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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止是曹家兩小廝疑惑,就連王智本人也是疑惑,不過他轉頭一想,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誠心打動了張天神,而後也就不再多想了,專心的隨著張天神練習武藝槍法。

院內汗如雨下,院外百無聊賴。

就在這人來人往的桃林巷中,日頭轉過屋簷,撒向張家大門。

‘咯吱’一聲,大門開啟,王家三子出門,沒有像往常一樣二抬一,三人都笑顏向陽,完完整整的走在巷子裡。

“小曹,他們出來了!”

小如招呼著曹小娘子,兩人隨後跟上。

張家院子,呂氏看到王家三兄弟走後這才開口問良人,“官人,為何今日改變了想法,收他為徒了呢?”

張家兩兄弟在一邊聽到也停下動作豎耳傾聽。

張叔夜愛不釋手的擦拭著龍紋槍,聞言只是抬頭簡單的解釋一句,“這小子有毅力,敢打敢拼,像我。”

呂氏自然知曉良人的性格,知道他願意收徒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良人不願多說,也就沒有多問。

她對王智其實並無惡感,相反對於這個一臉剛毅,不管被打成啥樣也不肯服輸的少年產生了不少好感,她滿眼深情的看向自家良人,確實很像。

張叔夜自然不會僅僅因為一個人性格像自己就收徒,而是他昨日去吏部報道途中聽聞了一些關於王智的事情。

聽聞了他立新學,編字典,為了同窗敢與殿前司出手的事情,故而張叔夜心中便有了別樣的想法:這小子有情有義有文采有抱負,說不得日後就能完成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完成的心願。

並且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也發現這小子是真的誠心拜師,而非是貪圖家妻美色,這樣出生豪門、文武雙全的少年郎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張叔夜自嘲一笑,他把嬌妻當成寶,別人看一眼他都覺得別有企圖,現在想想著實有些可笑。

“琅琊王氏…西軍種家…”他擦拭著神兵,口中喃喃自語,看不出所想。

王智出了桃林巷並沒有往王府回去,也沒有去西城聚賢堂,而是直奔開封府衙而去。

到了府衙門樓前,守衛甲士也不敢阻攔,都知道這是位不能得罪的主,便徑直放了他進去。

王智三人能進府衙,曹家兩小廝就不行了,只能在府衙外守著,自然也是不知這傢伙來府衙幹嘛。

想到這傢伙和太子府君的關係,這才有點了然。

這次沒讓兩小廝等太久,一刻鐘後就看到王智拉著太子出來了,而後兩人鑽進了一個馬車,在一眾甲士和王家兩兄弟的護衛下向西去了。

兩小廝遠遠吊著,沒敢離得太近,所以馬車裡的談話自然是聽不到了。

“表弟你是說真的嗎,能解決城外流民的人才到了嗎?”

趙桓抓著王智的手,語氣中欣喜意味無以言表,這幾日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眼看著就要破萬,雖然都被趕到了西城外統一安置看管了起來,沒有放人進城。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每日所耗錢糧表示一個鉅額數字,一萬多口人光吃飯不幹活,開封府就是再有錢也沒法養太久,而且這流民人數每日都還在成百上千的累加,也不知何時是個頭。

表弟所說的建坊讓他們自給自足,辦法雖好,但是這坊可不是簡單就能建成的,最起碼他趙桓堂堂一府之主就沒辦法。

所有建坊的技術人才都在世家大族手裡緊緊攥著,那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可不會就這麼交給朝廷。

還有這原材料的上下游,售賣渠道的上下游,也都在世家手裡握著,就算你造好了東西,但是搶了世家大族利益,他們也能聯手抵制你,讓你生產的東西堆在倉庫裡成為廢品。

甚至就連這坊該怎麼建,他這個府君都沒有辦法,這些日裡愁的差點把自己薅成禿子。

王智拍著他的手安撫道:“哎呀,表哥放心,弟何曾哄騙過你,今天一早就有我族中人來報我,說是我要的人已經到了開封地界,因為帶的東西比較多,不方便進城,我就讓他們到西城外小樹林集合了,算著時間就應該快到了,咱們得趕緊過去。”

“好!好!好!!”趙桓欣喜至極,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智繼續安慰道:“咱傢什麼底細,外人不知道,表哥你還不知道嗎,我大伯親自撥的人手,還能差了嗎?”

“啊,是大舅親自操辦的啊,你怎麼不早說,害得我擔心這麼久。”

趙桓臉上佯怒,心中卻徹底放心下來。

王智與趙桓是堂表兄弟,那自然是叫王智的父親和大伯舅舅,只是這關係拉的有點遠,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次,若不是王智出面,這個遠房舅舅可不見得會給他這個太子外甥多少面兒。

王智只想把功勞按在自己頭上,哪裡想提啥大伯,若不是看到這個表哥整天魂不守舍的樣子,根本就不會提好不好。

兩兄弟就在這馬車中一路搖搖晃晃的聊著天,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才停下,有侍衛稟告已經到地方了。

王智下了馬車,伸手把趙桓也扶了下來,待馬車走後,眼前再無遮掩時…兩兄弟徹底愣在了原地。

往日城外風景再也不見,入眼望去全是襤褸,男女老少皆有,根本看不到頭,哪裡還有半點人間模樣。

天地間充斥著灰白之色,那是麻木的顏色,是死亡的氣息。

有力氣的去幫著挖渠引水,修建土木屋,他們佝僂著腰,摔倒無數次也艱難的爬起來,就為了一天能多得一個包子,沒有力氣的躺在地上也不曾動彈,也不知是生是死。

還有跪在馬路邊,背後插著標的,竟然是男女孩童皆有。

這可不是籤契蓋章的合同工下人,這是真正賣身的奴隸,若不是上天不給活路,何至於此!

城內城外,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大宋王朝,一個士大夫的天堂,一個百姓的地獄!

看到馬車上有貴人下來,周邊的窮苦百姓紛紛圍了上來,有討要吃的,有販賣自己的,還有說自己還能做牛做馬的…都被侍衛攔了下來。

“表哥,你看到了什麼?”

王智深深的撥出了一口濁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後,看向前方,開口。

“我…我…”

趙桓的嘴角打著哆嗦,身軀都在顫抖,卻根本說不出話來。

對於流民的印象,他僅限於奏疏中的描寫,概念僅限於一個個冰冷的數字。

流民…莫過於‘窮苦’二字罷了。

可這窮是為何窮?苦又為何苦?

你讓他來回答?

他自幼生活在天底下最繁華的城市之中,居住在最精美的皇宮之中,吃著這世界上最美味的美食,見過的最苦的人莫過於幼年喪母的自己。

可是他還有個完整的家庭,還有著弟弟妹妹,妻子兒子,對比眼前的這些人,他的苦算什麼?

他何曾親眼見到如此人間地獄的一幕,何曾能想到汴京之外的天地是這種顏色。

這就是他趙家的天下,是他趙氏的子民,是他趙家造成了這一切。

他說不出話來,心中全是愧疚。

“他們是水,是一點點、一滴滴的水,他們平靜時會順著河流入海,但憤怒時也會掀起巨浪,形成滾滾洪流,可以席捲天下的洪流。”

“而朝廷,是舟,是行駛在這條河流水面之上的一葉扁舟。”

王智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響起,在他的腦海中化成了一幅畫,一幅輕舟駕河入海的畫卷。

“表哥。”

王智轉頭盯著趙恆的眼睛,緩緩的開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王智言語溫和,但卻如用刀一刀刀刻在他的心中。

只是剎那間,畫卷之中河流怒嘯,天崩地裂,水面之上的小舟被滾滾洪流吞噬,沉入河底,再也不見。

冷汗順著他的額頭一滴滴流下,他神色驚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知道表弟說的話都是真的,而他即將駕馭這條行駛在河流之上的小舟。

這一瞬間他彷彿自己駕駛的不是小舟,而是揹負著一座巨山,揹負著這條洪流,艱難的行走在河床之上,他汗流浹背,痛苦欲裂,卻只能獨自承受。

忽然,一隻強有力的大手,摟住了他的肩膀,替他撐起了這條大河,撈起了他這條小舟,平穩的放在河面上。

“放心,有我在。”

對上自家表弟那自信到彷彿連天塌下來都替自己頂著的眼神,他莫名的感覺到了輕鬆,前所未有的輕鬆。

“嗯!”

他重重的點頭!

趙德顯與一眾開封府推官吏員看到王智與趙桓前來,忙放下手裡活計趕了過來。

“主家,府君。”

趙德顯上前行禮,卻是不自覺把王智排在了前列,可能是因為他心底裡知道,這兩人中真正能做主的人是誰。

“德顯啊,你做的很好,這幾日辛苦你了。”

王智上前摟過趙德顯的肩膀,也不管他這幾日到底做了些什麼,開口就誇。

“為主家和府君效勞,乃是分內之事,不敢言苦。”

趙德顯微傾著身子,很是恭敬。

心中不禁感嘆,這高衙內、王衙內,同是衙內,區別咋就這麼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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