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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侯三叛!
此話一出,那些來自山東,沒聽說過這事情的人,或是像羌瘣這般不學典籍史事的武將還表現的有些茫然。
殿中諸多秦國世族出身的公卿,卻是臉色大變。
王綰臉色微微發白。
李斯眼中閃過一抹讚揚之色,這小子抓得住重點啊。
帝榻之上,秦始皇臉色越發冰冷。
趙佗對著面色各異的諸公卿,繼續揚聲開口。
「昔日,我秦國惠文王,以張儀、司馬錯為將征伐蜀國,殺蜀王及其太子,滅開明氏。」
「第二年,惠文王封公子通國為蜀侯,以陳壯為相。然而不過六年時間,蜀相陳壯便反,殺蜀侯。我秦國遣大軍再伐蜀國,誅陳壯。此為第一叛!」
「惠文王又封公子惲為蜀侯,至於昭襄王時,蜀侯惲祭山川,獻饋於王。王與近臣,近臣即斃。王大怒,遣使者賜惲劍,使自裁,並誅其臣郎中令等二十七人。此為第二叛!」
「其後,昭襄王封公子綰為蜀侯,後有使者報蜀侯綰欲反,王復誅之。此為第三叛!」
「分封蜀國,三封三叛,如此昭襄王才廢蜀國分封而置郡縣!」
趙佗將那段史實擺了出來,對臉色發白的王綰和諸位博士道:「故而諸公所言分封之事,我秦國難道就沒有實行過嗎?蜀地三封三叛,這就是分封的結果啊!」
「諸公,爾等既然口稱分封種種利好。那我只問一句,分出去的諸侯,若是像蜀侯一般,或是如周初三監之亂那樣,諸侯至於封地,當代便行叛逆之事,又當如何?」
趙佗起身,雙目明朗,掃視殿中諸臣,發出厲聲質問。
郡國並行制,秦國早就有實行了。
當年蜀地僻遠,便有人言彼處不宜設定郡縣,而設分封。
結果是封一次反一次,效果非常不好。
分封出去的諸侯造反,這在歷史上一直都是個大問題,非常難以解決。
周初有三監之亂,週末有申侯勾結犬戎之亂,漢有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明有「靖難之役」,清有三藩之亂。
趙佗只問這些主張分封的公卿博士,諸侯造反,又該怎麼辦?
在趙佗這般質問之下,殿中剛才那些附和分封制的公卿將相全都沉默不言。
王綰和諸位博士面面相覷。
是啊,如果分封出去的諸侯,造反叛逆,那又該如何?
就算當代不反,但過了幾代人後,血緣澹薄,互生齟齬齷齪,那多半會反目相待,又演變成周室諸侯混戰的模樣。
怎麼才能防止這些諸侯造反呢?
帝榻之上,秦始皇眉頭皺了起來。
分封,危險很大啊。
這一點,歷史早有證明。
在這一片沉默中。
羌瘣還是感覺有些不忿,滴咕道:「若是造反,那就再派大軍征伐就是了。」
這羌人嗓門本來就大,如今群臣緘默,他這一滴咕便顯得十分明顯。
見到有人吭聲,趙佗眼前一亮。
這羌瘣可真是個捧場的妙人啊!
趙佗深吸一口氣,正要再次開口發動攻勢,徹底打垮這些分封派的鬥志。
但就在這話剛到嘴邊之時,卻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將話頭搶了過去。
「荒謬!」
廷尉李斯站起身來。
他雙眼大睜,怒髮衝冠,對著羌瘣呵斥道:「昔日周行封建,讓天下大亂五百五十餘年。為了平定天下,我秦國曆代先君嘔心瀝血,無數將士血灑疆場,多少賢良捨命奔走。今海內賴皇帝神靈一統,定為郡縣,
方有安定如一的局面!」
「如今聽爾等一句分封之言,又將要埋下天下大亂的禍根,這是又要讓天下亂上幾百年嗎?」
「天下若亂,那今上一統天下,平一宇內的功績豈非虛幻。殿中諸位公卿將軍,為了平定六國所付出的心血努力,又豈非白費!爾等輕輕一句分封之言,又要讓我大秦,重蹈周室滅亡之覆轍,真乃可誅也!」
廷尉李斯年齡雖大,聲音卻中氣十足。
特別是趙佗剛才一番激烈質問後,早已將諸位博士公卿的銳氣給殺了下去,如今面對李斯厲聲叱問,竟是無人敢吭聲反對。
羌瘣面色漲紅,支支吾吾低下腦袋。
讓皇帝一統天下的功績成為虛幻,讓眾位公卿將軍的努力成為白費,這麼大的罪責,他可當不起。
李斯這才笑了笑,對帝榻上的秦始皇拱手道:「臣覺得,大庶長剛才說分封制度乃是弱國亡君之論,甚為有理。分封諸侯,削弱國力,還將圖生隱患,若是一個不慎,諸侯反叛迭出,則君主有覆亡之危。」
「臣昧死奏言陛下,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即可。在四海之內,皆置郡縣治理,如此則天下無異心,無禍患,方為安寧長久之術!」
說完之後,李斯悄悄側首,瞥了趙佗一眼,嘴角微微上勾。
李斯!
趙佗氣的牙癢癢。
他在前面衝鋒陷陣,大殺四方,憑藉口中唇舌,壓得殿中分封派抬不起頭。
正要趁著羌瘣搭話,畢功於一役的時候,李斯卻突然搶在他之前開口,摟走了收尾之功。
你李斯既然想開口,那你就早點說啊,搶我話頭幹嘛!
趙佗心中鬱悶。
不過,秦始皇並沒有馬上下決斷。
他反而將目光重新落到那幫分封派身上,平靜道:「諸卿以為如何?」
此刻殿中寂靜一片,雖然皇帝問的是「諸卿」,但誰都知道他問的是那些分封派,可還有話說?
這是給他們的最後一個機會了。
但此時諸位博士,以及那些支援分封的武將公卿,卻是找不出回答之語。
趙佗說的諸侯反叛之事確實發生過,周朝也確實是因為諸侯而亡,甚至就滅在被周天子所分封的秦國手上。
面對這赤裸裸的現實,博士們一時間想不出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
諸位武將功臣則感覺事情太敏感,要是他們再開口支援分封,那萬一皇帝來一句,我封你土地,你要是到了封地就給我造反,或者你的兒孫日後造反,那又該如何?
且除了趙佗之外,李斯那些話同樣具有強大的殺傷力。
支援分封,等於讓陛下一統天下的功績成為虛幻,這帽子太大,他們可不敢戴。
趙佗與李斯,兩人相互唱和,將所有分封派的銳氣全給打散了,無人再敢提分封之事。
但王綰畢竟為左丞相,分封之議,也是由他提出,自是有些不甘心。
他沉聲道:「大庶長和廷尉所言有理,分封諸侯確實有隱患。但若是不行分封之政,則齊、燕、楚邊地遼遠,政令難行,又該如何?」
王綰臉色蒼白,但眼睛直盯著趙佗。
皇帝不喜歡分封,他王綰不知道嗎?
當年嫪毒靠一技之長,封為長信侯。
居於山陽之地,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毒,事無小大皆決於毒。後來又以河西太原郡封給嫪毒,號稱嫪毒之國。
又有文信侯呂不韋食邑河南洛陽十萬戶,威名赫赫。
這兩人彼時氣勢滔天,權傾朝野。
雖然這兩人最終都被皇帝除掉,但他們
給皇帝留下了很大的陰影,故而秦國不再行實封之事,君侯之爵位也只有虛封租稅。
皇帝討厭分封,王綰知道。
但他還是要提出來。
因為他提出分封,並非只是為了私心,而是齊、燕、楚三地對咸陽來說真的太遠了。
數千裡之遙啊!
這時代的交通條件又不好,來往不便,如果行郡縣制度,那對邊遠之地來說,非常的不方便,很難得到及時管理。
所以王綰才提出這種郡國並行的制度。
以離咸陽較近的趙魏韓之地為皇帝直屬郡縣,其餘較遠的邊地則分給諸子功臣。
這樣一來,既能讓這些諸侯拱衛中央,也可以方便治理當地。政令不由咸陽出,而是各地行各法,因地制宜,自然能將邊地妥善經營,讓剛剛打下的天下得到安穩。
他王綰,是真的在為秦國考慮。
只是如今被大庶長和廷尉連聲質問,指出分封制的種種弊處,王綰也無話可說。
分封制確實有弊處,這無可否認。
但你們既然說分封制不行,那些邊地遼遠的問題就擺在那裡,總得弄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出來吧!
面對王綰詢問,李斯眉頭一皺,這問題有些棘手。
就在李斯思索的時候,趙佗卻面容平靜,給出了一個答桉。
「修路!」
「修路?」
王綰驚愕的看著趙佗。
李斯也驀然抬首,群臣紛紛側目相視。
「然也,於諸侯故地治大道通行!」
趙佗回憶著腦海中的前世記憶,朗聲道:「此道堅固易行,車馬便於急馳。其連通海內四方,東窮齊燕,南極吳楚,北連趙代,西接巴蜀。」
「如此四方通暢,同時於天下各處遍設驛傳,若遇急令,使者一日之內可行六百里,皇帝詔令所達,再無阻礙。」
「邊地若有變故,大軍亦可沿馳道疾馳而至,巡守四方,則大秦天下再無邊患可言。」
「大路條條,直通咸陽!」
趙佗很平靜,也很自信。
因為歷史上秦朝為了統治諸侯故地,用的就是這個方法。
秦始皇在統一之後的第二年就開始在全國大修馳道。
不管趙佗說不說,這件事都會做,他只是將這件事提前說出來罷了。
他如今提出來,不僅回答王綰所言邊地難行詔令的問題,而且因為是他提出來,日後在馳道之事上,他還能有一些發言權。
他相信,皇帝會喜歡這個建議的。
果不其然。
帝榻之上,秦始皇目中閃光。
東窮齊燕,南極吳楚,北連趙代,西接巴蜀。
條條大路,直通咸陽!
真是好一個宏大的馳道計劃。
如此一來,便可讓他的詔令傳遍四方天下,讓天下萬民都臣服於自己的意志之下。
這樣的建議,對於秦始皇來說,真是說到心坎裡去了。
他忍不住看了趙佗一眼。
這小子,出的主意就是討人喜歡。
喜悅之後,秦始皇的目光又轉向王綰,沉聲道:「左丞相,可還有話說。」
聽到這話,王綰身子一顫。
趙佗的馳道計劃,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改變邊地遼遠的情況,但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鑑於大環境如此,
只是聽到皇帝這麼一問,王綰便知道,皇帝已經下了決定。
他暗歎一
聲,拱手道:「大庶長所言甚是,臣無異議。」
秦始皇頷首,威嚴的目光掃視殿中諸公卿。
諸公卿武將,在這目光下全都垂首無言,再無一人提封建之事。
唯有趙佗和李斯,悄悄互瞥一眼。
四目相對。
心照不宣。
這時,秦始皇做下了他的裁決。
「昔三代行封建,使諸侯皆不以天下為念。各起私心,互生仇讎,征伐不休,天下共苦。」
「今朕初定海內,若再行封建,復立諸侯,則九州之土,必再裂萬千,國勢衰頹,夷狄將侵,或再有昔日宗周犬戎之厄,如此所為,何異於再起兵戈之患。」
皇帝威嚴的聲音在這大殿之上回蕩。
「朕當廢封建,於天下行郡縣,自此諸夏一家,天下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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