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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眉很快又恢復了笑語盈盈,施全看方進石不說話,就自己接過話頭:“柳姑娘愛說愛笑,真性情也,遇到像柳姑娘這般好說話的好主顧,我做了十餘年的買賣了,也只遇到柳姑娘一個。”施全不善於吹捧別人,但是這次討好柳如眉的話他卻一點也不覺得臉紅。
柳如眉道:“還不是你們錦線莊的貨好,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契書可曾帶來了?先把正事處理好,別是光顧吃酒給忘記了。”
施全趕緊把準備好的合約契書拿了出來:“柳姑娘請過目。”柳如眉擺手道:“這個我就不看了,難道我還信不過施大哥麼,我讓管家把印章拿過來。”她說完下樓而去,馮婉看她走遠,對方進石道:“兄弟,她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的?”方進石苦笑了道:“我也分不清楚,我確實之前沒見過她,可是感覺她又很親切,對我的事全都知道,我也是一頭霧水,可笑的是在西北之時我一個姓柳的也不認識。”
施全道:“汴梁城這麼多家布莊,她偏巧找上了我們買布,別家看都沒看過,我就奇怪,如此看來說不定就是看了兄弟的面子。”
馮婉道:“人家不肯相告,我們也無辦法,總不能客人來買貨,我們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問個清楚才行?人家有自己的顧慮不想讓外人知道身份,我們何必強人所難刨根問底呢?”她這話說完,就看到柳如眉引著那老管家上得樓來,三人立時住口不說。
柳如眉重新坐定,對老管家道:“施大爺的契書帶過來了,不必看了,你蓋個印章。”老管家回了聲“是”然後取下背上背的包袱放在旁邊矮櫃上,在包袱中翻找印章,柳如眉回過頭來:“壇裡還有酒,施大哥肯定未能盡興,來,我們把這酒喝完。”施全說了聲好,柳如眉站起來,把三人面前的小碗都倒得盡滿,到自己時卻只倒了半杯,當然三人也不會說什麼,柳如眉站起來道:“我是主人,先乾為敬。”她拿起碗喝了一小口,馬上拿開道:“好辣。”
施全道:“若是喝不慣,也不必勉強。”說著拿起面前酒碗一飲而盡,馮婉和方進石也都喝乾,柳如眉把自己的半碗酒推到方進石面前道:“你這麼能喝酒,替我把這半碗也喝了吧。”
這酒碗她已使用過,剛才還喝了一口,把自己喝過的殘酒遞給一個男子讓他替酒,方進石儘管臉皮夠厚,也覺得她曖昧的有些過頭,更別說此時有兄嫂在場,他抬眼看去,馮婉微笑的看著自己,施全面無表情的叨菜放進自己碗裡,似乎並不關心。
方進石當然不能說不願意,他端起柳如眉的酒碗放在嘴邊剛要倒入口中,聽得柳如眉“嗯嗯”兩聲,方進石把碗拿開,抬頭望去,柳如眉此時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臉是面向那老管家,老管家正拿了一個四方大印準備在施全的契約書上印上印章。
柳如眉兩聲嗯嗯是對這老管家的,老管家聽到她的暗示停了下來,不解地向柳如眉看了看,柳如眉緊鎖雙眉道:“錯了,你看你拿的什麼印。”老管家看看自己手中的四方大印,頓時恍然大悟,趕緊放下將這四方大印重新裝入一個木匣之中,手忙腳亂的找了一枚另外一個小小的印章出來,柳如眉十分不悅的道:“老糊塗了麼!”這話對一個老人家來說已經很重,可見柳如眉對老管家險些蓋錯印章十分著惱。
方進石看原來老管家拿出來的印面看上去跟成年人的手掌掌心那麼大,只有人手指指節的厚度,灰白色的玉製成,印文一瞥之下看不清楚,不過感覺字數筆畫極多,印鈕好似是兩條絞著的白龍或者是蛇,老管家手擋住了收得又快,方進石儘管離的很近,也未能看清楚。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印章,不過方進石第一感覺就是這枚四方印章必定不凡,不是手握重兵或者大權在掌的人決不會使用這種形制的印章,肯定不是私下做生意的人所能擁有的。
方進石看到印章,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喊了一聲:“壞了!”柳如眉聽到他喊了這句,回過頭來問道:“什麼壞了。”
方進石急忙掩飾道:“也沒什麼,我突然想起來時之前正在燒茶,也沒有把銅茶壺從火上拿下來,只怕此時茶壺也被燒穿了。”
柳如眉道:“一把茶壺也值得你如此緊張,回頭我送你一把銀的。”方進石道:“那就多謝柳姑娘了。”
柳如眉把目光回到桌面,看方進石酒碗中的酒依舊,抬頭向方進石道:“你為何沒喝?嫌棄我曾喝過麼?”方進石忙道:“怎麼會呢。”說完用最快的速度把酒碗中的酒喝光,柳如眉淡淡的道:“若是心中不願,不必勉強。”說完重重坐下,方進石道:“替柳姑娘效勞,我心中願意至極。”
柳如眉不屑的道:“口是心非油嘴滑舌,到時候我有事找你幫忙,你可別推脫。”她說完這話不再理睬方進石,將老管家蓋好印章的契約書拿過來瞄了一眼印章處確定沒錯,隔桌面遞給施全道:“施大哥收好,還是按上次一樣,兩日後開始付錢。”馮婉急忙接過來道:“多謝柳姑娘了。”
柳如眉平靜的道:“大家互惠互利,不必言謝,我還要多謝施大哥教會我這麼多學問呢。”
方進石道:“柳姑娘把這許多貨運回去,可好賣的掉麼,我之前也曾運過一批貨到延安府,卻賠了個底朝天,想來一直心中不服呢。”他依舊不死心,還想透過旁敲側擊來多聽聽關於柳如眉的一些來歷。
柳如眉看了看他道:“綿線莊的貨這麼好,那些小姐夫人的喜歡的很,何愁賣不掉,再說了,我多半都是送人情的,不收別人的錢,你若是能想通這其中的道理,便不難猜出我的來歷。”
方進石道:“就算是借我一個腦袋,我也想不出這道理來。”
柳如眉停了一下,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後直起身來道:“好了,我已告訴你了,你自己好好細品一下了。”方進石聽了卻一臉茫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柳如眉轉過身對施全夫婦道:“這裡起風了,有些寒意,我去加件衣服。”
施全明白她這是下的逐客令,就識趣地站起來道:“天色不早了,多謝柳姑娘的盛情款待,酒足飯飽,我們這就告辭了。”
柳如眉點點頭道:“我讓人送你們出去。”她轉頭向老管家吩咐一句,“叫李霸岡過來。”老管家行了一禮轉身去了。
柳如眉又道:“李管家年級大了,有時頭腦不太清楚,除了生意買賣,別的事我都交給屬下李霸岡來辦,非是生意上的事,可以找他。”施全除了生意買賣,也不會有別的事,她這話又是說給方進石聽的。
過不多時,那銅箍束髮的魁梧大漢走上樓來,只是此次他卻沒有挎著彎刀,他走到近前也不說話,只是拱手彎腰向柳如眉行了一禮,柳如眉道:“你送幾位貴客出去。”
這魁梧大漢李霸岡說了聲“是”然後向施全三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卻並不說話,當真是惜字如金,柳如眉解釋道:“他不喜歡說話,非是慢待各位,還請見諒。”
施全向李霸岡行禮道:“不必客氣,有勞李兄了。”李霸岡當前引路,施全馮婉方進石下了樓梯向外走去,方進石走在最後,他下得樓來,感覺好似有人看他,方進石轉過身來,只見柳如眉已經端坐在欄杆之上,雙手抱膝向他張望,她看方進石回去頭來看,右手放在口邊說了一聲,只是這話她只張嘴並不發聲,以免別人聽到,方進石根據她說話的表情和口型,斷定柳如眉說的一定是一個“蠢”字。
方進石之所以這麼肯定,必然是有他自己的依據。
李霸岡把三人送出這輝月樓,一直到汴河邊的大門樓處,李霸岡也不多說話,行了一禮轉身而走,方進石把馬車趕過來,施全把他從趕車位推下來道:“我知道近一些的路,我來。”
方進石覺得和馮婉一起坐在馬車之中,叔嫂之間總要避嫌,就有些猶豫,馮婉在馬車上打趣他道:“愣著幹什麼,還在想著柳姑娘不回去了?”
方進石上了馬車坐在馮婉對面,有些臉紅自慚剛剛避嫌的想法,施全和馮婉都把他當成最親的親人,自然不會對他有絲毫的防備心,便不會考慮到男女之防。
施全趕了馬車慢慢向前,馬車中馮婉看他不語,就調笑道:“還真是在想著人家柳姑娘?”
方進石道:“嫂子你盡是取笑我。”馮婉向趕車的施全喊了一句:“施二郎停下,你兄弟要下車不回去了。”
施全立時把馬車停下道:“真不回去了?”
方進石趕緊道:“大嫂說笑呢,怎麼能不回去。”施全知妻子說笑,便又趕車前行,馮婉笑呵呵的道:“其實這柳姑娘也很好,要容貌有容貌,要錢有錢,若是和她攀上了親戚,我和你大哥可是發財了。”
方進石道:“她讓你們發了多少財,我全部賠給你們,這買賣生意不做了。”馮婉道:“那可不一樣。”
方進石收了笑容道:“這柳姑娘我之前絕對未曾見過,即使是見過也最多是照了個面,我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馮婉道:“我才不信呢,初次見面她讓你喝她喝過的殘酒?給你咬耳朵說悄悄話。”
方進石道:“我正要給你說呢,剛才她給我悄聲說的是五個字,是罵我的話。”馮婉問:“哪五個字?”
方進石道:“你這個蠢材。”馮婉聽後愣神片刻便低低笑了,方進石看她笑的開心,就接著道:“這姑娘我真是一點也琢磨不透,怎麼也想不明白。”
馮婉收了笑道:“你若是連姑娘的罵是真罵還是另有他意這都不分清楚,真不知你家裡那些女人是如何上了你的當的。”
方進石把後背重重靠在馬車板壁上,嘆了口氣道:“通常這種女人,要麼是特別的狡猾,要麼是特別的簡單純潔。”
馮婉道:“那你覺得這位柳姑娘是哪一種?”
方進石道:“這還用說。”
馮婉道:“你見多了狡猾的女人,便以為天下稍稍腦子花花繞繞的女人都是如此,女人不是這麼分類的,你女人雖然不少,識女人知女人,你的火候還是未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方進石不禁道:“你說這柳姑娘簡單?吃了一下午酒,說了那麼許多話,我卻連她是誰一點頭緒都沒有。”
馮婉正色道:“別的不知,一個年輕少女,肯豪爽得跟不相熟悉的男人喝酒,不設防的把金碗銀筷拿出來招待她認為值得好好招待的朋友,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隨著自己的心情行事,那她肯定不復雜不狡猾。”方進石低頭想著馮婉的話,馮婉又道:“那金碗銀筷你不會認為真是用來招待我和你大哥這兩個平頭布衣賣布的奸商小民吧,我和你大哥就是再吃齋唸佛兩輩子,也用不上金碗銀筷吃飯喝酒,那還不是沾了你的光。”
方進石聽了馮婉的這一番話,細想一下也承認馮婉說的有些道理,他扶著額頭想了想才道:“只是我之前從來沒見過她,就算是她之前知道我,而且一看這姑娘必定出於大富大貴之家,眼界何其高也,自問我何得何能,能讓這位柳姑娘對我一見傾心,我實在想不通。”
馮婉道:“你要是沒有騙我,這也確實奇怪,我也是想不通,只能說兄弟你桃花滿天紅,攔都攔不住,或者這位柳姑娘有過其他人難以想象的經歷,對你中了邪了也是未必。”
方進石笑了道:“桃花滿天紅,正好釀造桃花酒,九里桃花醇我可是有一段時間沒喝過了。”
馮婉卻不讓他故意用桃花酒另起話題,道:“這兩天你沉住氣,以我看來,這柳姑娘必定會主動再挑時機和你見面的。”
方進石笑了道:“我家裡的女人已經夠讓我煩了,見她何來。”馮婉道:“一切由你,大嫂我可是也不願意在你的妻妾那兒做個惡人。”
方進石低頭笑了笑,他沒有告訴馮婉,其實柳如眉在他耳邊不僅說了“你這個蠢材”這五個字,還跟著又說了“明天午後再來”這六個字,既然柳如眉是在他耳邊悄悄說的,自然是不希望施全夫妻聽到,他想了想,還是先不告訴他們了。
施全趕了馬車走在汴梁城的道路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天空又開始下起小雨來,路上行人很少,馬車車輪碾壓在石板路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方進石眼見雨下的越來越大,心中嘆了一口氣,因為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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