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心境上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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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冽的寒風夾著冰碴，打在防護罩上發出輕微的啪啪聲。濃雲被吹得堆積到一起，將兩輪正常的月亮遮蓋住，卻露出了那輪碩大的紅月。

夜色下的山林，越來越濃烈的月光為一切鍍上兇厲的血色，各種狂躁的獸吼此起彼伏，一場盛大又瘋狂的慶典即將到來。

柳清歡負手而立，看著兩隻跟隨了自己很多年的靈獸漸漸消失在黑影幢幢的樹木間，頗有幾分兒女長大要離家時的擔憂和惆悵。它們都是剛出生不久就跟著他，還是第一次主動離開他去歷險。

想了想，身形沒入身邊的草植，悄悄跟了上去。

那兩個傢伙速度很快，好在沒有選擇分開。小黑在林中縱躍，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攪得樹木上的積雪嘩嘩向下滑落，嘴裡還發出奔向自由的興奮吼叫聲。而初一則靈活地穿梭在他的上方，時不時應和兩聲。

很快，它們便遇到其它妖獸。對方紅著眼，以往的謹慎小心在此時全化作瘋狂戰意，像是要傾瀉滿腔沸騰的熱血般，暴吼一聲便撲了上來。

小黑和初一自然也不會客氣，雙方如有血海深仇般立刻打了起來，沒幾個來回便有鮮血噴灑，被小黑一刀砍死。

青木妖猴並不是多精於戰鬥的族群，它們強大的地方在肉身防禦上，但小黑可不是全憑蠻力的妖獸。

跟著柳清歡身邊多年，它著實又騙又賴地得了不少好東西，又曾跟隨柳清歡在千重離境中磨鍊多年，所以雖然人修的法寶它發揮不出太大作用，但無論是技巧還是其他，一般的野生妖獸怎麼可能是它的對手。

而初一則在空中掠陣，時不時偷襲一下，在對方還未反應過來時已經以它無以倫比的速度跑開。

柳清歡滿意地遠遠看著兩隻靈獸默契無比的配合，此時的山林裡到處都是失去理智的妖獸，激烈的廝殺充斥著每個角落，小黑和初一也只能一路劈荊斬棘，浴血激昂地往前走。

在這種情況下，柳清歡自己也要更加小心掩飾自己的行蹤，以免被那些敏銳的妖獸發現。幸而這外圍叢林並沒有太過強大的妖獸，即使發現他也能很快解決。

直到天色漸亮，一人兩獸偏離了閬巔雪峰，終於到達古獸山林。

周圍的樹木也越來越高大，雜樹亂草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幾人合抱粗的巨樹。

柳清歡暗暗警惕，這片山林出乎意料地顯得安靜，卻籠罩著另一種緊張躁動的氛圍。

他忽然停住，在突兀響起的獸吼聲中從容身的大樹中閃退而出，身形如落葉般飄起，落到另外一棵高大古木的樹枝上。

而在他原本所在的地方，一支長矛深深插進樹幹中，矛尾還在極快速的嗡嗡震顫！

幾隻渾身豐厚雪白毛皮的妖獸從林中閃電般竄出，前仆後繼地飛撲而來，血盆大口撥出的腥氣噴在他的臉上。

柳清歡目光一閃，雙腳飛踢，樹枝上的落雪被剷起，漫天雪沫飛舞中，幾隻妖獸卻如受到重擊般，嗷嗷痛叫著全部倒飛出去，砰砰跌落地面。

憤怒的喝斥聲從側面傳來，一位半身赤膊的年輕男子緊隨而至，口中打了個呼哨，幾隻妖獸發出委屈的叫聲圍攏過去。

年輕男子細細檢查了一下，確定妖獸並未受傷，臉上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一點，抬頭怒視柳清歡，喉嚨裡咕嚕同一串聽不明白的喉音。

柳清歡難掩驚訝地低頭看他，這還是一個年輕的孩子，恐怕不到二十歲，腰身上圍著獸皮，而上半身則赤裸在寒風中，分佈著一些黑色的條紋，身形精瘦卻充滿力量。

最奇異的是，他的眼睛是金燦燦的黃色，額頭正中像是用棕黃色草汁畫著一隻金色的豎立眼瞳。再一看，那眼瞳卻是真的，周圍的棕黑色只是畫的額紋而已。

此時，這隻眼瞳正微微泛著光芒，銳利的直直盯著他。

應該就是這隻眼睛發現的他吧。

他又看向那隻妖獸，發現它們一個個神智清醒，雖然眼中也帶了血色，卻並不瘋狂。

他輕咳一聲：“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年輕男孩又咕嚕了幾聲，才換成有些生硬的陰月血界語言：“你是什麼人？古獸山林不許外族進入，速速離去！”

柳清歡望向山林深處，被這一耽擱，小黑和初一的身影已經完全不見了。想了想，他也不去追了，往前邁了一步，身形飄然落向地面，敏銳地發現那孩子防備緊張的神色之外，還露出了濃濃的好奇，目光都集中在他飛揚起的衣襬上。

“嗷嗷嗷！”他身邊的幾頭妖獸全都弓起了背，發出威脅的咆哮。

柳清歡暗覺有趣，笑道：“我叫張清風，是一位修士，你又是誰？”

“我叫……”涉世未深的男孩反射般的開口，又立刻反應過來，惱怒地吼道：“你管我叫什麼！要不是你身上也帶有妖獸的氣息，我早就叫人了！”

他聳動了下鼻子，忍不住道：“那隻猴子和長得怪模怪樣的鳥是你養的吧？”

柳清歡道：“對。你們拒絕外來的修士進山林，卻不阻止外來的妖獸進去？”

男孩立起身，驕傲地抬頭道：“這裡是古獸山林，任何妖獸都可以來。”

又板起臉：“你們人族修士都很壞，不可能來，你快走！”

柳清歡奇道：“你不也是人族嗎？”

“我是古獸族！”男孩咆哮一聲，身形突然變化，密集的獸毛快速覆蓋他的面板，身體更是膨脹得更加壯碩高大，手指鏘鏘連響，伸出一根根長長的利甲，一隻又漂亮又可愛的小白虎出現在了男孩原來所站的位置。

柳清歡驚奇不已，古獸族不是人族嗎？但據他所瞭解的，從來沒提到這一點。

他盯著小白虎，或許是這族中更親近妖獸，又有化身之術，所以不願意將族群歸入人族？

小白虎看上去還沒它身邊的幾隻妖獸大，圓頭圓腦的十分可愛，身上有一些黑色的紋路，額頭上有一道裂縫，此時緊緊閉合著，應該就是那隻豎立的眼瞳。

它朝柳清歡得意地虎嘯一聲，沒嚇住他，倒把圍著它的幾隻妖獸嚇得兩股戰戰。

一會兒，白虎重新變回男孩，炫耀似地道：“厲害吧？！”

柳清歡豎起大姆指：“厲害，你的獸身也很漂亮。”

“漂亮有什麼用！”男孩不屑地哼了一聲，眼睛裡卻閃著高興的光芒，道：“族中只有我一人能變成白虎！他們都說我以後會成為族中第一勇士！”

柳清歡故作不信地道：“真的？那你說說你族人都能變成什麼，肯定有比你更強大的，比如你的父母，你的族長。”

男孩脹紅了臉，吼道：“我說的是以後！”

柳清歡只好道：“好吧好吧。”

他突然神色一凝，轉頭望了右側一眼，道：“看我我真的得走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啊，你要走了嗎？”男孩迷惑地看著他，見他果然轉過身去，扭捏了下後說道：“我叫畢參。”

柳清歡朝他笑笑：“以後有緣再見吧。如果你遇到我的那兩隻靈獸，可以幫我照看一二嗎？”

畢參撇了撇嘴：“山林深處除了妖獸，沒人能進得去。不過，好吧，如果我遇到了的話。呃，你的鳥長得……很怪。”

柳清歡哈哈笑出聲，手中一掐訣，身形便如散在風中般隱沒，往山外遁去。

男孩額頭上的眼睛重新發出光芒，緊緊跟隨他隱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不一會兒，林中傳出一聲呼嘯，他回過神，轉身便往聲音發出的方向奔去，身手矯健靈活，身後跟著他那幾只雪白的妖獸。

另一邊，柳清歡在遠離古獸山林後，便改變了方向往閬巔雪峰去。

即使到了這附近，正好順便到劫道上去探查一番。

劫道位於雪峰西側，翻過幾座山，眼前便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天地，堅韌挺拔的雪松幾乎被埋住，像一座座寶塔一般遍佈整個山野。

再往上，就只能看到雪霧籠罩的巨大山峰，隔斷了視線，將天分作了兩半。

柳清歡一直上到極高的地方，終於看到一個豁口，順著山麓一直往深處延伸，最後也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這一路過去，要在雪山中穿梭大半個月才能到達另一邊的黯月境，中間也不知被人為的設了多少陷阱。

而在豁口外，沿著山勢建有不少雪屋，偶爾會有一兩個人在外面轉悠一圈，又迅速回到屋內。

隔得很遠，柳清歡隱藏在一片雪松林中駐足遠望了片刻，正準備隱匿了身形摸過去，一轉身猛地頓住，驚駭地倒抽一口氣！

離他不遠處的雪地上，明陽子雙目大睜、臉色死灰，了無聲息地躺地那兒。

那一瞬間，柳清歡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都冷了！

就在他驚駭得僵住時，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輕響，森寒之意悄無聲息地刺向他的背。

柳清歡猛地一回身，右手一伸，於千鈞一髮之際抓握住襲向自己的東西，卻是一把由鋒利無比的玄冰刀鋒！

一隻又矮又瘦的古怪妖物現出身影，詭譎地看他一眼，細弱的黑爪往回一縮，轉身就想跑，卻被柳清歡一把抓住。

“山魍！”

柳清歡勃然大怒，從沒像這一刻這般惱怒過，以至五官都有些扭曲獰猙！

手中的古怪妖物發出尖聲厲叫，對他又抓又撓、又踢又咬，卻根本掙脫不開柳清歡的大力。

他猛一回頭，之前明陽子躺倒的雪地處已經空無一人，一個雪沫一樣的霧團正悄然往樹後躲。

“雪魅！”柳清歡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將之前奪過的玄冰刀鋒狠狠往前一擲。

那雪魅情知被發現了，更加加速逃跑，玄冰刀鋒猶如穿過真正的霧一般，對它沒造成一點傷害。

柳清歡手上一抓，那隻雪魅便如被吸住了般，身不由己地往後倒退回來。

眼看快要被攝入他手中，雪魅一搖，明陽子的死容再一次出現！

柳清歡眼中冰冷得比這雪峰還要冷冽，手中青色火焰一現，正正落到它身上。

就見那雪魅在火中瘋狂的旋轉，不斷膨脹又緊縮，發現逃不脫焚燒後，它窮途末路般地快速變化著。

稽越、雲錚、穆音音等人，甚至連帝柔和姜念恩都紛紛出現了，每一個人都是一副慘死之相。

青蓮業火忽地騰了一下，很快又重新縮小，化作一朵青色的重瓣蓮花，映在柳清歡複雜又痛苦的眼睛裡。

一直被他抓在手中的妖物似乎終於怕了，綠豆大的眼珠恐懼地望著越來越近的青蓮，驚惶地拼命掙扎。

片刻後，林中恢復死寂一般的安靜。

柳清歡頹然地退了幾步，靠到一棵雪松上。

什麼時候，他的牽掛竟然這麼多了……

雪魅只是一種能看透人心的精怪而已，他震驚的是自己會在突然看到幻像的那一瞬間失去控制。

如果，現在他對決的不是沒多少攻擊力的雪魅和山魍，而是強大的金丹或元嬰修士，那短暫的一瞬夠他死無全屍了。

他抬起手，手上有一條正在快速恢復的細痕，是之前盛怒之下直接抓住冰鋒所留下的。

柳清歡自信在有準備的時候，不會被任何幻像所迷，卻在猝不及防面對自己師父遺容時，看到了自己內心的破綻。

當年孤苦無依的乞兒，走到如今，雖然已是強大的金丹修士，卻一直在渴望著一份溫暖，而他也慢慢收穫了這些溫暖。

師門、朋友、徒弟，甚至佳人……

他擁有了這些，但同時也有了各種各樣的牽掛、擔憂、責任、情難自禁。

對於一個人來說，這些都是最平常的，但是，對於一個修士來說呢？

散盡塵緣，無慾無求？萬般迷相，不為所動？

他有種預感，自己如果闖不過這一關，恐怕永遠結不了嬰。

柳清歡揉了揉臉，只覺原本平靜的心境突然亂了。他苦澀一笑，看來血月對修士的影響也很大啊。

也不再有心情去劫道上查探，他轉身化作一縷清風，往葬善谷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