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採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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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溫野菜就帶著溫二妞出門了。
回來時,兩人身後的揹簍塞滿了草藥不說,溫野菜的手上還拎了一根竹子,預備給喻商枝做個新手杖。
以前那根木棍太寒酸,喻商枝又高大。
自己七尺有餘,喻商枝卻比自己還高,並肩而立時他的頭頂和人家的耳朵齊平。
他上了山便記著找合適的竹子,手裡這根就很不錯。
一上午的勞作,兄妹二人口乾舌燥。
溫野菜站在水缸旁一邊活動著乏累的腿,一邊從裡面舀水喝。
結果還沒進嘴,就被聞聲出門,仍是持著那根木棍探路的喻商枝叫停。
“以後少喝生水,要喝熟水。”
溫野菜嘀咕道:“我倆身子壯得很,那熱水都是給三伢喝的。”
本以為喻商枝聽不見,不料人家一個字沒錯過。
喻商枝好氣又好笑,“這與身子壯不壯無關,生水裡有細菌,容易讓人生病。”
溫野菜嘴上不服,實際已經準備去灶房倒熱水了,聞言疑惑道:“細菌是個什麼東西?”
喻商枝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了現代詞彙,當即換了個說法。
“就是很小的髒東西,人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溫野菜抓了抓腦袋,“你是郎中,聽你的。”
話音落下,溫三伢已經端著兩碗水從灶房裡出來,看起來早就準備好了,雙手舉起來道:“大哥,二姐,喝水。”
溫野菜接過,摸了摸三伢的腦袋瓜。
“三伢最乖。”
不得不說,自從喝了幾次喻商枝開的新方子,三伢夜裡睡得安穩,氣色都瞧著比以前好了。
簡單休整一番,四人坐在院子裡拾揀草藥。
喻商枝一一辨識確認,再行分類。
面前很快堆放著幾堆草葉,譬如外用於跌打損傷的雞骨草、止血的白茅根、清熱解毒的蒲公英、婦人常用的益母草、治痰熱咳嗽的車前草……
都是最基礎且常見的藥材,但實用。
農家哪裡有那麼多閒錢尋醫問藥,大部分時候都是上山挖幾棵草藥自己胡亂吃下,若是好了就是萬事大吉,若是不好就是命該如此。
等這些處理好了,就輪到了最多的艾草。
喻商枝隨手都遞上摸索著抽了一支,捏了捏手中植物的葉子,摸了摸莖稈,又撕下來一點在指尖揉碎了嗅聞。
艾草植株有著獨特濃烈的香氣,幾乎蓋過了其它的所有植物。
大旺和二旺嗅覺靈敏,已經被燻得受不了,遠遠躲到院子另一角。
喻商枝把手上的艾草丟回原處,“這些應當都是北艾,可用。先找個乾燥的地方放著陰乾,過個兩三日,便可將葉子摘下來存放,家裡人睡前都泡一回腳,可以溫通經脈,凝心提神。不止是三伢,還有二妞,你是女孩子,從小就要開始注意了,不然以後容易受寒肚子痛的。”
他沒明說月信的事,恐怕二妞並不明白,還會害羞。
農家的小丫頭,何曾活得那麼仔細過,一時間還覺得稀奇。
“如果因為我是女孩子,就需要注意的話,那大哥是哥兒,是不是也要注意?”
喻商枝一時啞然,他都險些忘了,哥兒也是會懷孕生育的。
細想來,也不知道哥兒體內是怎樣的構造,孕育胚胎的是哪一樣器官?
若也是有卵巢、子宮,莫非也會有月信麼?
喻商枝依著原主的記憶回溯,發現是沒有這個說法的,稍稍鬆了口氣。
不過多注意些,總是好事。
“沒錯,以後都要養成睡前泡腳的習慣,有益無害。”
溫野菜短短一會兒,就被提點了不能喝生水,睡前還要記得泡腳兩條。
“你們做郎中的講究恁多,麻煩得緊。”
話雖如此,聽語氣可是半點嫌棄都沒有,受用得要命。
幾個人合力,一個多時辰就把堆成小山的草藥分揀了大半。
家裡的笸籮不夠用,溫野菜說回頭上山砍竹子,再編上幾個。
不過在編好之前,有一些草藥只能委屈地躺在地面的竹蓆上了。
“不如在院子裡找個陰涼地方,把艾草直接鋪開,你說呢?”
蹲在一旁的溫二妞見喻商枝點了點頭,不禁又去看自家大哥。
是她的錯覺麼?
總覺得過了一夜,這兩人似乎又更親近了些似的。
旁邊,溫三伢也在擺弄艾草。
今日天氣好,太陽高,沒什麼風,喻商枝不讓他總是悶在屋裡,他便也抱了個小板凳在一旁坐著。
小手擇取著草葉,從中看到一物,溫三伢疑惑地翻了出來,擎在手裡。
“這幾根不是艾草,怎麼混進去了。”
溫二妞看了一眼,解釋道:“大哥不是說,喻大哥講山上多的是可以入藥的藥材,我雜七雜八地薅了不少,說不準哪個就有用呢。”
話雖如此,她薅的那些雜七雜八,其中好些都已經被喻商枝擇出去丟了,估計這幾根不起眼的小草命運也是這般。
溫野菜沒當回事,可還是把那幾根草接了過來,擱在手裡看了幾眼。
“我怎麼瞧著像線兒茶的葉子?你快別給你喻大哥添亂了。”
溫二妞不服地晃了晃腦袋。
喻商枝卻像想起什麼一般,伸出手道:“阿野,把那草給我瞧一眼。”
這稱呼一出,溫二妞和溫三伢更是瞪大了眼,喻大哥他……居然叫大哥阿野!
兩人眼神在溫野菜身上亂飄,被溫野菜回以警告的視線。
喻商枝自不知兄妹三個的眼神裡都是戲,他用同樣的工序,辨別了一下手裡的“野草”,露出意外的神色。
“若我認得不錯,這應當是一株遠志的葉子。”
溫野菜打小生在山野間,還是頭一回聽說這麼個名字。
“遠志?真不是線兒茶?”
其實草藥的本質就是野草,因而難免都有許多俗稱。
喻商枝推測,大約遠志在這片地界,俗稱就是“線兒茶”吧。
他解釋一番,溫野菜聽得半懂不懂。
“嗐,管它叫什麼呢,值錢就行,可惜就這麼幾根,回頭還得上山尋摸點。”
喻商枝接下來的話卻令人驚喜。
“過去我也跟著師父去賣過草藥,像方才那些說實話,不值什麼錢。少了的幾個銅板就能換一斤,多的也不過二三十文,但這遠志不同,一斤值個七八十文。”
溫野菜“嚯”地一下站起來,“就這草葉子,一斤值七八十文?我的天老爺,比肉還值錢!”
喻商枝把遠志的葉子丟回草堆裡,撣了撣指尖的泥塵。
“貴有貴的道理,遠志難尋,而且二妞採的是遠志的葉子,實則遠志拿來入藥的是根莖。挖根莖有講究,一旦挖斷了就賣不上價了。”
本以為艾草堆裡藏著遠志就極好了,哪成想過一會兒溫三伢翻了翻,又提溜出一根莖稈紫紅色的小草,聞著竟也有一股艾草味。
“這是紅腳艾,又叫鮑姑艾,奇了,這艾草合該只有南方有。”
紅腳艾在喻商枝上一世的世界,屬於嶺南地區的特產,誰料現在出現在了南北交界處的伏虎山。
“鮑姑艾有個別名,叫‘神艾’。是說從前有個女神醫叫鮑姑,精通艾灸之術,後人為了紀念她,就將這種最罕見且最適宜用作艾灸的藥草,叫做‘鮑姑艾’。這種艾草的特點就是,生得比尋常艾草要矮小,葉片更小,枝子和根系都是紫紅色的。*”
他順嘴講了個關於鮑姑艾的典故,這故事糅合了自己與原主雙份的記憶。
自他穿來後就發現,這個世界與自己前世生活世界的過往歷史,有諸多相似之處。
他將其理解為稍有變化的平行世界,多虧如此,他那些關於藥材等的知識積累還能繼續使用。
但也難免有變化了的地方,譬如這換了地方長的紅腳艾。
喻商枝的心思不為外人道,一個小故事卻令溫二妞聽得入迷,“原來還有女郎中呢,那有沒有哥兒郎中?我原先以為,只有男子才能當郎中。”
喻商枝道:“都是有的,只是少見些。縣城和府城,都有專門的女郎中或是哥兒郎中,專為女子與哥兒看診。”
溫野菜瞥見兩個小的亮晶晶的眼睛,笑道:“你若還有這種故事,就多講講,他們愛聽。”
既得了遠志和鮑姑艾,別的草藥一下子顯得平平無奇起來。
“這鮑姑艾喜歡生在陽光充足的平坦地勢上,遠志則喜陰涼,山坡草地上可以多多看看,這兩類有多少都盡數採來,拿去藥鋪,他們定然會收。北艾價廉,背去鎮上不值當,不如留下陳放,平日裡煮水泡腳,多餘的做成艾條,留著自家用。”
溫二妞舉起手,“我記得這些草在哪裡採的!是一片草坡,那附近有好幾棵三月泡呢!就是現在還怪酸,過一陣再去採就甜了。”
溫野菜伸出手指戳了兩下小丫頭的額頭,“你就惦記著吃。”
溫二妞見狀,突然計上心頭,轉身就朝喻商枝身後躲,“喻大哥,大哥欺負我!”
溫野菜驚奇道:“你這丫頭片子,還知道找靠山了!”
溫三伢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咯咯地笑。
“靠山”本山下意識地伸出把二妞往身後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幼稚。
他真是昏了頭,都會和這幾個小孩子一塊兒鬧了。
不過細想起來,這般與家中人一同笑鬧的時光,他還真的從未經歷過。
上輩子因母親早逝,父親未能靠自己的一身醫術救回妻子,心灰意冷,棄醫從商,把祖父氣得將其剔出了喻家家譜。
彼時才三歲的喻商枝,則被接到了祖父所在的喻氏老宅,開始學習醫術。
祖父原本對自己的兒子寄予厚望,不料期望有多大,之後的失望也有多大。
在這種心態下,小小的喻商枝便連同父親的那一份責任一起,扛到了肩上。
他自幼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亦罕有同齡的玩伴。
記憶裡除了在學校讀書的時間,其餘時候要麼在屋子裡背書習字,要麼跟著祖父去藥田勞作,順道學習辨識草藥。
後來他的確長成了一名浸染於岐黃之術與草木之香中的謙謙君子、溫潤青年,更被稱為天才的醫者。
可在專業與工作之外,心裡總有一塊是空落落的,他無暇去想那裡究竟是缺了點什麼。
然而現在,他大約有點明白了。
***
隔日。
二月十八,春分。
一早雲端現出朦朧的雨意,所謂春雨貴如油,莊稼喜歡,藥材卻不行。
幾人除了看不見的喻商枝,都急忙將院子地面上的艾草與架子上晾曬藥材的笸籮收進柴房。
溫三伢力氣小,可也抱了一捆,來回走了幾趟。
很快家中的柴房地上已堆放滿了草藥,疊放笸籮的架子佔據了一個角落。
昨日溫野菜和溫二妞把伏虎山能去的區域,大略都走了一遍,將能找到的遠志與鮑姑艾幾乎都採了來。
北艾倒是不急,需要用的時候,隨時都能去現採。
至於其餘的草藥,也多帶回家了一些。
喻商枝分辨一通,發現多了一味苧麻根,和白茅根一樣,內服清熱解毒,外用時可以搗碎了敷在傷口上止血。
“刺薊根還沒到季節,不過我掐了些苗來滾個湯喝。另外還有些灰灰菜,咱們打兩個雞蛋炒一盤子。”
村戶人就是這般靠山吃山,這些看似是野草的東西,有些能果腹,有些能救命,都不能小看。
在藥材們沒了被淋溼的隱患後,一場春雨也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一下雨,外出勞作的事通通都做不成,個個都緊趕慢趕地回了家,閉門不出。
好在這日是春分,還有樂子可尋。
溫野菜大手一揮,“我去拿幾個雞蛋來,咱們應個景,玩一玩立春蛋。”
二妞和三伢一陣歡呼,大旺和二旺看不懂主人要做什麼,單純興奮地搖著尾巴。
喻商枝側耳聽著外面的雨聲,敲打著老屋的茅草頂。
過了一小會兒,一隻竹筐落在了桌上。
“來,咱們一人挑一個雞蛋,誰立起來了,晌午就拿這個蛋給誰做雞蛋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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