃。我的體型和體重都很小,能量儲備也就那樣。戰鬥到一半時餓得使不上力難道是很光榮的事情嗎?”

藤丸立香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科茲沒有對她的禮節性邀請做出回應的意思,決定放過這一點,自顧自轉身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你明明也知道那個預言,你也決定要相信它。”科茲寂靜無聲地綴在她身後,如同一片龐大的陰影一般滑行著跟上,“甚至於,你還想違逆它、更改它。”

“確實,但這也不意味著我就必須得因為它緊張到茶飯不思。”藤丸立香毫不在意地說,“比起那個還沒來的未來,我覺得現在我們明明是兩個人走在走廊上,卻只有我一個人的腳步聲——相比之下還是這個讓我覺得更緊張點。”

沒有迴音。

立香有點疑惑地轉回頭去,原體龐大的身軀本應不容忽視,但她只見到自己身後一片空蕩蕩的走廊。風暴邊界號巨大的舷窗外側是傑斯塔爾潔白的雲層,船體內部機械執行帶來些微的震動昭示著他們正漂浮在空中。

這是他們在昨夜做下的決定。適當的高度能讓示巴透鏡擁有更好的觀測視角。這一切都很正常,立香莫名其妙地把頭扭回前方,卻發現自己正以極近的距離面對著康拉德·科茲那張陰鬱而慘白的、鬼魂般的面孔。

“——哇!”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得倒退了三步,大聲斥責,“哪有你這樣的!距離感也太差勁了一點吧?!”

為了配合她的身高不得不蹲在地上的科茲倒沒露出得意的神情,反而若有所思起來:“這麼看來,你對恐懼的感受性確實還在正常運作。”

“……”藤丸立香大概明白他在研究什麼了。

“我記得我們之前談過這個話題。”她站定腳步,毫不厭煩地重複,“人類是生活在單向發展的線性時間上的生物,具體來講的話,就是‘如果今天不過去,那麼明天就不會來’。所以把‘今天’過好的優先度在我這裡遠高於對‘明天’將要發生的事情的憂慮。”

“但在‘明天’已經註定的情況下,‘今天’過得怎麼樣還有意義嗎?”

“就算‘明天’已經註定,你也得考慮到‘後天’的事還……”藤丸立香長嘆了一口氣,“這個哲學問題我們是不是已經辯論過……得有十遍了吧?”

“準確地說,這是第十三遍。”

“即便我們各自都舉出了相應的例項,也誰都從沒成功說服過對方。”

“確實。並且容我提醒,你所舉出的例項完全是個不可複製的孤例,不存在任何意義上的普適性。”

藤丸立香思考了一下,然後堅定地繞過了科茲,繼續往食堂的方向走:

“那我不覺得這次能有什麼突破性進展,我依然堅持‘未來是由無數現在堆砌而出,所以現在的選擇會影響未來’這個觀點,然後我選擇放棄辯論去整點玉子燒。以及——”

她走出去幾步,突然以腳跟為軸,順滑地轉過身來,威脅似的指著科茲的胸口:

“就算僅考慮到我舉出的那個‘孤例’正在你的胸腔裡代行一個心臟的職能,你也最好對它放尊重一點。”

扔下這句話之後,她腳步不停,順勢轉回了原來的方向,繼續往前輕快地前進。就好像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天的開始,他們沒有在面對一個世界即將會被毀滅的災難一樣。

有那麼一個瞬間,科茲想要反駁她“你的理論是完全建立在並未實際發生過的虛構事件上的”,但他只是緩緩用手撫上了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即便隔著“夢魘斗篷”胸甲上雕飾的精金骷髏,只要集中精神,他也能鮮明地感受到那顆“心臟”的運轉。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已經瘋了。”藤丸立香在他上一次用類似的句式反駁時,曾經這麼對他說過,“在一個如此瘋狂的世界裡,‘真實’與‘架空’之間的界限已經非常模糊——站在那裡的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已死的亡魂身披以太編織而成的虛構外殼立在原地,以“星球的生命力”(大源魔力)為表象,因此得以在物質世界中流轉的亞空間能量為這個軀殼的行動提供著必要的原材料與驅動力。而完成這一切的“爐心”,正作為他的其中一顆“心臟”,安靜地懸浮在他幾乎已經不能算是有什麼正經生理結構的胸腔裡:

——那是一個和平而寧靜的“諾斯特拉莫”。

在藤丸立香的試煉中,被最終成功地“拯救”了的,僅存於夢境中的諾斯特拉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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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後的藤丸立香端著一盤小餅乾閃進了主控室,金色巨人的身影依舊像她前一晚離開時那樣,原模原樣地戳在控制檯前,恐怕連一分一毫的位置都沒改變過。

“辛苦啦,索姆尼,”她把那盤小餅乾塞到對方的眼皮子底下,無視了後者莫名其妙地與食物對視的疑惑神情,面對著各路顯示屏迅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態,“五個小時過去,相應的測算應該已經大部分完成了吧?”

“正是如此。”索姆尼看起來好像放棄了去理解面前這盤小餅乾的意義的行為,“另外,我判斷必須優先提醒的是:根據此前收集到的相關資訊及示巴觀測到的最新資料,特里斯墨吉斯忒斯更新了有關星球環境及亞空間能級的計算結果,判斷人理奠基值有在短時間內大幅下跌的可能性。另外,對虛數海的擬合推演也已證實目前帷幕後正有一亞空間漩渦以傑斯塔爾為中心迅速生成,即便風暴邊界號在亞空間航行中的靈活性遠勝於絕大部分帝國艦船,可以安全離開的視窗期預計也僅剩下三小時。”

“感謝你的提醒,但我不會走。”立香首先翻起了對亞空間環境的推演部分,為方便理解而構造出的擬合模型看上去就像是一張巨大的漏斗形蛛網,而傑斯塔爾就被粘在最下面的中心點,“我覺得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會全力以赴,目前的狀況雖然危急,但我們也還有沒掀開的底牌不是嘛。”

“……恕我直言,但從純功利性的角度上講,這樣的決定很缺乏理性。”索姆尼語氣平板無波——又或者說,毫不留情地指出,“傑斯塔爾只是帝國邊陲的一個毫不重要的農業世界,即便僅僅是為它‘掀開底牌’,我們在此事中所付出的代價也遠遠大於它在一個千年內能夠為帝國提供的產能。更何況,進行此種救援行動大機率會為您帶來危險。”

“但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只在於傑斯塔爾了,我跟你預估過糧食和可能的亞空間裂隙的影響範圍的。”

“我堅持認為您的生命安全遠遠優先於以上所有,甚至如若必要,可以為此放棄數個星系。”

“……你不能就這麼武斷地判處好幾個星系的死刑。不是這樣算的。人類是群居生物,必須相互幫助才能勉強在這樣的宇宙裡活下去。向他人伸出援手這件事不應該考慮得那麼功利,何況這是一整個世界。”藤丸立香嘆息,“就像……你知道那個老故事吧?‘這條魚在乎’?”

索姆尼頓了兩秒,然後回答:“已於資料庫中成功檢索相關描述。但該故事成立的基本條件為:‘把魚丟回海中’這件事本身不會對小男孩造成任何嚴重的負面影響。”

“……那,我跟艾麗塔說好了,下次見面她要請我吃圓麥。”藤丸立香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相互約定的事一定要作數的,毀約這件事對我這種靠契約吃飯的召喚術士來講可會帶來相當嚴重的後果。”

“否認。”索姆尼這次連一秒都沒停,“依照資料庫中的相關記錄,即便是混沌法術典籍中也並沒有這樣的說法。”

“不對勁,一般來講這麼說之後你就應該被我糊弄過去了才對……你的知識面是不是有點廣到不正常了啊?”

“請不要轉移話題。”索姆尼一本正經,“我們依舊在探討對傑斯塔爾實施救援的必要性,以及這一行為即將對您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的可能性。若您無法提供一個確切可行且流程明晰的救援計劃,我將不得不以強制手段履行我的職責。”

“計劃……怎麼說呢。”立香露出了面對難題時的那種糾結表情,“我確實大致上有個思路,差不多能相當於把計算題變成證明題,但問題就出在‘證明’這一塊上。我們來這顆星球的時間還太短,進行的觀測還太粗略,這裡的人理奠基值又一直不高。現在又沒有‘迦勒底亞斯’能做參考,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貿然向過去靈子轉移的話……索姆尼,你在聽嗎?”

“……檢測到有船隻正在靠近傑斯塔爾。”索姆尼盯著自己身邊懸浮著的一塊全息光幕,“經比對,其識別碼及相關序列號在資料庫內有記錄,為隸屬於第一軍團第四十四分遣隊旗艦,戰鬥駁船‘獅鬃號’。”

“……”藤丸立香也不禁對此沉默了幾秒,然後長嘆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畢竟康拉德之前確實預言到和這麼一艘船有關的情景……

“另外,我不得不提示您:‘獅鬃號’看起來並不友善。”索姆尼身邊投射的光屏明明滅滅,“此艦船正以完全靜默的形式航行,所有尚能使用的武器都處於蓄能狀態。從該艦航行方向上來看,他們無疑是想要繞過傑斯塔爾空港以及高空鳥卜儀陣列,以秘密的方式抵近星球軌道。鑑於傑斯塔爾的防空力量十分微薄,以上行為的成功率很高。”

“但是萬幸,他們沒躲過你的遙感探測。”藤丸立香煩惱地扶住了額頭,“萊昂先生的子嗣啊……想取信這幫神秘主義者實在是很麻煩,我們可能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他們好好談談……”

索姆尼轉過頭去,無聲地盯著藤丸立香,直到後者毫無目標地四處亂飛的眼神成功與他對視。

“……行吧。”藤丸立香捂住了臉,“向他們發聯絡訊號,用身份壓一下他們,但不要提什麼接管指揮權之類的事,就說想和他們的負責人溝通。總之先得成功跟他們說上話才行……”

索姆尼點頭稱是,而這個動作不知為何顯出一種沒來由的心滿意足。隨即立刻的,一則通訊資訊以不禁令人懷疑是否早已準備好的速度飛快地於索姆尼的伺服系統中被寫就,然後以帝國軍事部隊通用的方式編碼加密,乘著電磁波,瞄準了遠處的“獅鬃號”,往茫茫虛空中電射而去:

“本艦以‘帝皇親選、王座特使、希望之子、長夜之星、飲罪者、大導師(TheGrandMaster)’藤丸立香之名,要求你部解除戰鬥姿態,在抵近目標行星傑斯塔爾軌道上空前與我方進行面談。

“——發信源:帝皇幻夢號(ImperatorSomn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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