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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的手機正在播放一段道歉影片——

影片裡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穿著黃色套頭衛衣。這件衛衣太過寬鬆,襯得他的身形越發瘦弱單薄。

他死死低著頭,似乎有人喊了他一聲,他才倉惶抬頭,露出一張憔悴疲倦的臉。

彈幕裡,群情激憤。

【許危衡片場耍大牌,損壞劇組財物,快道歉!】

【當眾毆打許意遠,還造許意遠的謠,你向許意遠道歉了嗎!】

【自作孽不可活,摔壞記者相機的時候,你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嗎!】

如同所有人期待看到的那樣,漫長的沉默之後,少年一點點彎下了他的脊背,用沙啞青澀的嗓音,一遍又一遍,機械重複著。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但是,這場大型的聲討依舊沒有落下帷幕。

新的苛責再度襲來。

【你對我家哥哥造成的傷害,是幾句對不起就能彌補的嗎?呵呵,一點誠意都沒有!】

【許危衡滾出娛樂圈!】

【許危衡退出娛樂圈!!!】

***

就在少年說出第四遍“對不起”時,手機的主人姚容睜開了眼睛。

她正坐在一輛長途客運汽車上,車裡除了她之外,只有司機和一對老人、一對情侶,而且都坐在前排,所以坐在最後排的原身才會放心外放。

將這段已經看了不下十遍的影片暫停,姚容轉過頭。

藉著車窗倒影,她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樣。

原身的骨相非常好,應該是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面板暗黃髮沉,眼底一片青黛,再加上曬得膚色偏黑,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背脊微微佝僂,頭髮亂糟糟披散著,髮尾乾枯發黃。應該是生活比較操勞,沒怎麼把時間花在打理自己身上。

簡單分析了下原身的情況,姚容在腦海裡呼喚系統。

【叮!宿主你好,我是你媽001系統竭誠為您服務!】

姚容是時空管理局的一名任務者,之前一直在女配部任職,近來時空管理局開闢了新部門,力邀姚容前來坐鎮。

她會穿進書中世界,成為炮灰的媽媽,拯救他們的人生,讓他們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

“傳送劇情吧。”姚容提醒,開始接收原身的所有記憶和情感。

原身也叫姚容。

她年輕時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和前夫生了一個兒子,取名為許危衡。

許危衡三歲那年,原身與許父離婚,孩子被判給許父。

沒過多久,許父又重新組建了家庭。

女方帶來了一個與許危衡差不多大的孩子,名字叫許意遠。

兩個孩子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卻擁有截然相反的處境。

許意遠的需求永遠排在第一位,他可以考得差,可以提出任何匪夷所思的要求,可以盡情撒潑哭鬧,從幼兒園起接受的教育就是最頂尖的教育。

而許危衡的需求,永遠都會被無視。

他是活在這個家裡的透明人。

他甚至不能表現得比許意遠更好,只要他在某方面比許意遠優秀,就會連著好幾天受到後媽的冷言冷語。

慢慢地,許危衡學會了藏鋒。

接受了足夠多的精英教育,隨著年歲漸長,許意遠變成了別人家的孩子,而許危衡也從藏鋒變成了真的笨拙。

但許危衡也有過一段耀眼的經歷。

六歲那年,許危衡被國內知名導演陳導相中,請去參演了一部名為《2050》的末世災難片,在裡面扮演一個叫“星星”的孩子。

電影上映後,《2050》火了,“星星”也火了。

無數網友因“星星”的童言童語淚灑電影院,筆鋒最尖銳的媒體也對他不吝誇獎,稱他的眼睛靈動得彷彿會說話,陳導更是對他誇了又誇,說許危衡就是自己心目中的“星星”。

也許是為了抓住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初中畢業後,許危衡選擇進入娛樂圈。

憑著一張遺傳自母親的臉,還有《2050》的參演經歷,許危衡剛在公眾面前露面時,引發了不少關注。

但是,當許意遠也進入娛樂圈後,事情開始發生了變化。

兩人接同一檔戶外綜藝。

許意遠性情爽朗,才華洋溢,在許意遠的襯托下,許危衡像個只會拖團隊後腿的廢物。

幾期綜藝下來,許危衡被罵得越來越厲害。

隨著熱度下降,許危衡接到的通告一個不如一個。

經紀公司見許危衡的人氣開始下滑,為了榨乾他的商業價值,開始瘋狂給許危衡接爛片和通告。

就在這時候,《2050》的陳導邀請許危衡拍《2050Ⅱ》。

他演男二,許意遠演男一。

不顧許危衡的反對,經紀公司擅自幫他接了戲約,還用合同拿捏許危衡。

沒辦法,許危衡只能進組拍戲。

但當這部號稱歷時十年、投資三億的《2050Ⅱ》上映後,票房口碑雙雙失利。

面對公眾的謾罵與嘲諷,電影主創團隊緊急召開新聞釋出會。

新聞釋出會上,被許危衡視為恩師的陳導,公然指責許危衡不配合劇組的宣傳;在片場耍大牌,拖慢劇組拍攝進度;摔壞記者相機。

許父在一旁附和陳導的話,並補充說在家的時候,許危衡曾經不止一次打過許意遠。

來自親生父親的指控,更增加了可信度。

而許危衡在圈內最好的朋友,直接發了條微博:【這一波我站許意遠。】

恩師,父親,好友,齊齊將許危衡逼入絕境。

在經紀公司的強烈要求下,十六歲的少年被押著站在鏡頭前,一遍又一遍,為莫須有的罪名道歉。

而他的經紀人,看著直播間裡不斷暴漲的熱度,拿著和直播平臺簽好的合同,露出滿意的笑容。

事後,許危衡消失了很長時間,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時,是他的生日。

他鼓起勇氣,開了一次直播,對著鏡頭,獨自一人唱生日歌,吹蠟燭,切蛋糕。

吃蛋糕時,許危衡看了眼彈幕,笑著說:“我還是第一次跟這麼多人一塊兒過生日,你們能不能跟我說聲生日快樂。”

然而,彈幕都是罵聲。

【許危衡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公眾面前,是想要用自己黑紅的熱度來恰爛錢嗎】

【許危衡你怎麼不去死啊】

彷彿刷屏一般,類似的言論充斥螢幕。

許危衡又笑了笑,低下頭不再說話,沉默著吃完蛋糕,關掉直播。

五分鐘後,他站在夜色裡,從公司頂樓一躍而下。

就像星星從夜空墜落。

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以至於沒有人清楚,他克服恐懼開的這場直播,到底是他向世界做的告別,還是溺水者的最後一次自救。

……

公共汽車猛地顛簸了一下。

剛接收完劇情的姚容下意識握緊手機,卻意外點中螢幕,使得暫停的影片再次播放。

這個道歉影片是昨天晚上八點上傳的。

姚容凝視著許危衡。

他一遍又一遍說著對不起。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看著他,彷彿看見一個絕望的靈魂,在一次又一次對她說——

救救我。

【叮,劇情已傳送完畢,任務:拯救許危衡,讓他感受到幸福。】

【系統檢測到許危衡的自毀值為90,請宿主儘快行動。】

***

長途客運汽車還在繼續行駛。

它的最終目的地,是許危衡所在的A市。

姚容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才能到站,她往後倚了倚,開始思索現在的情況。

自從離婚後,原身就回到了D市老家,一個貧困的小縣城。

在許父再婚前,他曾經給原身打過一通電話。

電話裡,許父警告原身不要上門去打擾他的新生活,他的新妻子會不高興,而且原身這個母親會讓許危衡感到自卑。他是許危衡的親生父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好。

隨後,許父又向她承諾,他能給許危衡提供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一番敲打之後,許父結束通話了電話。

後來,原身還是去了趟A市,卻發現許家人搬走了,許父也換了個工作。

她找不到許家人,見不到許危衡,這麼多年來,只有許父每年發過來的幾張許危衡的照片,能讓她聊以慰藉。

前段時間,她從網上得知許危衡當了明星,就一直在關注他的情況,自然也看到了網友對許危衡的謾罵。

那種惡毒的謾罵,讓原身感到很痛苦。她不知道該怎麼幫助許危衡,只能笨拙地在網上和網友們對線。

從《2050Ⅱ》出事以後,原身就再也沒能睡好覺。

昨天晚上,她第一時間看到了許危衡的道歉直播。

於是她沒有任何猶豫,簡單收拾好行李,去汽車站買了最快的一趟車票,從D市趕來了A市。

但原身並不知道許危衡住在哪裡。

姚容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在裝得鼓鼓脹脹的揹包裡翻找一通,摸到一根皮筋,先將頭髮紮了起來。

她又往紙巾裡倒了點水,用來擦拭臉上早已乾透的淚痕。

簡單收拾一番,姚容看起來總算沒有那麼狼狽。

“系統。”姚容在心裡問系統,“你能幫我定位到許危衡現在的位置嗎?”

【當然沒問題,宿主稍等,我先掃描一下。】

這一等,就等到長途客運汽車到站,姚容揹著包走下車,抬頭看著周遭的車水馬龍。

系統將一串資訊傳送過來,既有許危衡當前的具體地址,也有他的電話號碼、郵箱資訊。

“謝了。”

姚容向系統道了聲謝,走出汽車站,招手打了輛計程車,報出小區地址。

半個小時後,姚容抵達目的地。

許危衡住的這個小區是個老小區,小區旁邊開了不少店鋪。

姚容想了想,腳步一拐,先到前面不遠處的小餐館打包了一份蒸餃和一碗白粥,又隨便買了幾樣配菜。

走出小飯館時正好看到隔壁是家花店,姚容就順勢走了進去,買了一束花。

她提著食物,抱著花,做好來訪登記之後進入小區。

臨近許危衡住的那棟樓時,姚容腳步一頓,眉心蹙起。

花壇後、樹後、車裡,這幾個地方全部都藏有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盯著許危衡的狗仔。

姚容仰起頭,看了眼九樓的某間房子。

那裡窗簾緊閉,密不透光。

她沒有上前趕走狗仔,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看看許危衡的情況。

90的自毀值太高了,這意味著許危衡隨時都有可能陷入崩潰。

三分鐘後,姚容乘坐電梯來到門口。

她按了好幾次門鈴,又試著敲了好幾次門,屋內都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沒辦法,姚容只好給許危衡打了通電話,沒人接。

又發了簡訊,依舊石沉大海。

“許危衡現在情況如何,有沒有做出什麼過激行為,還是單純睡著了。”姚容詢問系統。

【……額,他喝醉睡過去了。】片刻,系統給出答案。

姚容稍稍鬆了口氣,至少沒出什麼危險,不過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一直在外面乾等著直到他酒醒開門。

在直接撬鎖和找人開門這兩個選項裡,姚容正準備選擇第一個,突然靈光一閃,蹲下身,在地毯背面左上角的地方摸了摸,果然摸到鑰匙形狀的突出。

這個存鑰匙的方法,是姚容一直保留的習慣,在許危衡小時候,她曾經跟許危衡說過這件事。

剛剛姚容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摸,沒想到……

還真找到了。

她垂下眼,用別在鑰匙扣上的小刀劃開縫住鑰匙的那層布,順利取到鑰匙。

一開啟門,濃郁的酒氣撲面而來。

不大的公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連一縷月色、一絲燈光都沒透進來。

姚容在入門處摸索了一番,開啟最暗的壁燈。

藉著微弱的光線,她看清了屋內滿地的空啤酒罐子。

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在沙發上沒看到人,姚容直接進了臥室。

奇怪的是,臥室居然也沒人。

她退回客廳時,右腳不小心踢到地上的啤酒罐子。

“刺啦”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嘈雜。

沙發與牆壁之間留出的空隙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突然動了動。

姚容邁過啤酒罐子,走向沙發角落。

果然,許危衡躲在了這裡。

他癱坐在地上,雙腿屈起,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一米八的大個子幾乎縮成了小小一團。

這是極其防備,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姚容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許危衡瘦削的臉龐。

他還穿著昨晚直播時穿的那套衣服。

臉上的妝花了大半,眼尾有大片黑色暈開。

眉頭緊緊蹙起,唇角也繃得極緊,彷彿在夢裡也不得片刻安寧。

“這角落裡,怎麼藏了只喝醉的大花貓啊。”

姚容摸了摸許危衡的頭,將手裡提著的東西放到桌子上,空著手回到許危衡面前,稍稍蓄了下力,將許危衡抱了起來。

其實姚容能看出來許危衡很輕。

但直到她毫不費勁地將他抱起,姚容才清楚他到底有多瘦。

把許危衡輕輕放到沙發上,姚容回屋裡給他拿了床被子蓋上。

她原本想去開窗通風,但看了眼那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姚容先用遙控器開啟空調,又去洗手間開啟了換氣扇,這樣能更快散去屋內的酒氣。

姚容又將滿地的酒瓶子都收拾乾淨,還翻出了幾個花瓶,往裡面注水後,將她買來的花插進裡面。

做好這些事情,姚容再次走進洗手間,拿了卸妝水和卸妝棉,想幫許危衡卸掉臉上的妝。

等她再次返回客廳時,許危衡的睡姿已經從平躺,再度變回蜷縮的姿態。

姚容只好用比較彆扭的姿勢,幫許危衡擦拭暈掉的妝。

許危衡不知道是因為醉得太厲害,還是因為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過,明明姚容的動作不算輕,但他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被吵醒。

這一覺,許危衡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他睜開眼睛,意識漸漸回籠。

許危衡右手撐著額頭,掀開身上的被子坐起來,看著煥然一新的客廳,有些茫然。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他昨天應該喝了一天的酒,家裡怎麼會這麼幹淨。

茶几上,餐桌角,徐徐搖曳的花朵是誰準備的?

低頭一看,那套滿是酒氣的衛衣也被換成了舒適的棉質睡衣。

有他公寓鑰匙的只有助理和經紀人,但是他那位經紀人,不剝削他就已經是仁慈。

看來是助理乾的。

許危衡皺起眉,不僅沒有感動,反而有種私人領地被冒犯的惱怒與暴躁。

他什麼時候說過要讓人來照顧他了!

自作主張。

就在這時,廚房裡飄來一陣香味。

長時間沒有進食的胃被這股味道刺激,開始隱隱作痛。

許危衡的肚子不受控制地響了起來。

許危衡站起身,沉著臉,大步向廚房走去,用力拉開了半掩的廚房門——

與端著一碗麵條的姚容四目相對。

透過麵條氤氳而上的霧氣,許危衡打量著姚容,驚疑不定。

這個女人是誰。

來的不是助理周苗嗎。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覺得她很面善,隱隱間還透著幾分詭異的熟悉。

可細想之下,許危衡又非常肯定,他記憶裡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但是……她看著他的目光卻很奇怪,帶著一種能讓他瞬間平靜下來的安撫與通透,又有一種讓他鼻尖酸楚的溫柔與平和。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許危衡臉色緩和下來。

他揉著宿醉後刺痛的頭,一邊向外走去,一邊隨口問道:“你是周苗請來的家政嗎?”

“不是。”

“不是!?”許危衡詫異,心中升起警惕,轉過半邊身子盯住她。

姚容看向他的目光依舊從容溫和。

“危衡,我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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