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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非將小男孩放到座位上,替他繫好安全帶。

他有些慶幸,小男孩和其他實驗體全部都被注射了鎮定劑,暫時陷入昏迷,不需要面對這些如刀言辭。

可又有些懊惱,他做事似乎總是太粗心,出來之前他應該用外套裹住小男孩的臉。

但最後湧上心頭的情緒,是無力。

就算暫時昏迷又怎樣,就算他記得用外套遮住實驗體又怎樣,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實驗體始終會清醒,民眾也總會注意到實驗體的長相。

將實驗體帶回到中央研究所時,已經是深夜。

平時這個點依舊燈火通明的中央研究所,現在幾乎沒什麼人在走動了。

從蕭白出事後,就不斷有軍隊來到中央研究所抓人、帶走各種資料,整個中央研究所人人自危,自然沒了認真工作的心思。

鹿非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級別較高的研究員,拜託他騰出地方安置這些實驗體。

研究員有些為難。

“這是姚容姚博士的意思。”鹿非強調。

研究員的動作才快了幾分,找到一間空置不用的房間:“這位中校,不是我不想接手實驗體,我們研究所的安保力量已經被撤走大半,如果這些實驗體醒來後有過激行為,我們沒辦法應對啊。”

鹿非說:“我會把他們捆得很結實。”

研究員依舊不放心,再三向鹿非確認:“我聽說這些實驗體的身體素質,足以媲美高階異能者,捆好了就能保證不會出問題嗎?”

鹿非明白他的顧慮,雖然覺得沒有必要,還是表示會留兩個下屬守在這裡。

研究員稍微安心了一些,又問:“那除了提供一個地方關著他們,我們還需要為他們做些什麼嗎?”

“……每天給他們注射營養液,維持住他們的身體機能。”

研究員又問:“就只用做這些嗎?”

“對,暫時就先這樣。放心吧,就是在這裡關幾天,等上面的人騰出手,就會來討論怎麼救治他們了。”

研究員關上房間大門,領著鹿非往外走去,聽到鹿非這麼樂觀的說法,研究員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小聲道:“他們的身體已經異化到了這種程度,基因肯定出現了嚴重的問題,而基因層面的變化是最難逆轉的,這要怎麼救啊……”

一時嘴快,等到說完這句話,研究員是恨不得用膠帶來封住自己的嘴巴。

哎,他這張嘴啊,這麼多年來他都沒能再往上升一步,不就是因為總喜歡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嗎。

只希望這個中校的脾氣不要太暴躁,別把他的話往心裡去。

鹿非確實沒有生氣。

他知道研究員沒有惡意,也知道研究員說的是真的。

事實上,他了解的事情比研究員多得多。

當初還沒逃出地下研究所的時候,他就聽地下研究所的人說過:

當一個實驗體的基因不穩定度達到30以上,就隨時都會異變為怪物,那時的他們,還殘留著屬於人類的意識,但按照基因層面對人類的定義來說,他們已經算是另一種生物了。

他經歷過和這些實驗體一樣的不幸遭遇,他能清晰體會到這些實驗體的切身之痛,卻又遠比他們要幸運很多——

在他的基因不穩定度險些突破30時,他被姚博士救了出來。

所以靠著基因穩定劑,他可以一步步恢復成正常人類。

這些實驗體卻永遠失去了變回正常人類的機會。

鹿非輕聲道:“不管怎麼樣,這幾天就要先麻煩你們了。我要是有空,會過來看他們的。”

研究員嘆了口氣,保證道:“沒問題,我會好好看顧他們的。都是些可憐孩子。”

離開這裡,鹿非又馬不停蹄回到了排水口附近。

“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也不先回別墅睡一覺再來。”宋修平嘴裡抱怨道。

鹿非笑問:“這些實驗體清醒了嗎?”

宋修平也就是抱怨一句,人都來了,還得再趕回去不成:“有幾個實力比較強悍的已經恢復清醒了,我帶你去看看吧。”

那幾個清醒的實驗體,正被嚴密看守著。

鹿非沒有讓宋修平跟著過去,而是獨自一人走到了他們面前,在他們戒備的目光中,直接盤腿坐到了他們面前。

“你們是所有實驗體裡實力最強的,對吧。”

沒有實驗體回話。

他們都認得鹿非。

在之前的戰鬥中,這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將一半的實驗體放倒,他們幾個也都是栽在他手裡的。

鹿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隨手脫掉身上的軍裝外套,只剩裡面單薄的短袖。

“我們是隸屬於西南基地的正規軍人,番號西南第一軍。”

就彷彿與同齡朋友聊天般,鹿非的語氣很放鬆:“別看我年紀不大,但我的軍銜已經到中校了,現任西南第一軍主將。”

“我的實力如何,你們也知道了。”

“可能我的年紀沒比你們大,但是我們打個商量怎麼樣,以後你們就認我當老大,幫我好好約束那些還在昏迷著的人。”

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小,長著麋鹿角的女孩瞥了鹿非一眼,又迅速挪開。

但鹿非依舊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說得越發起勁。

麋鹿女孩皺了皺鼻子,終於忍不住了,嘗試了兩次如何發聲,語氣細軟而沙啞:“你好囉嗦。”

鹿非:“……”

這要不是個小姑娘,他已經要捋袖子了。

哦不對,他昨天為了制服他們,確實朝人家小姑娘動過手。

“雖然很吵,但是我不討厭你。”麋鹿女孩又道。

鹿非笑了笑,追問:“為什麼不討厭我?”

麋鹿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從她被抓進地下研究所後,她見過無數雙眼睛。

貪婪,冷漠,厭惡,警惕。

只有這一雙眼睛是如此平和,就算是動手打暈她的時候,眼中的情緒也並非兇狠,而是透著淡淡的難過。

另一個半張臉長滿絨毛的虎狀少年突然冷漠道:“既然能控制住我們,為什麼不殺了我們?”

鹿非反問:“我為什麼要殺了你們?”

虎狀少年的聲音變得格外尖銳激昂,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你應該直接殺了我們,你以為現在這是在為我好嗎,你以為我需要你憐憫我嗎,如果真的這麼有同情心的話,你現在就應該殺了我!哦,如果你不想充當壞人角色的話,那也沒關係,解開我身上的繩子,我可以自裁!”

被吸引注意力的眾人陸續開口相勸。

“地下研究所已經被一網打盡了,這意味著,從此以後你們都可以擺脫地下研究所的控制,重新恢復自由了。”

“是啊,你們不想回家嗎,你們的家人肯定一直在尋找你們。”

“最糟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你們放心吧,基地不會不管你們的。”

虎狀少年譏諷一笑,閉上眼睛沒有再開過口。

於是那些剛剛還在勸說的聲音也復歸沉默。

只有露深夜重的嗚嗚長風,穿過星辰下的蒼茫曠野,幽幽迴響。

如泣如訴。

彷彿有人在深夜裡,極力壓抑著,卻還是會不小心發出哭聲。

為什麼恢復了自由,還會這麼悲傷。

是不是,他們已經猜到了結局。

異形,異種,高危險性……這是一場已經能被預見的悲劇嗎?

鹿非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如果連他,連與實驗體有過相同經歷的他都不站出來做些什麼,那這些實驗體在逃離喪心病狂的人|體實驗後,又會在他們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再次陷入一場大型的輿論謀殺。

難怪今天他去找姚博士,姚博士忙到連多跟他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

原來災後重建工作,遠比結束災難複雜。

拯救也遠比摧毀麻煩。

鹿非轉過了身,微微壓下衣領,露出被遮擋住的陳年疤痕。

普通人也許不知道這個疤痕意味著什麼。

但麋鹿少女、虎狀少年他們看懂了。

因為在他們身體的相同部位,深埋有一個黑色的晶片控制器。

“你……”虎狀少年驚愕出聲,“你是什麼人。”

鹿非平靜道:“你們應該不認識我,但我在地下研究所裡的代號,是九號。”

“你的身體……”麋鹿少女低聲道。

“我的面板曾經變成過鱗片,眼睛也曾經變成過金色豎瞳。”

“完全看不出來。”虎狀少年說。

麋鹿少女眼裡卻劃過一絲期待。

忽略掉那異變的地方,她的五官其實非常漂亮。

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本也是最愛美的年紀。

鹿非認真看著他們,強調道:“我不想欺騙你們,也不想給你們任何不可能實現的承認——我是例外,我能恢復到這一步,你們卻很難,甚至有可能永遠都會保持這副模樣。”

剛剛燃起的一縷期望又寂滅了,麋鹿少女低下頭。

“我知道你們在害怕什麼。”

“你們在害怕旁人異樣的眼光,你們恐懼從親朋好友眼裡看到厭惡——因為有時候,連你們自己,都會覺得自己是怪物。”

“我說得對吧。因為我以前也是這麼看自己的。”

“但是啊……”

夜風洶湧,沙塵滾滾,鹿非兩隻手撐在身後,唇角與眉眼一併彎了起來。

“我媽告訴過我一番話。”

“她說,相比起那些死去的成千上萬的實驗體,我熬過了痛苦,得到了實力,還獲得了自由。”

“這樣的我,這樣的你們,怎麼會是怪物呢。”

“我們是生命的奇蹟啊。”

不少陸陸續續轉醒的實驗體都聽到了這一番話。

那些守在火堆邊的異能者也都清晰聽見了。

姚容穿著一席風衣,不知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也不知在火堆旁站了多久。

火光與星光一併落入她的眼裡,於是她看向鹿非的目光裡,始終帶著溫柔讚許的光芒。

“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事情,也許就是改變世人的偏見。但是,我們身體裡擁有如此強大的一股力量,為什麼不能用這股力量,去嘗試著戰勝偏見?”

“我在西南基地待了四五年,沒有殺過一個好人,沒有做過一件壞事,還立下過無數功勞。沒有人恐懼我,他們反而在崇拜我所擁有的力量。”

“你們可能會想,我能扭轉偏見,是因為我的相貌與正常人無異,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鹿非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把扯下那個假的遊戲手環:“那你們放心好了,我回去之後就會告訴所有人,這個被譽為西南基地第一強者的風葵中校,其實是一個名叫鹿非的實驗體。”

“在這件事情上,我會始終與你們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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