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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五年,二月二,龍抬頭。
冰雪消融,長安正值初春。
三年一度的殿選這會兒剛結束,嬤嬤們老早便得了信兒,這會兒正派手下的宮女太監們四處檢視屋子收拾的可還算乾淨整潔。
聽人說,今年的新選侍由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共遴選出十八位,個個出眾,保不齊將來就有哪位飛黃騰達。
如今這節骨眼,可跟良家子初入宮受訓那會兒不一樣了。
為首的齊嬤嬤面上帶笑,同其他幾個嬤嬤一道站在門口迎接。
不出一會兒,從外頭急慌慌進來一個臉露喜色的小太監,喊著:“嬤嬤們,新選侍們回來了!”
春日長安,繁花似錦。
回掖庭的新人隊伍排成兩列,沈霽正在其中。
長安的春景極美,一草一木鐘靈華麗,亭樓閣宇奢華大氣。
尤其今日她過了殿選,縱目看過去,這紅牆金瓦,彷彿連枝頭盛放的桃花都比靈州灼豔幾分。
靈州地處江南,雖別有風情,可跟長安相比,到底是小地方。
沈霽收回打量的目光,一轉眼,正看到身側年輕的侍衛匆忙將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緋色痕跡從脖子一直燒到面上。
倒也不能怪他失禮,今年採選二百人,遴選出十八人,沈霽容色都是豔絕。
她今日特意選了件杏粉宮裙,淡紫色披帛如雲似霧,勾出纖纖軟腰。
瑰姿玉骨,媚態天成,尤其一雙楚楚可憐的美人目,波光流轉間,便是風情無數。
這樣一位美人,任誰看了都是會心動的。
今日的殿選一共選出十八位選侍,除去了禮聘的四位官家貴女,其餘二十四州統共十四位,光她們靈州便佔了三個。
靈州多美人,沈霽在這三人中也是首位。
不多時,遠遠便看見掖庭的嬤嬤們在正門前候著。
送喜嬤嬤將新選侍們送到門口,同掖庭的嬤嬤們接了頭,照例說幾句吉祥話便離去了。
明媚日光下,十八位風姿各異的美人儀態綽約,整整齊齊站著,等受了嬤嬤們第一禮,從這便算是正經小主了。
為首的齊嬤嬤站出來,挨個在新選侍的面兒上掃一眼。
見入選的十八位跟她預想的有個七八分,滿意地點點頭,開口道:“各位小主們,從今兒起,你們便算是正經的後宮小主了。”
“雖是無品,可但凡侍寢一回,便能封上位份,搬入內宮。若是有造化的,從此飛上枝頭亦不在話下。”
聽聞此言,美人們臉上頓時浮現喜色,交頭接耳起來。
齊嬤嬤看在眼底,清清嗓子,又說道:“但是規矩,奴婢還是得提前說到前頭。咱們掖庭,以中庭為界,選侍們所住的是東南西北四苑,受訓時統一住南苑,往年沒侍寢過的選侍住北苑。今日回來的新選侍們——”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前面四位身上,笑道:“禮聘的四位選侍住東苑,其餘選侍住西苑。都已經打掃過了,等會兒便可自行去挑選房間。”
說到這裡,她環顧四周,斂去溫和的笑容,嚴厲道:“其中尤其主要的是,七日後,陛下才會開始在新選侍中點寢。這七日內,任何人不得離開掖庭。白日統一由嬤嬤溫習規矩,入夜歇息——”
後續的話尚未說完,齊嬤嬤的話卻被人厲聲打斷。
“怎麼會七日後才開始點寢?往年可沒這個規矩。齊嬤嬤,你可是記錯了日子?”這聲音尖銳,沈霽不由得掀眸看過去。
說話的人是禮聘四位貴女之一的戚悅婉,正四品上中書侍郎家的嫡么女。
齊嬤嬤是這資歷最老的嬤嬤,深受太后信任,在掖庭教習採選事宜數年,無人不敬。
她說的話,必定是上面傳下的旨意,不曾想,卻有人如此膽大,敢當眾質疑。
戚悅婉是高官之後,氣焰一貫囂張,掖庭受訓這兩個月來,她一直看不起沈霽她們這些民間採選上來的良家子,數次針鋒相對。
良家子無權無勢,一直對她十分隱忍。
本以為入選後她會有所顧忌,沒想到竟如此蠢笨,上趕著在這個時候頂撞齊嬤嬤。
聽聞太后最是不喜張揚之人,齊嬤嬤又是太后手下,如此撞上去,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果然,齊嬤嬤一聽便板起了臉:“掖庭有掖庭的規矩,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既然說到這兒,那奴婢再奉勸各位小主一句,千萬不要生出什麼歪心思,若有違者,休怪奴婢不留情面。”
這話雖是警告,可其中的針對性不言而喻。
戚悅婉被當眾下了面子,一時掛不住,有些惱怒:“齊嬤嬤這話從何說起,我雖是選侍,可今日起已經是正經小主。主僕有別,你又如何拿我不客氣?”
“我堂堂中書侍郎家的嫡女,嬤嬤還能如何罰我不成?”
齊嬤嬤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沈霽偏頭瞧戚悅婉一眼,似怕她發難一般,雙手絞著披帛,嬌嬌怯怯開了口:“齊嬤嬤奉命教引,這般說必是有她的道理。戚姐姐身份高貴,不論何時承寵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又何必這麼著急,對嬤嬤不敬呢。”
她話說的巧妙,話音一落,便有人揚了聲嗤笑道:“有的人,才一入選便心心念念要承寵了,知道的是急著侍奉皇恩,不知道的,還以為戚選侍多急不可耐呢,女孩子家家的,倒連羞恥心都沒了。”
戚悅婉張揚跋扈早就不得人喜歡,這話一出,不少人低頭掩面偷笑。
“你們竟敢這般!”她惱羞成怒,揚手就要打人。
誰知巴掌剛舉起來就被齊嬤嬤捏住,一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齊嬤嬤淡淡地看著戚選侍,開口道:“各位小主在掖庭一日,奴婢就有管教各位的權利。若是行差就錯頂撞了主子,別說奴婢脫不了干係,你們一樣脫不了。但有一點,戚選侍說的不錯。”
她環視四周,緩緩開口:“宮規森嚴,等級分明。奴婢最後提點各位小主一句,宮中生存,最重要的是審時度勢,還請看清自己的身份,莫要淪為他人笑柄。”
到這時候,戚悅婉再不滿也不敢繼續跟齊嬤嬤頂撞,只得彆著身子丟人,一張嬌俏的臉氣得通紅。
說罷,齊嬤嬤鬆了手,先是看了眼沈霽,這才對著前面站著的四位選侍說著:“還請東苑的四位選侍跟奴婢一同前去。”
東苑都是官家貴女,西苑便沒那麼多講究。
嬤嬤讓她們四散開自己挑選屋子的時候,沈霽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眼周遭。
東西南北四苑交匯在中庭,其實離的很近,站在西苑口便能看見東苑的人,總體還是在一處的,只是屋子跟屋子之間有些許區別罷了。
同旁人的歡天喜地相比,沈霽反而平靜的多。
這掖庭,她註定是住不久的。
看了幾眼,沈霽隨意選了處靠近西苑口,陽光充足的屋子便走了進去。
簡單雅緻的房間,已經比沈霽這十六年來見過的所有房子都要寬敞漂亮。
雖然一想便知肯定不如宮內其他的住所,但比起受訓時住的通鋪,這兒既合規制又不會寒酸,嬤嬤們也是下了功夫的。
她將門合上,坐在梳妝鏡前。
妝奩裡已經放上了兩支絹花,兩朵絨花,一支蝶穿海棠的銀釵,旁邊擺著兩匹異色的布料,是選侍份例裡應有的。
沈霽抬手撫過那兩匹已經在她眼裡十分少見的順滑布料,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既已順利入選,那接下來該考慮的,便是承寵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今日殿選之時,陛下落在她身上那一瞬驚豔的目光。
有這一眼做基礎,她承寵的路不會比其他人難走。
當今陛下二十登基,如今也不過二十五歲。
龍章鳳姿,眉目英挺,正值大好年華。
這受訓這兩個月裡,她明裡暗裡聽過不少關於陛下的傳聞。
譬如,陛下是個明君,勤於政事,並不過分沉迷美色。
但同樣,陛下也十分年輕,在情/事上精力旺盛,每到點寢時,宮妃們的動靜總是後半夜才停。
勤勉和紓解並不相悖,她最大的依仗,便是自己這幅過分美麗的容色。
思緒回攏,廊外隱隱約約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其中夾雜著女子的細軟哭泣,聲音聽著有幾分耳熟。
像是她的同鄉班玉雅。
沈霽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站起身朝外面走去,果然在中庭看見了正捂著臉哭泣的班玉雅,和方才丟盡顏面的戚悅婉。
“賤人,你和沈霽一樣,都盡是些扮柔弱的狐媚子!不過只是鄉村野婦,還真以為自己有資格跟我爭!”
班玉雅在地上哭著往後退了好幾步,連喊著:“別打了,我不是有意推你的,是因為人多我才不小心撞到你……”
“還敢狡辯!分明是你故意的,是你想給我難看!如今還沒晉封就敢頂撞我,看我不告訴堂姐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戚悅婉敢如此跋扈,除了她自己門第頗高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如今正受寵的嬈嬪是她的堂姐。
班玉雅和沈霽雖算不上親暱,只是從前在靈州見過幾面。可入宮之後,班玉雅膽小,十分依賴她,這時候若是拋下她不管總是不好。
沈霽正要上前,不知是誰從她身邊經過,低聲說了句:“聽說今晚陛下會在百花小徑散心,若是今日能出去,保不齊明日便能晉封了,真是可惜……”
她回頭去看,身後的幾個人影早已走遠,根本分不清是誰。
陛下今日會在百花小徑散心,這樣重要的訊息,怎麼會在西苑出現?
沈霽幾經斟酌,再抬眼便換了副柔弱可憐的模樣,眼角含淚,快步上前說道:“班妹妹,你如今好歹是正經小主了,怎麼如此狼狽?”
班玉雅一看是沈霽來了,頓時哭得更慘了:“沈姐姐,我沒有推戚選侍,我真的沒有!旁邊好幾位姐妹都瞧見了,可是戚選侍就是不信,沈姐姐……”
她生性謹慎膽小,沒有壞心思,又怎麼可能做得出主動推人的壞事。何況戚悅婉在掖庭也算聲名狼藉,她們良家子出身避之不及,更遑論主動沾染。
不用想也知道,戚悅婉這是在齊嬤嬤那吃了癟,想要拿軟柿子撒氣,碰巧選了班玉雅而已。
沈霽長睫一垂,決定將計就計,她將班玉雅扶起來,看著她滿身汙泥如此可憐,哽咽道:“戚姐姐,七日禁令是上面的意思,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說罷,沈霽掀起帶淚的長睫,楚楚可憐地看向戚悅婉:“聽人說,陛下今日會在百花小徑散心,若是能出去,以戚選侍你的身份容貌,定能拔得頭籌。”
“我們不過是無依無靠的良家子,能在後宮生存已經十分不易,又怎麼會奢望能夠侍奉天顏……”
戚悅婉聞言,先是惱怒,而後眸子一亮,眼底漸漸露出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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