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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不滿的看客們無不充滿了期待,無不認為今晚的觀擂太值了,除了極少數人,比如林清兒,輕柔的聲音失去了一貫的風采,有氣無力道:“列位看官,跟犼打擂非同小可,臺下需做一些準備,請耐心等待。”
看客們的反應卻空前狂熱,一再呼喚少年的名字:“破曉!破曉!破曉……”
少年深呼吸一口氣,緩步上前,雙臂張開,如沙場點兵的將軍一般,去迎接未知卻註定險惡的一戰。
林清兒默默下了擂臺,操持準備工作。
破曉的眼皮一跳,忽然發現胡不為的坐席上,不知何時多了兩人。
那張方桌,胡不為原本是居中而坐,兩側無人,現在他坐於左側,右側之人木面道髻,不是藥行首是誰?
兩人中間則坐著一箇中年男子,一襲白袍,沒有蒙面,白麵有須,劍眉威目,不拘言笑,正氣凜然。
而胡不為傾著身子在跟中年男子說著什麼,顯得很是尊敬。
什麼人有資格跟食行首、藥行首同席,而且是正位?中年男子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鬼市因水而興,掌握鬼市命脈的三行首又以水行首為尊,中年男子除了是水行首還能是誰?
三行首坐在一起,周圍好像並無人認識,可見地位越高,越是低調。
胡不為談興很高,跟水行首說完,又對藥行首誇誇其談,他一定認為,破曉今天死定了,他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裡,欣賞著破曉的死。
有那麼一瞬間,破曉的意識出現了抽離,自己周圍的一切漸漸扭曲,逐漸幻變成一張無邊無際的巨網,逐漸收攏,要將他扼殺、從網眼中撕成一塊塊碎片……
直到他聽到林清兒的聲音響起,意識才迴歸本體:“請擂手挑選武器!”
既然跟屍魃的最強者打擂,破曉至少擁有了挑選武器的自由,
他回頭看著白牆上的一排武器名稱,眼神略微遲疑,驀地如電如炬,向空中伸出手去,大喝一聲:“棍!”
擂臺的前端突起,一根鐵棍緩緩伸出,破曉擎起鐵棍,向空中一抖,頂天立地。
破曉並不擅長使棍,但正如他從未見過犼,不知道什麼武器對付它更合適,但冥冥之中,他覺得棍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這塵世間有一張巨網,每個人都在網中央,但總有人,天生就是為打破這張網而生的!他,破曉,或許不是這個人,但他要做這個人!
彷彿感受他的自信,臺側林清兒的聲音一改柔媚,清越地大聲宣佈:“奴家林清兒,今兒請列位做個見證!只要破曉打贏了此擂,奴家便從良嫁於他,此生此世,生死相隨,永不言悔!”
破曉身子大震,明知小娘皮貌似激勵他的鬥志,其實是對他臨終前的告慰,也就是說,她也認為他死定了。
他並不點破,仰天大笑:“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破曉得此紅顏知己,死亦足矣!”
一時間,臺下的一眾少女,無不被感動得熱淚盈眶、肝腸寸斷。
便是鐵石心腸的男子,也有心兒被狠狠撞了一下的柔情泛起。
首排的胡不為,充滿嫉恨的雙眼中,竟透出一絲疑惑和擔心,他在疑惑什麼,又在擔心什麼?
居中而坐的水行首手捻鬍鬚,微微頷首。
右側的藥行首則眼神飄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感人的前奏終要結束,殘酷的正戲即將開場。
激盪的鼓點響起,臺下驟黑,分外白亮的擂臺上響起了機括聲。
所有的看客,無不屏息靜氣,盯著緩緩上升的鐵籠。
跟額貼黃符的屍魃不同,犼在籠中登臺,說明鬼畫符對它不起作用。
而三面羅網則升高至頭頂的白紗,一如天空之擂,顯然為了防止犼脫網而去。
一聲鑼響,破曉的雙眼驀地瞪得老大,只見從下撤的鐵籠中,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緩緩爬了出來,猱形披髮,形似猿猴,豁然是破曉在那座土地廟見過的旱魃神像模樣。
但又有所不同,它更真實更鮮活,通體覆蓋了一層銀色的細細毛髮,閃閃發亮,曲線玲瓏,身後拖著一條光光的尾巴,怪異卻不違和。
這就是犼?屍初變魃,再變為犼,它生前定是個人,而且是個女人,因為雌性特徵明顯。
原來林清兒口中的無知小民並非憑空臆造出一尊旱魃神像,而是真有原形。
臺下的看客皆鴉雀無聲,傳說中的犼可是個僅次於魃的兇物,誰也不敢招惹它,引起它的注意。
只見犼小心翼翼地爬到破曉跟前,仰起頭,從烏黑蓬鬆的披髮中露出一張長滿銀色細毛的尖臉,似人非人,或許因為臉小的原因,襯得兩隻眼睛特別大、特別圓,一眨一眨的,看起來天真無邪,好奇地打量著破曉,然後慢慢地站了起來。
破曉的眼前一陣恍惚,竟然在犼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絲無邪的影子,忽然冒出一個連自己都吃驚的念頭,莫非無邪重生在犼的身上?
民間傳說中,仙人的重生有好幾種,比如投胎、奪舍、尸解……其中就有靈魂附體。
無邪既是女魃主魂,肉體消失後,靈魂附在同為旱魃一脈的犼身上,亦不無可能,或許也有一個覺醒的過程。
一念及此,破曉幾欲難以自持,拼命地提醒自己,這是自己的對手,會要了自己小命的對手!
就在這時,犼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然變紅了,彷彿一滴鮮血滴在了清水中,迅速漾開,眨眼之間,它的全身變得血紅,也不知是面板變紅還是細毛變紅,小臉一變,張開非常小的尖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又尖又利,就像某種動物的尖牙,閃電般地向前一探,對準破曉的頸部咬下去!
激盪而來的死亡氣息一下將破曉澆醒,他的丹田一熱,先天本能爆發,眼前的世界倏然變慢,卻不影響犼的速度,顯然它的本能也是先天的。
但冥冥之中,破曉好像收到了什麼指示,身子瞬間一側,僅僅毫釐之差,犼的尖牙咬在了空處,發出清脆的碰瓷聲。
它顯然有點迷惑,又是一口咬下,還是咬個空,因為破曉又是以毫釐之差側了一下身子。
臺下的看客一片驚呼,犼的動作非常快,快得都看不清,但破曉明明好像原地未動,竟然很輕巧地避開了。
首排的胡不為將吃驚而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藥行首身上。
藥行首的臉藏在木質面具下,安坐如山,泰然自若。
而臺上的破曉,此時非常想出手反擊,卻又覺得對著可能是無邪重生的犼,實在下不了手,猶豫不決,錯失良機。
這時的犼,小臉又恢復了天真懵懂,雖然血紅依舊,卻楚楚可憐地望著破曉,無比溫柔地張開雙臂環抱上來。
破曉明知不該對它有這種擬人化的感覺,但腦袋又一陣迷糊,只覺眼前的犼既像無邪、又像林清兒,說不出的親近可人,他忘了閃躲,任由它的身子貼上來,軟玉在懷,那種滋味是他此生不曾嘗過的。
驀地,他感覺從軟玉之中,伸出兩排堅硬的東西,迅速地箍向自己的肋部,有如刀片,插入他的身體,襲向五臟六腑,劇痛頓起……
破曉只覺五臟六腑快被挖了出來,本能地運足全身力量向外一掙,竟沒掙開,那兩排刀片,彷彿已經長在他的肉裡,再看犼的朦朧血眸,他神志一迷,身子又一軟,大有任其宰割的意願。
犼的眼睛!
生死一線,破曉醍醐灌頂,當即閉上雙眼,杜絕跟它視線的接觸,大腦捕捉到稍縱即逝的靈光,猛地將鐵棍向自己和它的胸間一插,一道冰涼隔開軟玉之體,順勢向兩邊一絞,終於從犼的死亡溫柔鄉中掙出。
破曉將鐵棍在身前連掃幾下,才敢睜開雙眼,只見犼儼然一個婀娜少女,亭亭玉立在不遠處,一雙血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正將兩隻血淋淋的手指輪流伸進嘴裡舔吸,彷彿在吃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明明是猴形,卻有一種不可描述的妖魅之感,令破曉的身子又是一晃。
其實,不只破曉一人,幾乎所有的男看客,都看得目眩神迷,生出被犼吃了也心甘情願的衝動。
而大部分的女看客,則有自愧不如、自慚形穢之感。
一個兇物,卻能媚惑眾生至此,果然亂世出妖孽,古人誠不欺我。
破曉感覺自己又無法擺脫犼的迷之凝視,一聲大喝,張口噴出一道血箭,卻是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喚醒了幾欲迷失的心神。
他用眼角的餘光罩住犼,雙手掄起鐵棍,當頭打下,再無憐香惜玉之心,它絕非無邪重生,因為無邪寧可犧牲自己,也不會要他的命!
“咯咯……”犼發出類人的尖笑聲,輕輕向後一跳,鐵棍落在它的纖足下,火花四濺。
破曉刻不容緩,連續揮出幾棍,不遺餘力,唰唰唰……
犼輕靈窈窕的身體連續向後翻騰,烏黑的披髮和光光的尾巴隨之飄甩,動人之極!
破曉看似佔了上風,將它逼向擂臺的邊緣,卻一根毫毛也沒有傷到它。
犼的最後一翻,變成了四肢倒掛在羅網上,彷彿是個大壁虎,一聲尖嘯,毫無先兆地展開反擊,一腳踢在破曉的鐵棍上。
“啊!”破曉一聲慘叫,連棍帶人,破麻袋似地摔了出去,竟然連閃避的動作都不及做出,犼實在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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