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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金鸞殿外。

朝會已經結束,眾大臣正陸陸續續往外走去。

只是此刻,眾人神色不一,有人表情肅穆,有人面帶歡喜,還有人一臉怒色。

自然,也有人面色寡歡,彷彿被抽走了魂一般。

戶部尚書王雍一張肥頭大耳的臉上,再沒有絲毫先前那般紅潤之色,此刻,那張臉上只剩下一片蒼白,滴滴虛汗從鬢角落下,甚至脖頸間的衣領都被汗水打溼。

今日朝會上,金風鸞說出了鎮北王在北胡斬殺所有胡馬的訊息,而秦澤發起的清君側,自然也廣而告之。

這自然不是個好訊息,為此王雍面色憂慮。

但這甚至還算不上是最壞的訊息。

“鎮軍大將軍黃龍,私通北胡,意圖謀害鎮北王,證據確鑿,按律當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這道諭旨如同晴天裡落下的一個霹靂,讓王雍的心神徹底慌亂,惶恐的他在朝堂上甚至難以保持身形,身如篩糠,抖作一團。

他懂兔死狐悲的道理。

自己與黃龍私交甚好,如今黃龍即將被殺,那自己今後又當如何?

執掌戶部以來,自己撈了不少油水,他心中很明白,若是陛下清算,自己的罪行....

但好在這次朝會上陛下也說的很明白,黃龍罪無可赦,事情已經查的水落石出,不會為此牽連與別人。

這讓他那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來一點。

但黃龍貴為一個鎮軍大將軍,現如今卻被清算的如此徹底,實在是令人心中膽寒。

真所謂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樹倒猢猻散,食盡鳥投林,如此顯赫的黃家,甚至落到了比秦家還要慘的下場。

有道是伴君如伴虎,陛下要動手,誰都逃不過...

濃濃的恐懼感在王雍心中滋生,甚至於陛下之後說的讓西京自立的事,他都沒有聽進去,他只擔心今後自己又該如何....

失魂落魄的王雍雙眼無神的往外走著,卻不慎撞到前方一人。

那人被撞了一下,身子一個趔趄,但他並未開口說一句話。

此人也是一個丟了三魂七魄之人。

那年邁的臉上,神色複雜至極,來回變換,既有喜悅,又有憤怒,還有一股深深的悲痛感。

正是當今吏部尚書張勵。

這一刻的張勵,心中五味雜陳。

秦澤剿滅胡馬,解救了百姓,立下不世之功,他心中是由衷的高興,若是在家中,他定會歡呼起來。

黃龍私通胡馬,妄圖殺秦澤,這讓他異常憤怒,先前的猜測也算是得到了證實,這黃龍確實有禍亂大乾之心。

好在秦澤雷厲風行,以鐵血手段宣佈要清君側,而陛下同樣果決,直接下令誅殺黃龍,這實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按理來說,今日本該是最振奮,最高興的一天,甚至於回府都要小酌幾杯才是。

但隨後陛下所說的事,卻讓張勵那份喜悅徹底消失,蕩然無存。

甚至於,被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席捲了全身,悲痛感讓他的呼吸簡直都快要停滯。

那是關於西京的事。

西京,雖經歷朝歷代,但從古至今,它一直都是大乾國土!

大乾孱弱之時,西京被野心勃勃的圖元國所佔,這一佔,便是數十年!

這數十年,大乾不論是哪一個在位的皇帝,都想收復西京,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夙願。

三年!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三十年!

整整五十年啊!

中原慈母的白髮,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幼兒的夜哭,故鄉湖柳下的訣別,將士咆哮時的怒目,戰場上燃起的烽火狼煙。

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帶著滿腔的熱血,靠著那一刀一槍,燃盡血與淚,才一寸寸的收回了西京。

家中老父鬢髮已白,未脫稚氣的幼子已上陣殺敵,將士的盔甲已經滿是鮮血,誓要拿回我們自己的土地。

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一代又一代人的抗爭,才將這破碎的山河復原。

如今,收復不過數年時間,卻在圖元國的逼迫下,西京又要失去了。

而陛下,卻就這樣簡單的答應了....

血與淚,是為誰而流?

張勵忘了何時出的宮,也忘了怎麼上的轎子,他跌跌撞撞的回到府中,走進家中祠堂,看著那一個個祖宗牌位,眼眶已紅。

“爹,娘,今日....今日...我大乾的西京,又失了啊!”

張勵“嘭”的一聲跪倒在地,雙手顫抖的撫住面門,已然是哭的泣不成聲。

“歷經這麼多年才終於收復西京,這如今,卻又要送出去,這....這如何對得起那些九泉之下的人啊....”

“是我無能,在朝堂上難以勸動陛下,那些大臣目光短淺,竟然覺得西京自立乃是好事,真是愚蠢至極啊!”

“我雖位列尚書之位,但又怎能....”

張勵心中哀痛,正自怨自艾間,卻聽祠堂外傳來一道溫婉柔和的聲音。

“爹,陛下答應西京自立了?”

張勵扭頭看去,卻是女兒的身影出現在祠堂外面。

門外人身著穿著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長錦衣,深棕色的絲線在衣料上繡出了奇巧遒勁的枝幹,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襬一直延伸到腰際。

一張鵝蛋臉,雙眉如柳葉,晴若秋波的雙眼間眸光閃動,堆雲砌黑的柔順青絲隨意的束於身後。

素淨的臉龐上未施以粉黛,姿色也並不顯得出眾,但只是隨意的立在那裡,便自有一分溫柔婉約。

見女兒問話,張勵抹了抹眼淚,一邊嘆氣一邊點頭。

“答應了,西京...馬上就要自立了,唉。”

“不過好在與圖元國簽訂了條約,西京即便是不再歸屬我大乾,那也不是圖元國的,這也...也算是較好的結果了吧。”

“只是不論如何....”

張勵話未說完,便見女兒一步步朝著祠堂走進。

他心中一緊,連忙喝止:“紫笙,快出去,你怎能進宗祠!”

張紫笙面色淡然,仍舊是踏進了宗祠。

張勵急忙站起身,斥責道:“胡鬧!你是女兒身,如何能進宗祠!簡直...簡直是....”

“有何不可?雙腳在我身,哪裡去不得?”

“爹你時常不在家,我已經來過這裡很多次了。”張紫笙進了宗祠,隨手拿過掛在一旁的手帕,輕輕擦拭著牌位,隨口說道。

“這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張勵斥道。

“那這大乾是祖宗留下的江山,如今西京都不保了,爹你為何不去斥責陛下,讓她驅逐圖元,復我山河。”張紫笙面沉如水,臉上沒有絲毫的波瀾。

張勵神色悲慼,嘆聲道:“朝中大臣都同意西京獨立,我一人之言又有何用?陛下她聽信這些人的話,唉!”

張紫笙這時已經擦拭好了一張牌位,她又拿起一張牌位,不緊不慢的擦拭,淡淡道:

“即便朝中大臣反對,我想陛下也要送出西京。”

“她的行事作風,一向如此,這西京對她來說,本就算不得什麼。”

此言一出,張勵眉頭緊皺,斥責道:“紫笙!你怎能這樣說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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