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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淵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在沈霽的名牒上點了點,幾個呼吸後,淡聲開了口:“她吧。”

宮闈局的人見定下名單,頓時欣喜地看了眼,準備將名單遞到尚寢局去。

誰知這一看倒好,竟發現玉牒名字上出了錯。

他記得分明,今兒個掖庭才有人來信,說是一名姓沈的選侍風寒未愈,不能侍寢,約莫是底下人疏忽了,竟忘了將玉牒取下來,陛下偏偏還就相中了這位不能侍寢的選侍。

他自知有錯,嚇得伏地叩首,顫聲道:“陛下饒命,宮闈局辦事疏忽,竟忘了沈選侍身子不適不宜侍寢,還望陛下恕罪!”

殿內寂靜了一瞬,秦淵收回手,淡嗯了聲:“身子不適?”

見陛下沒有怪罪的意思,小太監才鬆了口氣,渾身汗津津的:“啟稟陛下,聽聞是染了風寒尚未痊癒。”

有興趣的人不湊巧,秦淵的興致便也不是很高了。

張浦仔細打量陛下的臉色,跟著陛下久了,也敢揣摩幾分帝王心思。

這沈選侍不能伴駕,陛下今兒個的興致,恐怕已經淡了七八分。

可今兒個日子特殊,若真將這十幾位新選侍都撂下,自然也是不成的。斟酌半晌,他笑著打了個圓場,提醒道:“陛下,除了戚寶林,掖庭裡還有三位禮聘入宮的選侍,您瞧——”

秦淵擺擺手,嗓音微沉:“朕記得,御史中丞家的嫡女也入宮了。”

“回陛下的話,”張浦笑著給小太監使眼色,上前說著:“是陸青霜陸選侍。”

“嗯,就她吧。”

小太監感激涕零地退下。

入夜時分,掖庭燈火通明。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靜待著陛下的旨意。

沈霽輕咳兩聲,攏著一件繡了絨的披風站到窗前去往外看,遙遙便聽見了清脆的銀鈴聲響。

是鳳鸞春恩車。

齊嬤嬤幾人侯在門前,待傳旨意的宮女屈膝上前,面帶笑意地同嬤嬤說了幾句,嬤嬤方妥帖一笑,吩咐身側的宮女往東苑了。

沈霽眉目稍凝。

待看到陸青霜面色紅潤,帶著羞澀的笑容走出東苑,又同幾位嬤嬤們告別,坐上鳳鸞春恩車離去。

她的神色才鬆弛了下來。

不出所料,陸青霜總歸是得償所願了。

經此一事,她對沈霽的防備心,應當會大減才是。

翌日清晨,沈霽將將醒來,便聽聞了陛下晉封陸青霜的訊息。

正五品上御史中丞的嫡女,陛下封了從六品的才人,遷居頤華宮的東偏殿秋梧榭。聽聞頤華宮地段不錯,離建章殿不遠也不近,附近風景十分秀美。

如陸才人的家世位份,便算很相配。

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戚寶林恐怕就不大舒服了。

戚寶林的位份是太后所封,就連居所也一併分到了離建章殿較遠的重華宮。

據說這幾日一直在宮內抄寫宮規,門都不許出,更別提見到陛下,也不知今兒個知道陸才人也挪出了掖庭,會是怎麼個心情。

陸才人偽善,戚寶林跋扈,都不是善茬。

沈霽隔著帕子把玩著手裡的蘭花白玉簪,眼底涼涼的。

也不知道日後這兩個人對上,會是什麼光景。

片刻後,門外傳來溫婉的笑聲和眾人行禮的聲音,並著越行越近的紛雜腳步,最終停在了沈霽的門前。

來人似乎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同身邊的人低聲說著:“沈妹妹的病還沒好,也不知醒了沒有。”

嘎吱——

門被推開,沈霽柔柔弱弱地看向來人。

正是被眾人簇擁在中心的陸才人。

她周圍跟了好幾個選侍,看向陸才人的時候眼底皆露出羨慕的神色。

陸才人羞得雙頰緋紅,眼底卻十分歡喜,儘管表面還維持著端莊的模樣,可沈霽看得出,她十分享受這一刻眾人的追捧。

現在還不到午時,算算時間,想必陸才人是剛向皇后娘娘和主位請了安便來了掖庭。

瞧她如今看著沈霽熱切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之間是多麼姊妹情深。

陸才人剛得寵幸,卻還惦記著掖庭裡自己病中的小姐妹,真是可歌可泣。

沈霽自知她們並沒有什麼交情,甚至前幾日她也不曾這樣殷勤的過來看望。可這會兒她徑直來瞧自己,還真有些拿不準陸才人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了。

陸才人表現的親暱,沈霽卻不能不失禮數,忍著乏力要給她請安。

畢竟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已經是新晉的陸才人,不是那個之前同她平起平坐的陸選侍,她若不懂規矩,旁人只會認為是陸才人寬宏大量,她沈霽不識好歹,一旦流傳開了,對風評有損。

沈霽咳了幾聲,弱不禁風地掀被起身,險些摔倒般下了床,她仰頭看向陸才人,眼中似有淚花:“給陸才人請安。陸姐姐,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我病中憔悴,你才承寵,莫要過了病氣給你。”

陸才人不動聲色打量著沈霽,看她病容蒼白,身子虛弱,心中僅存的一點疑慮也消了。

當初給沈霽的白玉簪並不會讓人病得這麼厲害,僅是讓她幾天不能見人而已。

因而當初聽到她稱病不能出門之時,她也曾經懷疑過,是這白玉簪的作用她記錯了,還是沈霽發覺了她真實的用意。

好在不論是何效果,沈霽的確那麼剛好的病倒了。

目的已經達成,她也就沒有再湊上前去尋個究竟,免得平生是非。

如今塵埃落定,她帶著心中僅存的懷疑再來確認一番,見沈霽對她一如既往,便猜這事許是誤打誤撞起了她預想之外的效果。

既然無人察覺,那她心裡的石頭也算是落下了。

現在沈霽尚未痊癒,她便是新妃中最有希望的一個,但她也清楚沈霽得寵是遲早的事。

這樣一個心思單純卻長相如此貌美的人,只要不礙著她的事,會是她將來很好的助益,也會是她手裡很好用的一枚棋子。

眼下,趁沈霽還沒病癒暫時籠絡住她,是最妥帖的選擇。

想到這裡,陸才人倏的想起昨夜同陛下在龍床之上的模樣,想起陛下精壯的腰身和英俊的長相,下意識羞得燒紅了臉,心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陛下的寵愛她要,權勢,她也要拿到手!

春日天涼,陸才人溫和地笑一笑,連忙將沈霽扶回了床上。

她坐在床頭,細心替她掖好被角,狀似感嘆地說著:“這幾日讓妹妹受苦了。今晨一回頤華宮,太后和皇后娘娘都送來了賞賜,還有不少別的主子娘娘的贈禮,足足鋪滿了一桌子。我千挑萬選給你選了幾樣補身的送過來,妹妹,你便收下吧。”

陸才人受上面器重,又這樣細心慷慨,身後跟進來的選侍們連連感嘆,羨慕的不行,不住地說沈霽真是命好,能得陸才人這樣幫扶。

沈霽自然千恩萬謝。

她們又說了好一會子話,陸才人才說宮內事務尚未處理完,要改日再來看望她。

甚至當著眾人的面承諾,待沈霽病好了,她定然會向陛下好生舉薦一番,不讓明珠蒙塵。

這話說的動聽極了,連沈霽都險些聽信了去。

可惜,她又不傻。

陸才人走出掖庭以後,跟在她身後的貼身侍女松桃才不以為然地開口說道:“小主,您同沈選侍關係平平,怎的給她這麼多好東西。奴婢今兒個入庫房的時候看了,有好幾樣,便是從前咱們府上都沒有的,給她這麼一個良家子,是不是太高看了?”

松桃是陸才人從陸府帶來的婢女,打小就跟著她,關係密切。

陸才人並不避諱她,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唇角有極淺的笑意:“她往後對我還有用,區區一些賞賜算什麼。只要我能寵眷不衰,這些也就不算什麼了。”

見小主如此有主意,松桃也放下心來,好奇道:“那小主真的打算見了陛下以後舉薦沈選侍嗎?”

她目不斜視,四平八穩地走在宮道上,篤定道:“她遲早會得寵。”

“可絕不會是因為我。”

沈霽大病初癒時,已是半個月後。

二月二十四。

桃梨已謝,春雨將歇。

才下了一夜的連綿細雨,掖庭的石子路上溼漉漉的,泛著溼冷的水光。

這半個月,陸才人又侍寢了兩回,一時也算小有風頭,東苑剩餘的兩位禮聘秀女也承寵搬離了掖庭,新人裡,就只剩下西苑這些平民出身的選侍了。

自從七日禁令過後,選侍們可自由出入。

西苑的選侍們為了偶遇陛下,有不少人日日出去碰運氣,以期能夠得陛下青眼,飛上枝頭。

可皇宮太大,單憑撞運氣,實在是難上加難。

沈霽大病初癒,又遇這樣冷的天氣,其實本應在屋內好好休養,等天暖和一些再出門的。

可是她悶了這麼多天,也實在是想出來透口氣,便抽了把素色油紙傘,繫上披風出門去了。

雨後路滑不好走,宮道上連宮人的蹤跡都少見,沈霽正好能悠閒的打量這後宮的景緻。

從掖庭往南直走,很快便是六局二十四司所在之處,沈霽不緊不慢地往前走,恰逢幾個神色匆忙的宮女從司藥司出來。

為首的宮女指揮著後面幾個手提藥箱的宮女,出聲催促著:“快些走!如今雨天,皇后娘娘的頭疼病又犯了,快,別耽誤了事!”

沈霽腳步一頓。

她從前便聽說過,皇后娘娘性情敦厚溫和,和陛下相敬如賓,感情和睦。

唯一可惜的是,皇后娘娘身子骨弱,有頭疼的老毛病。

凡遇溼冷天氣,極易復發,疼痛難忍,也是因此,後宮事務除了由皇后處理,還有林貴妃從旁協助。

這幾天春雨連綿,皇后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見太醫署的太醫們也對此束手無策,不能根治。

帝后和睦,相敬如賓。

沈霽遙遙看向司藥司宮女遠去的背影,忽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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