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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盡,匕首現!
寒光映亮了三人的眼眸。
荊軻一言不發,伸手直取匕首,只要兵刃在握,他頃刻間就能取下暴君性命,解天下倒懸之危。
但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荊軻的手卻落了空。
有一隻手比他更快。
在圖展開的瞬間,就已將那柄號稱天下利刃的徐夫人匕首握在手中。
“大王,速退!”
“逆賊大膽,竟敢行刺!”
群臣驚呼,特別是站在殿後的那些臣僚根本沒反應過來,整個場面亂成一團。
在這一片混亂中,那兩個精壯青年一躍而起,如同飛鷹駿馬,直奔王案前的刺客衝去。
“靜!”
秦王的聲音冷若寒冰,又似帶著某種魔力,只是一聲,便讓混亂的場面安靜下來。
就連飛奔來的兩個郎衛勇士,也在秦王揚起的手掌下止步。
珠旈後的雙眸依舊平靜,突兀出現的刺殺沒有引起絲毫波動,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秦王看著案前對峙的兩人,嘴角微微上翹,眼中多了一絲戲謔。
“懼死?”
“不懼。”
“那是為何?”
荊軻立在原地,目視身側的趙佗。
身著使者服飾的少年正手持匕首,指著他的脖頸。
荊軻若有異動,匕首就會刺入他的要害,血濺王案。
趙佗面容沉靜,他曾在事前思慮過許多。
他想過自己可能會害怕,可能會緊張,亦可能會後悔。
但當事情真正的發生時,他才發現,自己其實很冷靜。
心若磐石,沒有一絲搖顫。
面對荊軻疑問,趙佗堅定的說道:“天下。”
“天下?”
荊軻的眉皺了起來。
帝榻上的秦王亦眯起了眼。
下方的群臣被秦王所止,不敢異動,只能一邊警惕,一邊聽那少年的話語。
“諸國連年混戰,互相攻伐。四海之間流屍滿河,白骨蔽野,百姓受苦,庶民蒙難,唯有當今秦王方能停止戰亂。亦唯有秦國一統天下,才能結束這殘酷的亂世。”
“是以,為了天下,秦王不能殺!”
趙佗聲音鏗鏘有力,言語間透露出無比的堅定。
這話語傳入秦王耳中,讓這位一直沉穩自若的王者,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荊軻皺眉,道:“荒謬!”
“你之所言,只是欲止干戈。若欲止干戈,那就該如子墨子所言,大不攻小,強不侮弱,眾不賊寡,詐不欺愚,則天下諸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
“但吾之所聞,只見這秦王暴虐,秦國兇蠻。自惠、武以來,秦國東出殘害天下。奪魏之河西、崤函,佔楚之鄢郢、巫黔,亡二週、並巴蜀。可謂虎狼之心,只欲滅人社稷。”
“時至今日,秦國更破趙亡韓,屯兵易水之側,其滅燕之心天下皆知。此等兇殘之國,暴虐之主,戰爭皆是由其挑起,何來還天下之安定!”
“秦王若真有欲止天下干戈之心,那就該息兵罷戰,還所奪諸侯之地,復所滅韓趙之社稷,從此諸國不相侵,則天下自定!”
荊軻冷冷發聲。
“大膽,逆賊胡言!”
殿中群臣憤怒大吼,更有人慾上前撲殺荊軻。
“退下。”
秦王眉頭微皺,將那些躁動的群臣喝退。
他位居帝榻之上,離兩個刺客只有六尺之遙,若是兩人聯手,頃刻間就能越過王案將其刺殺。
但秦王毫無畏懼。
他面色從容,不僅止住欲要上前護衛的臣僚,更挺直脊樑,端正而坐,傾聽趙佗與荊軻兩人的辯駁。
秦王的目光落在案前的少年身上,有了一絲期待。
“若依荊卿所言,似乎天下的戰亂皆是由秦王、秦國所起?”趙佗問道。
“莫非不是?你亦是趙人,當可知道那長平之戰,你趙國被秦人坑殺四十五萬青壯,舉國皆哀,此乃亙古以來未嘗有過之事。就算是以桀之殘暴,紂之歹毒,也未曾做過這等惡事!秦國暴虐,豈不比夏、商更讓人恐懼!”
荊軻厲聲怒斥。
趙佗並不氣惱,既然秦王沒有阻止他們的意思,那他在此正好抒發胸中之意。
“荊卿此言差矣。若戰亂皆由秦而起,那天下若無秦,是否將安定?”
“別的不說,就看那齊國趁燕之內亂,出兵滅燕之事,是否和秦國有關?又看那魏攻河西、齊國滅宋,五國伐齊是否又都由秦國挑起?若是再往前看,桂陵、馬陵之戰,亦是秦國之力乎?”
“天下就算沒有秦國東出,亦會有魏國、齊國,楚國,甚至是那燕國、趙國、韓國來挑起戰爭!”
“荊卿,你怨秦國滅了韓、趙社稷。那請問周初八百諸侯國,至今尚存者又有幾國?”
“你只看到秦滅韓趙、兼併巴蜀。可曾想起三家分晉,韓滅鄭、趙滅代、魏滅中山、齊國滅宋紀譚鄣、楚國屠盡淮泗諸侯,盡收江漢之地。哪怕是地處偏遠的燕國,佔據的亦是昔日無終、孤竹之土,就連燕國之薊都,也是滅了薊國社稷才奪來。”
“若依荊卿所言,要秦復韓、趙社稷。那被六國所滅的諸侯是否也該盡復!此事燕王、魏王、楚王、齊王是否又能答應?”
面對趙佗的嚴聲質問,荊軻一時間竟被問住,愣在當場,難以回答。
趙佗聲音激烈:“荊卿,你只看到了秦國東出以來造就的殺戮。卻沒看到自周幽王被殺驪山,平、攜雙王對峙以來,天下諸國已經混戰了多久?”
“五百年!五百年啊!”
“五百年間有多少諸侯被滅,有多少百姓、庶民亡佚?”
“無數!無以計數!”
“所以天下必須統一!”
“只有天下定於一,才會沒有諸侯連年血戰,才會沒有那白骨蔽於野,千里無雞鳴的場面出現!”
“所以,秦王不能死,他不僅要做秦國的王,更要做天下的王!”
“當今天下,只有秦王才能結束這五百年的亂世,才能帶給萬民真正的安定!”
“太子丹為一己之私,使荊卿刺秦,是欲將一人之痛苦,施加在萬民之痛苦上。”
“此等行為,吾不願也!”
趙佗說到動情處,氣血上湧,激情澎湃,鏗鏘有力的聲音在這咸陽宮大殿迴盪。
荊軻震驚的看著他。
殿下群臣亦皆瞠目結舌,他們萬萬沒想到,一個未及加冠的稚子竟有如此見識,已經遠遠超出了在場之人。
帝榻上的秦王神色動容,目中異彩連連。
這一刻,他的心,動了。
荊軻嘆了一聲,他深深的注視著眼前昂揚激辯的少年,看著這個曾被視作助手的少年。
荊軻曾以為自己能看透他,掌控他。
事實證明,他錯了。
“伱之見識,吾不如矣。”
荊軻閉上眼。
再睜開時,目中盡是決然。
趙佗說的對也好,說的錯也罷。
都與荊軻的選擇無關。
太子丹以上卿相待,千金相報。
他亦將以一諾相還。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專赴士之危厄。
這就是當世之俠,是他荊軻的信念。
荊軻一躍而起,空手向帝榻後的秦王撲去。
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荊軻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幕幕虛幻的場景。
少年時,習劍讀書。
青年時,遊歷列國。
時至中年,方才得遇知己。
恍惚間,他又回到了那段最為快樂的時光。
燕市酣酒,高漸離擊打著築,在那悲亢、激越的曲調中,荊軻放聲高歌。
“漸離、漸離。”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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