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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豐已經忘記了《愛跳舞的小象》的具體內容。
但他還依稀記得——
那天下午,當語文老師離開教室,他從最前排抽出作業紙,大笑著對全班人念出作業紙上的故事。
“你這麼笨重,怎麼會跳舞呢。”
這句話,他曾重複唸了三次。
姚良材抿緊了唇角,身體因過度震驚而戰慄。
在周豐念故事的時候,他大笑著衝過去與周豐爭搶作業紙,兩人玩鬧的過程中,薄紙被他撕成兩半,踩在腳下,落滿腳印。
費舒雲回頭,想要看看江泛月此刻的表情,卻又在最後一刻失去了與江泛月對視的勇氣。
當時她站在周豐和姚良材的身邊,看著他們笑鬧,不斷拍手叫好,直至鬧劇落幕。
“可我只是想跳舞啊。”
想跳舞,可是會被嘲笑的啊。
考試時間快要到了,其他老師抱著試卷和保溫杯離開辦公室,徐康泰依舊坐在辦公室裡,目光直直落在報紙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在混沌中努力回想,那天好像是放假前一天。
因為即將迎來漫長的假期,人心不免浮動,他在批改作業時就有些隨性。
當那大象小象的詞語鑽入腦海,徐康泰甚至都沒有細看,就隨手在作業上打了個d,並拿這件事情當作典型,對江泛月進行批評,還揚言她再在作業上寫這種東西,就要請她家長來學校。
“小象會跳舞嗎?”
再堅持跳舞,可是會被批評的啊。
今天上午要考英語,這是江泛月學得最差的一門科目,所以她一直在看自己整理的錯題集。
正看得認真,耳邊響起一道刺耳的劃拉聲。
江泛月隨意抬頭,卻見周豐滿臉震驚地看著她。
那表情,彷彿活見鬼了般。
而後,費舒雲和姚良材也紛紛回頭,表情如出一轍。
江泛月挑眉,視線微轉。
果然,三人手裡都握著報紙。
從她決定重寫依依的故事,她就知道自己會遇到類似的場景。
即使遭遇了否定、嘲笑、批評,依依還是在堅持自己的夢想。直至今日,它終於在象群面前翩翩起舞。
監考老師抱著空白卷子,從前門走進教室,注意到周豐直愣愣杵在那裡,她拍了拍講臺,讓大家坐下,準備開始考試。
周豐暈乎乎坐了下來。
姚良材盯著英語卷子,完全靜不下心。
費舒雲聽著英語聽力,只覺有人在她耳邊嘰裡呱啦。
江泛月運氣不錯,無論是聽力還是閱讀理解等題目,她在複習階段都曾經遇到過類似的考點,所以此時做起題目來得心應手。
待到做完整張卷子,江泛月還有足夠的時間再檢查一遍答案。
叮鈴鈴——
交卷的鈴聲響了起來,監考老師收齊卷子走人,不少同學吆喝著要去吃飯,二妞也從隔壁班跑來找江泛月。
江泛月走到二妞面前,與她手挽著手,高高興興走去食堂。
轉瞬間,教室裡只剩下周豐三人。
三人面面相覷。
“真是她……”良久,姚良材艱難出聲,打破沉默。
“嗯……”費舒雲應了一聲。
“是她又怎麼樣。”周豐嘴硬,“我們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發現,不行嗎?”
費舒雲冷笑:“就你剛剛那誇張的反應,你好意思說自己什麼都沒發現嗎。”
周豐:“……不裝糊塗,難道你還想跟江泛月道歉?”
此話一出,三人再度沉默。
去吃午飯的同學陸陸續續回到教室,下午還要再考一門科目,有人選擇繼續複習,有人選擇趴在桌子上睡會兒。
費舒雲腦子有些亂,坐著發呆。
同桌看了她好幾次,終於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胳膊:“你怎麼了,今天一直有些神不守舍的?”
費舒雲嘴巴張合幾次,想把報紙的事情告訴同桌,但話到嘴邊又搖了搖頭:“沒什麼,英語考砸了心情不太好。”
同桌想了想,提議道:“你要是複習不下去,不如看看報紙,平復一下心情?”
費舒雲抿唇,終於還是再次拿起報紙。
姚良材和周豐注意到她的舉動,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也拿起了報紙。想要把故事獻給全世界缺乏勇氣的孩子,以及曾經是孩子的大人們,是因為故事的作者也曾經是其中一員。
辦公室裡,徐康泰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坐了很長時間。
他當了二十多年老師。
這些年裡,他逐漸養成了一種偏執獨斷的性子。
因為對於十二三歲的孩子來說,老師就代表著一種權威,他們不敢隨意頂撞他。
偶有一些頑劣的孩子,在他喊他們的家長過來學校後,也會被他們的家長摁著道歉。
幾個月前,數學老師就曾經告訴過他,《大樹爺爺》的作者叫江泛月,可他當時是什麼反應?
他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
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他教的學生怎麼可能做到。
後來,他一直在暗地裡關注作者江泛月,卻從來沒有想過去向學生江泛月當面求證。
明明只需要在上課前、下課後隨意問上一句,就能夠得到準確答案,他卻捨近求遠,迂迴輾轉。
數學老師抱著卷子回到辦公室,笑問道:“徐老師,你還不去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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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瞥見徐康泰面前的報紙,她說:“在看報呢?你們的語文卷子都改完了?”
徐康泰回神,回答了後一句話:“都改完了,隔壁班張老師在負責統計分數,一會兒應該就把成績單拿過來了。”
數學老師點點頭,正要繼續批改她的數學卷子,就見徐康泰轉過身,遞來一份報紙:“周老師,你能不能抽些空,幫我看看這篇文章為什麼寫得好啊?”
“你是語文老師,還需要我來幫你看看?”數學老師開了句玩笑。
徐康泰胸口一疼,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在徐康泰把報紙收回去前,數學老師伸手取走報紙,低頭一瞧:“《大樹爺爺在冬天離開了》?咦,這篇文章不是好幾個月前我推薦給你的嗎?”
“是的,你看了嗎?”
“看了,唉,不瞞你說,我當時差點看哭了。”
徐康泰咬了咬牙,終於說出自己心底的想法:“難道你不覺得這篇文章很幼稚嗎?文筆也不出彩。”
數學老師愣了愣,組織語言:“你說的這些,可能確實是它的缺點吧。但我在看這篇文章的時候,完全被它的情感打動了,倒是完全沒有關注過你說的那些形式。”
這次輪到徐康泰愣住了。
數學老師沒注意到徐康泰的異常,繼續道:“還有啊,這個作者是不是寫了《許願鏡》?我孫女很喜歡看她的,說她每個故事都能寫到孩子心坎裡,每次報紙一出來,就抱著報紙一個勁喊江泛月姐姐。我孫女說,《許願鏡》最近在她班上可火了,他們語文老師組織讀書活動時,還挑了《許願鏡》裡面的故事念給他們聽……徐老師,你還在聽嗎?”
徐康泰回過神,擠了好久,才擠出一個笑容:“在的在的。”
“要是這個作者就是一班的江泛月,你身為她的語文老師肯定能大出風頭,咱們初中也能出一個名人。這麼多年來,我們濟香中學在市裡都沒露過一次臉,校長臉上也無光啊。”
數學老師感慨道,見徐康泰沒有再搭話,她談興淡去,低頭批改數學卷子,爭取在學生放寒假之前改完。
徐康泰挪動身體,僵硬坐正。
他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心情,開始閱讀《愛跳舞的小象》。
他看得很慢,近乎一字一句地看著。
那曾經讓他詬病的文筆,已經脫胎換骨。
流暢,舒服,揮灑自如。
不像是在寫,倒像是在用文字給讀者呈現一部動畫片。
那曾經讓他嫌棄的幼稚,已經再無痕跡。
寫的是小象依依和其它動物的故事,卻又像是在寫人生百態。
那專||制、採用打壓式教育來教導小象的老象王,更是讓徐康泰生出了一絲詭異的代入感。
在逃離象群之前,依依當著所有族人的面,指責老象王:
“所有動物都會犯錯,而你錯在太傲慢,錯在不信任自己的學生,錯在不懂得欣賞學生的優點。”
“教書育人,你卻只勉強做到了教授學業。象群之禍,由你而起!”
至此,故事未完待續。
大冷天的,徐康泰竟然看得出了一身冷汗,牙關都在打著顫。
“徐老師,你沒事吧?要是身體不舒服,你就早點回去休息。”隔壁二班的語文老師拿著成績單走了進來,被徐康泰那副失態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徐康泰擦擦額頭:“我……我沒什麼事,張老師,成績都統計好了?”
“你別太勉強自己。”張老師又勸了一句,這才揚了揚成績單,帶著一點點兒酸道,“徐老師,你們班這回是出了一個好苗子啊,有個叫江泛月的學生居然考了116分,這個成績放到市裡,都是能輕輕鬆鬆排進前十的。”
徐康泰唇角發抖,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
交卷鈴聲響起,本學期最後一門科目終於考完。
雖說卷子難度對江泛月來說還能接受,但江泛月也忍不住長舒口氣。
她正要將桌子上的文具全部收進書包裡,一轉過頭,竟然看到姚容穿著一身淺灰色風衣站在走廊外,手中握著一把沾雪的長傘。
這幾個月裡,不只江泛月有了巨大變化,姚容也同樣是。
一身淺灰色風衣不算時髦,但配著姚容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的從容,就分外引人注意。一班不少學生都好奇地打量著她,猜測這是班裡哪個人的媽媽。
“媽媽,你怎麼來了?”江泛月揹著書包,小跑到姚容身邊,驚喜道。
姚容朝她一笑,微微彎下腰,說:“我來跟你說一個好訊息。我今天去了趟市一中,市一中的校長說可以給你開個證明,讓你下學期轉去市裡讀書,你願不願意去啊?”
之前姚容就跟江泛月說過,新的一年會搬去市裡住。
母女兩相依為命,江泛月肯定要跟著姚容一塊兒去市裡的,這樣一來,江泛月就不方便再留在濟香中學上學了。
只是,江泛月沒想到她居然能進市一中。
那可是市裡最好的初中啊。
似乎是看出了江泛月的疑惑,姚容略揚了揚音量:“我在市一中附近買了一套房子,又拜託肖編輯寫了封推薦信,證明你是《許願鏡》和《愛跳舞的小象》的作者。市一中的校長說,只要你這次期末總分不低於550,就可以順利入學了。”
數學老師抱著批改好的卷子來到一班,聽到這番話,險些把自己的腰都給閃到了。
一班的同學基本都沒走,因為姚容沒有壓低聲音,許多人都聽到了她的話,於是在以震驚的目光看了江泛月一會兒後,他們又忍不住偷偷瞄向了費舒雲、姚良材和周豐。
尤其是費舒雲和姚良材。
一班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喜歡《許願鏡》。
一班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們一個和江泛月非常不合,一個給江泛月取過外號,還傳過江泛月很多壞話。
費舒雲三人臉色變幻,懊悔的情緒終於清晰浮現在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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