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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商枝再醒來時,身上的倦意褪去大半。

除了依舊目不能視,已沒什麼不爽利的地方。

他伸手朝旁邊摸索了一下,床鋪是空的,疊起的一床被褥不見了。

看來溫野菜並沒有在床上休息,興許是抱著被褥去了別處。

他試著坐起來,結果手背一涼,溼溼的,像是被什麼活物碰了一下。

出於對未知的恐懼,喻商枝嗖地一下縮回了手。

很快,他聽到類似於動物跑走的聲音,不多時,門外傳來幾聲狗叫。

喻商枝揣測,該不會溫野菜放了條狗在屋裡看著自己吧?

還沒等他琢磨明白,就已經聽到了溫二妞的聲音。

“喻大哥,你醒了嗎?”

看來還真是這樣。

喻商枝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回聲應道:“我已醒了。”

溫二妞卻沒很快進來,而是又過了一會兒,才把什麼東西放在了床邊。

轉眼間,喻商枝的手心裡多了一塊擰乾了的溫熱布巾。

“我大哥一早出去了,囑咐我等你醒了,就給你端盆水擦擦臉、漱漱口,再吃早食。”

喻商枝道了謝,摸索著坐在床邊,用裝鹽水的竹杯漱過口,又拿起布巾在臉上擦了擦。

條件有限,他沒有窮講究。

耳邊始終聽得見大狗獨特的喘氣聲,令他不由問道:“這是你家養的狗?”

溫二妞坐得有些遠,喻商枝畢竟是個漢子,她又是未出閣的姐兒,按理說應當避嫌的。

可家裡就這麼幾口人,也只能她來照顧。

想到喻商枝是大哥認定的相公,與他多說點家裡的事也是可以的。

溫二妞便一邊撓著二旺的下巴頦,一邊說著。

“沒錯,這是二旺,外頭是大旺,二旺和大旺是兄弟,都是我大哥養的獵狗。平日裡,大哥多數時候會帶大旺上山,二旺留下看家。”

二旺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在身後搖出殘影。

喻商枝點點頭,心下了然。

溫野菜既然是獵戶,在家裡豢養幾條獵狗並不稀奇。

從昨日兩條狗聽其命令,幫忙把吳郎中趕出去可以發現,它們確實忠心耿耿,戰鬥力十足。

“你大哥可是一早去鎮子上了?”得知溫野菜不在家,喻商枝遂問道。

“是了,他去賣獵貨,再去藥鋪抓藥。”溫二妞轉過身看了看日頭,估摸著道:“走去鎮上來回要兩個時辰呢,他肯定過了晌午才能回來。”

說完她看了一眼喻商枝,心裡暗自祈禱,這小郎中開的藥最好是管用的。

不然大哥到最後,說不定會落個人財兩空。

就算是上門兒婿,也不能是個連農活都幹不成的,若真是那般,這日子可怎麼過?

喻商枝用完布巾,對溫二妞客氣地道了謝。

溫二妞有些不習慣,“你們會念書的人就是客氣,張嘴就謝來謝去的。”

不得不說,喻商枝確實和村裡那些泥腿子漢子不一樣,怪不得自家心氣頂高的大哥喜歡。

“我去給你拿早食。”

走時還不忘叮囑二旺,“二旺你留下。”

又對喻商枝道:“大旺和二旺記住你的味道了,知道你是我們家人,也會聽你使喚。你要有事,就讓二旺出去叫我。”

喻商枝看不見二旺在哪裡,可二旺很通人性,主動上來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掌心。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使得喻商枝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上一世的喻商枝沒養過寵物,他太忙了。

短短二十幾年,活出了別人大半輩子的密度。

諸如養只貓狗亦或談情說愛這等“閒事”,都不在他的人生規劃內。

哪能想到,一朝橫死後會穿越異世,成了一名哥兒的上門兒婿。

甚至此時,身邊還有一隻守著自己的大狗。

這一刻,喻商枝對自己的重生突然有了鮮活的實感。

但仍有什麼懸浮在半空之中,遲遲不願落定。

**

早食是雜糧粥,上面夾了一筷子鹹菜。

勺子往下一探,還有個圓滾滾的東西在,喻商枝知道那是個雞蛋。

透過原主的記憶可知,如今的朝代叫做大洛,已經很久沒起過戰事。

近十年風調雨順,算是難得的太平年景。

可即使如此,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日子雖好過了些,也好得有限。

比如這雞蛋,就不是誰家都能日日吃得起的。

上輩子喻商枝家境優渥,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

現在碗裡的一個雞蛋,卻都尤為珍貴。

吃完來到這裡的第一頓飯,他放下勺子,輕嘆一聲。

***

臨近巳時末,一大早就出門趕路的溫野菜,在鎮上已有了不錯的進項。

這回帶來的獵貨是精挑細選過的一把野雞毛、五張品相各異的兔子皮,另外還有最難得的——一頭活的成年麂子。

麂子是上山巡陷阱時發現的,被他設的捕獸夾夾傷了腿。

溫野菜給傷口敷了草藥,這兩日一直養在家中後院,喂野草和野果,就等著喜事辦完,帶來鎮上賣個好價。

麂子像鹿,但不是鹿。

肉不多,即使成年,也只有三四十斤,去掉骨頭,更是少一半。

不過因為麂子膽子奇小,實際並不好獵,故而少見,加之麂子皮可以做外袍或者靴子,能賣得上價。

最後這些東西一共賣了大約十八兩半,其中十根完好無損的野雞毛,一根十文,一共一百文,被一個帶著丫鬟的小姐買走,說要回去插在花瓶裡當裝飾,再留一根逗狸奴。

五張兔子皮,品相好的兩張賣了二百五十文,差些的三張,一張八十文,一共四百九十文。

至於那頭麂子,叫鎮上一個酒樓要去了。

說是城裡大戶明日在店裡設宴,恰好缺一道野味。

麂子皮剝下來,正好孝敬給掌櫃的。

溫野菜要價二十兩,最後被講到十八兩。

他沒多計較,本來報價就高,給人留了壓價的餘地。

身後的揹簍就此一輕,他揣著熱乎乎的銀子,轉身進了藥鋪。

涼溪鎮,百濟堂。

這家藥鋪價格公道,溫野菜常來。

他一露臉,櫃檯後的夥計就笑著招呼道:“溫哥兒,今日還是老樣子,抓上七副藥?”

百濟堂的人對溫野菜客氣,原因一是他常來,是熟客,每趟來少說也要花二兩銀子。

原因二是,溫野菜是獵戶,而自家掌櫃好野味。

溫野菜賣了百濟堂掌櫃幾回野雉雞和一回兔子皮,要的價都比外頭便宜,從那以後每次他來抓藥,要麼給抹個幾文錢的零頭,要麼送一包消食的山楂丸子。

因溫三伢的藥不能斷,一個方子抓了這麼久,夥計都能倒背如流了。

剛待轉身開藥櫃,孰料溫野菜卻搖搖頭,掏出兩個新方子。

“勞煩按這兩個方子抓,還是一樣來七副。”

說罷他就立在櫃檯旁等候,再不多言語。

溫野菜出門在外時,慣常如此。

現在民風較從前開放,哥兒拋頭露面的事已不少,可到底孤身在外,易惹閒話。

他每每除了賣貨招徠生意時,總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冷酷模樣。

加上他高大的身形和腰間的匕首,長此以往,還真沒人敢惹。

溫野菜以前也想過將孕痣遮上再出門,橫豎他長得一點不像個哥兒。

奈何村人在涼溪鎮和斜柳村之間來往做小生意的不少,前後遇見了幾次熟人。

後來發現瞞不住,也就作罷。

藥鋪的夥計是兩人搭配做事,一個抓藥,一個稱重,有條不紊。

很快十四包藥就和藥方一起,分開繫好,夥計撥弄著算盤,報了價格。

“溫哥兒,這邊的是三百文一副,一共二兩一錢,這邊的是二百六十文一副,一共一兩八錢零二十文,合計三兩九錢零二十文。”

溫野菜問了句能不能便宜些,夥計撓了撓臉,表示二十文的零頭不好抹,還是送了他一包山楂丸子。

這丸子裡面加了一點蜜,賣的話是十文錢一包,一共六粒。

溫野菜還算滿意,掏出碎銀讓夥計去稱,錢貨兩訖後,他客氣道謝,很快離開。

在他走後,藥鋪的夥計們腦袋湊到一處,低聲議論起來。

他們雖夠不上郎中的級別,可也都粗通藥理,看得懂不一樣的方子對什麼症。

“奇了怪,我怎麼看剛剛那方子,像是個解毒方?那毒怕是還不簡單。”

“這有何稀奇的,興許是家裡有人在山上被什麼毒物咬了蟲。”

最初開口的夥計想想,也是個道理,便止了話頭。

沒多久,就聽見掌櫃在後院呼喝。

“瞧著要變天,快些出來把藥材收咯!”

伴隨著這道話音,屋外驟然颳起一陣大風。

***

風把柵欄門吹得哐哐直響,大旺衝著那處狂叫不止。

坐在堂屋納鞋底的溫二妞聽見了,出聲呵斥,大旺很快也意識到並非是有人上門,聽話地安靜下來。

溫三伢坐在旁邊,埋頭搓草繩。

他身子弱,別人家五六歲的男娃,都已經能算個勞動力,幫家裡幹些小活了。

可他只能做些稱不上是活計的事情,就這樣,一個月裡還有半個月是躺在床上的。

搓草繩就是他常做的事,因溫野菜時常捕獵,需要不少繩子捆獵物,多搓點存著沒壞處。

外頭二旺的叫聲消失後,溫三伢笑著摸了摸不知何時湊過來的二旺腦袋。

過了一會兒,大旺跑到了堂屋門口的簷下,和二旺互相聞了聞,探頭瞧了瞧屋裡,見沒什麼事,又跑到大門口趴下了。

又過半刻,喻商枝自午後的小憩中醒來。

在溫二妞和溫三伢驚奇地注視下,他自己一路扶著牆,從裡屋走到了堂屋。

“喻大哥,你怎麼下床了?”溫二妞把針線放回竹筐,一雙眼睜得溜圓。

生怕眼前的人磕了碰了,等大哥回來自己可沒好果子吃。

“我除了眼睛看不見,沒什麼大礙,也不好總在床上躺著。”

他再往前,手摸了空,想了想道:“勞駕,家裡有沒有合適長度的木棍、竹竿一類的,我借來當個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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