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轆轤井旁是幸福屯交叉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南端有一條泉水小河,小河上有一個石拱小橋,過了石拱小橋不遠就是生產隊社部。

新中國成立後,廣大農村先後成立初級合作社和高階合作社,一九五八年八月開始成立了人民公社。

人民公社成立以後,幸福屯的名稱變更為鹿山人民公社幸福生產大隊第二生產小隊,社員們還是習慣稱之為幸福屯生產隊。

幸福屯生產隊社是一處三面房屋一面石牆的大院,大院的外圍有牛欄、羊圈和豬舍。

大院正南是石牆和一個木頭架起的門牌坊,牌坊左右兩側分別刻著人們耳熟能詳的五字對聯,圓拱形的橫眉上刻著橫批“人民公社好”,圓拱下的寬寬的橫樑上刻著“幸福屯”三個大字。

大院裡規規矩矩擺放著兩掛馬車,還有犁鏵和石磙,石牆的拐角處也有一眼轆轤水井。

大院兩側是廂房,一側是馬棚和草料間,另一側是糧種倉庫和農具庫。

生產隊社的正房除了碾坊、磨坊和“大鍋飯”時期搭成的伙房,便是正廳寬敞的隊社大禮堂。

生產隊社禮堂是社員集會開大會鬥地主,憶苦思甜的地方,也是維持了沒有多久的社員們吃大鍋飯的食堂。這裡逢年過節偶爾也演上幾場社戲。

禮堂裡的牆壁上掛著兩盞馬燈,地面上堆放著選春播種子用的簸箕、笸籮和篩子,還有幾個專門選豆種用的木板桌子。

禮堂的南窗下是一鋪通長大炕。

大炕南端,五十歲沒有娶到媳婦的光棍漢外號叫老頑童的周運發,正裹著破衣服用雙把刀一圈圈削著烀好的豆餅。

老頑童周運發是生產隊裡的飼養員,豆餅是給馬填充的精飼料。

大炕西側,是長長的一面沙土床,床上席著地瓜秧,已經長出了綠瑩瑩一片秧苗。

這時候,一位個子高大的小夥子穿著單衣,套著一件羊皮褂子正一手提著一隻裝滿水的水桶,嘴裡叼著葫蘆水瓢走了進來,停在沙土床邊,然後熟練地一瓢一瓢為地瓜秧苗澆水。

這位小夥就是我爸爸的爸爸,我的外公何百勝。

外公告訴我說,他的大名何百勝從來沒有多少人叫過,因為他從小就長得有如牤牛般壯實,有如牤牛般的力氣,又像牤牛般能幹,也有牤牛般脾氣,所以大家都一直稱呼他叫牤子。

這一年,我的外公牤子二十二歲。

這塊有山有水有樹林的黑土地很養人。

我的外公一年到頭聞不到半點葷腥,靠吃高粱米飯、玉米麵饃、大餷子和鹹菜疙瘩,甚至吃糠咽菜長大,當年居然長得粗壯有力,膀大腰圓,濃眉大眼,幹起活來風風火火。

且說,牤子很快就把兩桶水澆完了。

老頑童周運發餓了,也饞了,偷偷地將一塊軟乎乎的豆餅塞進自己的嘴裡。

正嚼著,牤子過來正好撞見他偷吃豆餅,生氣了,用手指著老頑童:“你給我吐出來,精飼料本來就少,你多吃一口,馬就少長不少膘,你吃了白搭,馬吃了能幹活,生產隊還指望著馬出力呢,你吃了能出什麼力?”

“你也吃點兒,可好吃了。”老頑童殷勤地遞給牤子一塊熱乎乎的豆餅。

牤子雖然也餓得飢腸轆轆,看著這美食也直流口水,但是他能控制住自己。

“誰也不許吃,你敢再偷吃,別怪我上炕搓巴死你。”

牤子往前湊了湊,做著假動作,嚇得老頑童趕緊把手中的豆餅放在原位,繼續幹活。

“記著,中午再給地瓜秧澆一遍水,要澆透,把火炕燒好。我去掃掃院子,你把咱倆的鋪蓋趕緊疊起來,別起來就知道吃。”

牤子吩咐老頑童,老頑童瞅著牤子傻笑,露出了兩顆難看的門牙。

牤子放下水桶,拿過一把樺樹棵綁成的掃帚,清掃完院子,在水井邊打一桶水,胡亂地洗把臉,才往家趕。

走過石拱橋,繼續往前,不遠處就是十字路口,旁邊便是男女老少打水的轆轤井。

牤子還沒有來到井邊,還在等他的四姑娘看他走過來,已經急不可耐,不管周圍人怎麼看著她,只顧一邊招手,一邊眉飛色舞地叫喊:“牤子哥,過來,過來,幫我打水。”

牤子不緊不慢來到近前,本來想對四姑娘說“你沒長手嗎?”,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心裡即使有一百個不願意,但對付這位假小子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四姑娘向來想捉弄誰就捉弄誰,根本不用什麼理由。

牤子知道,四姑娘說出口的話是輕易收不回去的。

這時候,如果問她為什麼讓他幫忙打水,她會有一百個甚至一千個理由等著你。

所以,不如不問,越問事越多。

牤子只好走過去,不十分情願地幫著四姑娘搖轆轤打滿兩桶水。

四姑娘美滋滋地看著牤子:“牤子哥,我今天腳疼,你幫我挑回家去吧。”

很明顯,這是有意的,牤子看在眼裡,心知肚明卻不聲不響,拿起扁擔,挑起水桶就走。

四姑娘一邊追趕著牤子一邊說:“牤子哥,你慢點兒,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這位四姑娘雖然被稱為假小子,但她是一位十分單純的好姑娘,除了有點兒任性以外,平時也是愛說愛笑的,熱情大方,直來直去,從不扭捏。

不過,今天有所不同,她本來跟在牤子後頭,忽又小跑到了牤子前頭,轉過身退步走著,一邊擺弄著花頭巾,一邊不好意思地問牤子:“牤子哥,你說我今天好看嗎?”

牤子只顧挑水往前走,其實剛才他已經看見四姑娘換了一身新裝,只是沒有特別在意罷了。

現在四姑娘問她,他心不在焉地應付道:“花錢買的能不好看嗎。”

“我沒問你我的衣服和花頭巾好不好看。”四姑娘紅著臉抬頭看著心上人。

“衣服和花頭巾挺好看……你還是那樣。”牤子漫不經心,有意調侃四姑娘。

“那……我是哪樣?”

“假小子樣。”

牤子本想讓四姑娘沒趣兒,就此罷休。

可是,四姑娘就像沒心沒肺似的,繼續追問:“那你喜歡我假小子樣還是哪樣?”

“我喜歡你不問我話的那樣。”

牤子這麼一答,自我感覺良好,面容上露出一絲詭笑。

四姑娘意識到再問下去也是自討沒趣,就又轉了個話題。

“衣服是我大姐送給我的,花頭巾是我二姐給我買的,今天第一次穿戴,還挺不好意思的。”

“好意思就穿,不好意思就別穿,要不你就乾脆用剪子剪幾個窟窿打上補丁再穿。”牤子故意氣四姑娘。

“我才不聽你那餿主意呢,我就穿,就穿,穿給你看。”

四姑娘知道牤子哥故意氣她,索性也使起了小性子。

她跟在牤子的身邊,本來寬敞的路,四姑娘已經把牤子擠到了路邊。

牤子不耐煩地說:“你離我遠點,再擠我,就掉溝裡了。”

四姑娘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說:“就擠你,誰讓你躲了。”

牤子走得快,四姑娘不停地邁著碎步緊緊地跟上。

四姑娘這時候心裡怪她家離水井太近,同牤子哥一起走的路太短,還沒說上幾句話,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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