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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居巢縣。
一個四十餘歲,身著氈衣的中年男子滿臉苦澀的望著范增。
“範公,我已被縣中秦吏勒令三日後就要前往關中。”
范增撫著頜下鬚髯,長嘆道:“沒想到秦人這般嚴酷,連你這個隱姓埋名,為他人牧羊的懷王后代都能被找到,還要強行遷往關中。皇帝這是要將六國貴胄徹底打盡啊。”
角落裡傳來一道冷笑聲。
“依我看,說不定皇帝是想把所有的六國貴胄都遷到關中,聚在一起,然後盡數誅殺。這樣一來,就免得日後再出現張良刺殺和項氏造反之類的事情,真是一了百了,十分的好呀。”
這話將那中年人嚇得臉色一變,他望向眼前的范增道:“範公,你乃智者,你說此行吾可有性命之危?”
范增瞪了箕踞在地上的劉邦一眼。
他轉而安撫道:“心,伱莫聽劉邦這廝的胡言亂語。”
“皇帝如果想殺你們,何須大動干戈,還要遷進關中才殺,他直接下詔命各地郡縣徵兵圍剿,豈不是更快,莫非面對秦國大軍還有人能反抗不成?所以你此行放心便是,雖然日後要被秦人囚作籠中鳥,但只要不胡亂行事,性命上應該是無礙的。”
聽到這話熊心這才大鬆了口氣,但臉上苦澀更加濃郁。
熊心是楚國正宗的公子王孫,在輩分上甚至是楚王負芻和昌平君熊啟的叔父。
他之前和范增有些交情,在王翦伐楚的時候,范增便看出楚國將亡,便勸他隱姓埋名,暫避災禍,免得日後楚國滅亡,秦人會因為李信慘敗的事情來報復楚國宗室。畢竟秦國一下子損失了十幾萬大軍,滅楚之後會怎麼做,沒人料的到。
熊心聽了范增的建議,隱姓埋名於居巢,甚至自降身份去給人牧羊,以作身份上的掩護。
第一波他確實是躲了過去,因為秦吏在楚地的控制力不強,並未查探出他的身份。
但沒想到張良的刺殺和項氏的謀反,使得始皇帝大怒,勒令各地嚴查,並將所有六國宗室和貴族盡數遷往關中。
這一波嚴打下熊心的身份就洩露了出來,直接被寫上了遷徙名單。
好在熊心雖是宗室,卻是比較疏遠的那種。
他是楚懷王的孫子。
而在楚懷王后面,楚國又先後有楚頃襄王、楚考烈王、楚幽王、楚哀王、楚王負芻等五位君王。
所以熊心輩分雖高實際上沒什麼權勢,屬於落魄宗室的一號,還不如附近的幾個楚國封君受秦吏重視,管制略松,這才有前來拜訪范增的時間。
在送走一臉鬱郁的熊心後,范增再度嘆了口氣。
“天下,還會亂嗎?”
范增雖然年老,胸中卻有韜略,他這幾年一直觀察秦國統一天下後的舉措。
他看到秦皇帝窮奢極欲,大規模修建宮殿、帝陵。又接連發動戰爭,向著四方征伐。除此外又搞什麼馳道、直道之類的大工程,折騰的天下黔首怨聲載道,賦稅加了一茬又一茬。
更別說秦法嚴苛,推廣於天下後,使得素來習慣自由的六國之民難以忍受,這也是一個秦制和諸侯之民之間的尖銳矛盾。
至於六國貴族與秦人的矛盾,那更是尖銳的不可調和,張良便是最突出的一個例子。
這種種矛盾在不停的積累中,按照范增的估計,如果秦國朝堂不改變現行的施政方針,依舊濫用民力。且不改變秦法體制在高壓之下,要不了多少年,這個天下長期積累下來的矛盾就會轟然爆發。
最終由六國貴族揭竿而起,天下黔首雲集響應,如此便可推翻暴秦的統治,迎來一個新的亂世。
到了那時候,就是他范增一展所長,揚名天下的時機。
只是,現在秦人要將六國貴族全部抓進關中了。
“沒了六國貴族的領導,這天下黔首,還有誰敢反抗秦人的統治嗎?”
范增眼中閃過一抹迷茫。
在他一直以來的思維中,王侯將相生來就有種。
如果沒有這些天生王侯的領導,沒有這些六國宗室作為舉事的旗幟,天下誰能和秦人相抗衡,靠著那些愚昧的黔首嗎?
“劉邦,若是秦法壓迫太甚,你有反秦的勇氣嗎?”
范增轉頭,看向角落裡摳腳的劉邦。
劉邦大笑道:“反秦?乃公還想混進秦人裡去當個秦吏呢,範公啊,莫非你認為天下誰能打得過趙佗?”
趙佗。
范增臉色一黯。
是的。
趙佗此賊不死,天下何人敢反秦?
……
因為剛剛發生了刺殺和造反事件,所以始皇帝緊跟著下達的這道遷貴令,天下各郡縣官吏十分重視。
像居巢縣的懷王之孫熊心被找出來的事情,在各地並不少見。
之前隱藏起來的許多六國貴族都被一一清理出來,寫上了遷徙名錄,被秦吏們聚集在一起後,就在各地郡兵的押送下,一路哭哭啼啼的往關中方向行去。
如果換成以前,一些地方上頗有實力的大族或許會熱血上頭,不願離開故土而舉旗反抗。
但有了項氏造反被族滅在前的例子,這一次的遷徙大事格外的順利。
秦始皇二十九年的夏季。
來自趙、燕、楚三國的貴族們,陸陸續續進入了函谷關。
一入關中,立刻就有裝備精良,全副武裝的大秦中尉軍沿途進行監督,安置三國宗室貴族入住六國城中。
六國的宗室貴族,數量非常巨大,一處城池自然是安置不下,所以後面皇帝又下令加急修了好幾座城邑聚落分別進行安置。
其中人力、物力的耗費,自然是由這些新搬入關中的宗室貴族來買單了。
為了遷徙上的穩定,秦國並沒有沒收這些六國貴族的財產,他們在原地方的府宅地產都是由他們自己售賣後,帶著金錢進入關中。
這是一筆非常巨大的財富,趙佗估摸著,正缺錢的始皇帝是不可能放過這塊大肥肉的,到後面恐怕是要想辦法敲骨吸髓,將錢財從這些人手中榨出來了,以彌補國庫的空虛。
靠近六國城的驪山高處。
長公子扶蘇身著黑袍,注視著山下不遠處的那一片遼闊城邑。
他回頭看向旁邊的趙佗:“母妃之前召我入宮,希望我能在遷徙中,為楚國的宗室謀些利益,給個好地方。我拒絕了,甚至這一次遷徙,我給楚人安置的地方最為偏僻,對於他們也最為嚴苛。”
“公子做的不錯。”
趙佗笑了笑,他之前曾對扶蘇說在遷徙之事中,切記不要仁慈,不能對這些人施恩。
話沒有點明,但其實就是怕這位長公子因為出身楚系的緣故,動了感情,對於楚國的宗室貴族優待,那樣一來就全完了。
始皇帝讓扶蘇來主持遷徙之事,除了想看他的能力。恐怕就是還要看看他這個兒子的身體裡,是否還殘留有對楚國的感情。
扶蘇的出身,太敏感了。
特別是有昌平君叛秦在前,使得始皇帝對於這方面十分的看重。
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繼任者,在內心中殘留著對楚人的好感。
扶蘇這一次通不過考驗,不說立刻淘汰,起碼也會讓皇帝不喜和失望。
現在扶蘇拒絕了楚妃的說情,在這件事情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那始皇帝應該也會做下決定了。
趙佗看了眼旁邊一臉堅毅的扶蘇,心中暗道:“有了改變的公子扶蘇,會變成太子扶蘇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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