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牤子雖然聽不清楚,但是看得仔細。

那位邋遢小子姓喬,名叫喬虎,外號二賴子,年齡和牤子差不多。

二賴子的父親喬萬福外號叫喬喇叭,母親姓於,外號叫於美人,兩個人的上一代是一個草臺戲班的人,因為關係不錯,從小父母便指腹為婚。

喬喇叭和於美人從小就跟隨父母混在戲班裡。

喬喇叭有口吃毛病,唱不了就改成了吹喇叭。

於美人不僅越長越妖豔,唱得也越來越好。

按說於美人本不願意嫁給喬喇叭,都是因為父母命難違,十六歲便和喬喇叭拜堂成親,轉年生了二賴子。

後來,於美人和二人轉搭檔白書生勾搭成奸,氣得喬喇叭離開了戲班,帶著二賴子回到萬寶屯老家。

從此,喬喇叭萬念俱灰,意志消沉。

二賴子從小缺乏管教,養成了不學無術,賴皮賴臉,好吃懶做,偷雞摸狗的惡習。

幸福屯的鄉親們從小看二賴子可憐,沒有誰與他一般見識。

沒想到,長大的二賴子不僅惡習不改,而且又時常拈花惹草,常常騷擾屯子里長得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婦。

喬喇叭有心管教兒子卻管不了。打他打不過,罵他又根本不起作用。

二賴子自稱在幸福屯天不怕地不怕,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其實他心裡也有兩個怕的人。

一是老隊長王奎,他怕老隊長糾集民兵把他五花大綁批鬥他;二是牤子,他怕牤子氣急了逮著他就狠狠揍他。

果不其然,今天活該他倒黴,又讓牤子撞上了。

二賴子還在賴皮賴臉地擋著小梅和孩子們上學的路。

牤子見此情景,氣不打一處來,他剛要走過去教訓二賴子,忽然靈機一動,叫過來大黃狗。

牤子指著二賴子的方向,吩咐大黃道:“大黃,去把二賴子那個王八蛋給我攆走!”

大黃順著牤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立馬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只見大黃狂叫著,一個箭步就衝了出去。

二賴子老遠就見大黃狗奔來,知道不好,撒腿就跑,可還是被大黃逮個正著。

大黃上去就叼住二賴子的大褲襠褲子。

二賴子使勁地掙脫,大黃就是咬著不放,三下兩下二賴子被大黃摔倒不說,褲子也被毫不留情地撕了下來。

寒酸的二賴子也沒穿個褲頭,露著屁股,被大黃拽著,跑又跑不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小梅被羞得滿臉通紅,孩子們一陣鬨堂大笑,然後,高高興興地跟著小梅老師上學去了。

狗是很通人氣的,小梅老師領著孩子們走遠了,它也撒開了口,只是衝著連滾帶爬的二賴子狂叫,並未再為難他。

牤子遠遠看著,心裡憋不住笑。趁大黃回頭的時候,他向大黃擺了擺手,大黃迅速跑了回來,向主人交差。

牤子很滿意大黃的表現,和大黃親暱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帶著大黃一起回家。

牤子的家靠著幸福屯十字路東西向北側,從屯西數第三戶。

牤子家的房子是兩間背靠山坡低矮的茅草房。

那兩間茅草房已經有年頭了,後山牆向裡,前山牆向外傾斜。

茅草房的木板門扒著縫子,擠在牆垛裡的是老式破舊的上下開啟的木格子窗欞,窗欞上糊著厚厚一層窗戶紙,好在現在是春暖花開季節,所有的上扇窗都用羊蹄勾鉤掛開啟著。

這座茅草房,從外面看,只有牆垛上的白色大字標語能讓人提起精神。

屋子裡是黑暗的,牆角四周到處是老鼠洞,無論白天還是黑天,經常有老鼠出沒。

這座茅草房外屋有一口十二印大鐵鍋和一個水缸,外加一個兩層木頭架子。

架子上擺放盆盆罐罐,架子下襬放碗筷,用一塊麻袋片子遮擋著。

房子的裡屋牆壁糊著牛皮紙,南北兩鋪帶木沿的土炕。

土炕上除了一個老式古色古香的裝著針頭線腦的炕櫃,就只有幾床破舊不堪的被褥。

這棟房舍是牤子爺爺留下來的。

原來牤子爺爺活著的時候在東山有一個何家大院,而且有大片土地良田,還有水庫、果園。

可是,爺爺養了一個敗家兒子,就是牤子的大伯父,從小嬌生慣養,長大了吃喝嫖賭,還染上了毒癮,吸食大煙。

沒幾年工夫,家產讓大伯父敗壞個精光,土地良田、水庫和果園都變賣了,何家大院也典給了金家大地主,再沒有贖回來。

牤子的爺爺無奈之下,靠僅餘的一點家資,蓋起了這座兩間茅草房。

再後來,大伯父失蹤了,說是死了,兩個姑姑嫁人了,爺爺奶奶前些年也先後去世了,這座茅草房就留給了牤子父母和兄弟姐妹。

世事難料,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東北解放後,1948年這裡土改,因為牤子一家已經窮得和普通農民一樣,所以幸運地被劃定為貧農成分。

牤子的父親何耀祖和母親李桂香育有兩兒兩女。

哥哥何百戰,性格內向,老實憨厚,屯裡人都叫他大憨;姐姐何百春,嫁給了外鄉一位農民;妹妹何百秋,從十八歲開始精神失常,患上了精神病,發作起來,三兩個人都看管不住,倘若讓她逮著菜刀、斧頭揮舞起來,不出大亂子就是萬幸。

牤子妹妹何百秋的病時好時壞,已經二十歲出頭的大姑娘了,也沒人敢娶。她是家裡的老大難,每天,牤子的母親常常是以淚洗面勉強看管著。

就是這樣,一家人擠在這兩間草房裡,南炕是父母親,夜晚靠著一條幔子隔擋著。

北炕兄妹四人小時候也不分男女地擠在一起。

後來,牤子的姐姐出嫁了,妹妹也長大了,才在北炕中間砌了一道隔牆,把兄妹隔開。

茅草房冬天特別冷,滿牆是厚厚的冰霜;夏天特別熱,熱得人晚上睡覺喘不過氣來。

父母、哥哥和妹妹住在一間房子裡畢竟很不方便,為此,牤子早就搬出了這間房子,跑到生產隊社,與老頑童周運發一起住在生產隊社大炕上。

生產隊社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可是家裡房子這樣條件,實在沒法住。

牤子做夢都想住上新房子,可是蓋新房太不容易,或者說簡直就不可能。

首先是沒錢,各家各戶都是靠在生產隊裡勞動掙工分,年終按工分核算收入。

多數人家孩子多,扣除口糧款,一年到頭不僅一分錢見不到,甚至還要欠生產隊裡幾十元。

社員家裡辛辛苦苦養的豬,雞、鴨、鵝下的蛋也要上繳國家,換回一點錢,也只夠買個燈油和火柴。

小孩子過年能買上幾根紅頭繩、粉頭綾和一雙呢絨加底的襪子已經是個奢侈的期盼。

再說,蓋房子的事,是人民公社說的算,生產大隊不申報,人民公社不批准,社員老百姓就沒有辦法。

泥土、沙石,都是集體的,蓋房的木頭由林業站管著,誰家膽敢偷伐一根?

不僅如此,社員的時間都是由生產隊統一支配,無論是哪家哪戶,誰也不能搞特殊化。

社員能做的就是不能讓房子倒了。

每年夏季掛鋤農閒的時候,各家各戶就陸續開始苫房草,抹牆泥。

像牤子家房子這樣地基塌陷,前後牆傾斜的茅草房春天還要打支護,否則,一陣大風,一場大雨,就可能把房子摧毀。

言歸正傳,且說,大黃在前面帶路,牤子走進自家院子。

此時,院子裡,牤子的爹爹和哥哥都穿著打著補丁的破舊衣褲,正翻找著破木頭和舊木板,準備支護房牆。

牤子的爹何耀祖外號叫大倔子,五十六七歲,整日裡風吹日曬的,剃著光頭,留著鬍子,叼著小菸袋,顯得老氣橫秋,有當爹的派頭。

大倔子見牤子回來,沒有好臉色,不無怪罪地說:“太陽都爬多高了?你才滾回來,就不能早起來一會兒,家裡有啥活你不知道嗎?趕緊跟你大哥把房子支好,支不好,倒了,都特麼睡露天地。”

牤子看了一眼威嚴的爹說:“該上工了,等收工回來再支吧。”

牤子知道,他家的房子經過一個寒冬,開春了,屋內厚厚的冰霜融化了,外牆再經過幾場春雨,不僅屋裡屋外的牆皮脫落嚴重,而且門窗兩邊的前房垛又有要倒塌的跡象。

大倔子瞪了牤子一眼,叼著菸斗先去上工了。

牤子翻出兩把鐵鍬,一把給哥哥大憨,一把自己扛著隨後走出大門。

大憨走進屋裡洗洗手,娘李慧方從裡屋出來,從大鍋裡拿出一個玉米麵摻著橡子麵的窩窩頭遞給大憨。

“牤子還沒吃早飯呢,你給他帶上。”

“嗯。”

大憨答應著,接過窩窩頭,揣在兜裡,趕緊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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