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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宮道,就瞧見打遠走近的人影,婉芙眯了眯眸子,瞧著眼熟。
秋池最先看清,提醒道:“主子,是劉寶林。”
“嬪妾請泠妃娘娘安。”劉寶林規規矩矩地福了禮,眼底的畏懼明顯,像極了怕她。
婉芙坐在儀仗上,居高臨下,不論如何,氣勢要比她盛。婉芙仔仔細細打量著這個被自己遺忘已久的劉寶林。
當年莊妃娘娘那事過去,她幾近將這人忘了。
“劉寶林巧了,本宮記得蘅蕪苑與絳雲殿並不同路。”
劉寶林很明顯地有一瞬僵硬,她躲避著婉芙的視線,乾巴巴道:“娘……娘娘記錯了。”
“本宮不想跟劉寶林繞圈子。”婉芙見時辰不早,該去給皇后問安,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護甲上的鎏金累絲,“本宮想知道,劉寶林倒底是聰明人,還是……”婉芙頓了下,她眼眸一瞥,瞧見劉寶林收緊的手心,微微一笑,“還是聰明人。”
好一會兒,劉寶林乾笑出聲,“娘娘這話,誰不想當一個聰明人。”
婉芙笑意斂去,“上的山多終遇虎,劉寶林看似雁過無痕,終有一日會落下把柄。”
劉寶林蹙著眉,像是並不明白婉芙話裡的意思,一臉疑惑福身,“嬪妾謹遵泠妃娘娘教誨。”
待婉芙的儀仗遠去,劉寶林眼中的神色才慢慢變得陰冷,她捏著娟秀蘭花的帕子,伺候她的小宮女想多問主子一句,泠妃娘娘的話是什麼意思,可等她覷到主子的臉色,那些話又咽了回去。
伺候了主子這麼久,她確信這不是她的錯覺,人前人後,主子彷彿換了個人。起初她本以為主子是不想捲入後宮爭鬥,有意藏拙,可慢慢地,她發現並非如此,主子似乎藏著,她不能發現的可怕秘密。
……
待看不見劉寶林的影子,秋池忍不住問出口,“娘娘方才問劉寶林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娘娘是懷疑劉寶林做了什麼手腳麼?”
婉芙低眼深思:“她藏得太深,竟連她身邊的宮人都未發現異樣。”
有劉寶林這一茬,婉芙到坤寧宮問安,就耽擱些時辰,卻也沒遲了,這時候坐了大半的嬪妃,皇后還未曾進殿。
將近有大半年沒來過坤寧宮,婉芙掀簾進來,瞧著請安中嬪妃熟悉的面孔,竟恍若隔世。
如今她也是娘娘了,莊妃不在這,皇后沒來,她就是這後宮最大的主子。
眾人見婉芙進來,不管願不願意,都得起身福禮,“嬪妾請泠妃娘娘安。”
婉芙落座到皇后左手邊的高位,盈盈一笑,“同是後宮姐妹,不必與本宮多禮,都坐吧。”
“謝泠妃娘娘。”
眾嬪妃落了座,最下首一人,眼眸狠狠瞪著高位的婉芙,幾近攪碎了帕子。去歲這個時候,她分明寧國公府不受寵的庶女,後宮位份低微的常在,而今身份變了個個,誰能想到,那小小庶女,竟有今日這番造化!
婉芙不管下面的嬪妃怎麼想自己,如今她已是妃位,除了皇后,沒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她不在乎旁人心裡是否尊敬,有了小皇子,也沒那個心思去管,面上端端正正的就夠了。
……
梳柳為皇后簪好鳳鸞步搖,皇后對鏡撫著髮鬢,聽見前殿的動靜,嘴邊浮笑,“泠妃不比趙沈,一向不喜歡仗勢欺人,也怪不得皇上會偏心於她。”
“娘娘,泠妃如今到了這個位子,又有了皇子,奴婢擔心……”梳柳沒敢將話說出口,只一臉憂色地看著皇后。
皇后輕輕抬起眸子,看著妝鏡中不再年輕的女子,“怕有什麼用,姑母警告過本宮多次,本宮能做什麼?”
她轉開話頭,“楚嬪的嫡母可是明日入宮?”
梳柳立即回道:“楚嬪主子來過多次,要求見娘娘。”
皇后平靜地開口,“是讓本宮給她撐腰的。來了這麼多次,確實有幾分誠心,散了問安,就讓她過來吧。”
……
皇后似是精神不濟,沒與嬪妃說多少話,便散了請安。
婉芙留心到,眾人各自出了坤寧宮,楚嬪並未離開。
楚嬪行事確實果斷,藉著她倚靠皇上不成,就立刻投向了皇后。婉芙永遠做不到楚嬪這般果決,她成了寵妃那一日,就意味著站在了皇后敵對的陣營。
她在行宮早產,九死一生誕下龍嗣,背後是誰做的推手,沒了這個寵妃的兒子,誰最得利,婉芙心裡看得明白。皇上是否要責罰皇后,自有決斷,她只是一個得寵的妃子,在牽涉到這種事上,還輪不到她開口。
婉芙踏出坤寧宮的門,後面有人叫住她。
“泠姐姐走得這般快,莫不是要急著去見小皇子了?”
溫修容眼眸含笑,與她打趣。
婉芙回嗔了眼,“你還說我,當初得了順寧之時,不也日日看著,同我大半月才說上一句話。”
兩人一同去了御花園,婉芙棄了儀仗,難得兩人像以前一樣安靜地說會兒話。
正是入秋,該是蕭瑟之季,御花園卻種滿了應季的嬌花,百花齊放,爭妍鬥豔。
婉芙猶記得自己當宮女的時候生怕碰壞了哪朵花,得罪了貴人,小心謹慎,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縱使這樣,江晚吟也會挑她錯處,尋著由頭責罰。而今,這御花園裡,她也是想掐哪朵花,就掐哪朵花了。
“姐姐是愛花之人。”溫修容挽著笑,“當年寧貴妃喜愛鮮花沐浴,最是大手筆,不知御花園有多少嬌花遭了她的摧殘。”
婉芙聽出溫修容的話中深意,拂去花蕊上不存在的塵土,“趙貴人出身高門,我怎能與她相提並論?仰仗著皇上的勢,在這宮裡,再不過謹小慎微。”
溫修容不贊同道:“貴妃娘娘出身再高,也是曇花一現,而泠姐姐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婉芙抬了抬眸子,便是這一眼,百花間都足夠風情萬種。
溫修容抿唇輕笑,“姐姐貌美,傾國傾城,遠勝於御花園裡爭妍鬥豔的百花。”
“你再這般油嘴滑舌,我就不與你說了。”婉芙哼了聲,箇中嬌氣,哪像是當了孃的人。
溫修容以帕掩了掩唇角,“泠姐姐可別這般,如今我都指著泠姐姐了!”
兩人貧了會兒嘴,溫修容才開始正色,低下聲,“泠姐姐也看見了,皇后留了楚嬪。”
不等婉芙開口,溫修容冷了眼,繼續道:“楚嬪識時務,卻看不清形勢,若非她外祖尚在,怎能撫養到懷安公主。”
婉芙沒有去問溫修容口中的形勢是何意,後宮裡人人都有自己眼中的形勢,人人都會走向自己認為對的那條路。
譬如避世不出的莊妃娘娘,囂張跋扈的寧貴妃,不甘於皇上寵愛旁人的應嬪……自己也是如此,與這後宮裡的女子並無不同。
婉芙眼眸微動,“楚嬪的出身與我相像,卻又不像。”
同是高門,但,楚嬪有著嫡女的名頭,有著祖父的庇佑。
婉芙微頓稍許,忽然開口,“你覺得劉寶林此人如何?”
說起劉寶林,溫修容擰眉想了一番,“劉寶林此人口不擇言,甚是蠢笨。”
她眸色閃了下,覺出不對,驀地看向婉芙,“姐姐的意思是……”
婉芙點了點頭,“後宮裡蠢笨的,要麼被人利用,要麼收人庇護挾持,偏偏,劉寶林無依無靠,活到現在。”
……
溫修容回了關雎宮,順寧抱著軟乎乎的引枕從偏殿跑來,只穿著一件中衣,晃盪著兩條小腿,撲到溫修容懷裡,眼圈紅紅的,哭著鼻子,“阿孃,熙兒夢魘了……”
小糰子哭得甚是可憐,溫修容撫了撫女兒的發頂,“不怕不怕,阿孃在這保護熙兒,熙兒不害怕。”
小孩子性子如此,越是哄越是愛鬧,過了小半個時辰,順寧哭得累了,伏在溫修容懷裡睡去。
溫修容拿帕子擦掉順寧眼角的淚珠,放輕動作抱給乳母,“照顧好公主。”
乳母心驚膽顫地接過來,修容主子平日性子溫和,一旦觸及順寧公主,就不會輕拿輕放。順寧公主夢魘後,怎麼哄都哄不好,穿著中衣就跑進來找修容主子,當真把乳母嚇得心髒險些跳出來。
幸好修容主子並未怪罪。
乳母抱著順寧回了偏殿,溫修容對著手中的茶水出神。
泠姐姐給她提了個醒,她確實從未在意過劉寶林此人。
柳禾輕聲提醒,“主子,茶涼了。”
溫修容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泠姐姐與她說這事,想必是要藉由她的人手,查查劉寶林。不過此人若是真的藏了許久,輕易試探只會打草驚蛇。
良久,溫修容才將手邊的茶水推開,“換一盞新的吧。”
……
婉芙起初只是想哄著男人開心,才給小皇子取了來福的名字,叫得久了,倒覺出幾分好聽來,慢慢地順口,李玄胤不在時,她便來福來福地叫。
小來福小小的一團,哪知道自己親孃取了個這麼有損威嚴的小字,正樂呵呵地揮著小手,要去揪婉芙墜著的步搖。
婉芙不能給他玩這個,便從鬢間卸了,交給秋池。小來福見好玩的不見了,嘴巴一撇,當即要哇哇地哭出來。他正要張嘴,不知孃親從哪學的戲法,眼前忽地變出一隻撥浪鼓,叮咚作響,敲著皮面,比步搖還有去。他歡快地要去揪撥浪鼓的珠子,娘倆玩得好不熱鬧。
“娘娘,小皇子該餓了。”
婉芙把小來福交給乳母,這小糰子如今快三個月,不像以前吃了睡睡了吃,黏她緊。
離開的時候,那黑黑的眼珠還樂呵呵地看著婉芙。
婉芙瞧著,心都快化了。
“晌午了,娘娘也該用膳了。”千黛上前扶起婉芙。
昭陽宮有膳房,廚子是御前撥來的,做出的飯食不比御膳房差。
婉芙今兒忽然想吃御膳房做的旋切魚膾,秋池聽罷,眼睛頓時一亮,自打去年吃過一回,秋池就唸念不忘這個味道。
婉芙就知她是這個反應,特意吩咐多做幾碟,由她吃去。秋池有了吃的就高興得什麼煩心事都忘了,得了吩咐,立即歡天喜地地奔去了御膳房。
千黛啞然失笑,“娘娘再這樣下去,這丫頭都要被娘娘寵壞了。”
聞言,婉芙稍有失神,抿唇淺笑,“寵壞了好,有我在一日,總不會讓你們受了欺負。”
千黛也不見了笑意,她們都是陪著娘娘一路走來的,最是清楚,這條路上娘娘受了多少欺辱委屈,遭了多少罪。
“皇后娘娘不會就此作罷,娘娘打算怎麼辦?”
婉芙捻了捻帕子繡著的梨花,眸子一動,“還記得當初應嬪在御花園試探我的話麼?楚嬪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麼久沒動靜,大抵就是在找當年的知情之人。
與外男有所牽扯,若坐實了,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口鍋就能砸到她的頭上。
“所以娘娘急於暗示溫修容調查劉寶林是為了……”千黛剩下的話沒說出口。
婉芙心中瞭然,“後宮裡那麼多出了事的皇子,為何獨獨大皇子能好好地長到現在。”
兩人的話戛然而止,秋池取了旋切魚膾,後面跟著御膳房的小太監。
婉芙瞧著眼熟,多看了一眼。
那小太監面上掛笑地跪到地上,“奴才柳迎春請泠妃娘娘安,泠妃娘娘可喚奴才小春子。”
婉芙輕眯起眼,“你是在冷宮……”
小春子臉上一喜,“正是奴才,想不到娘娘竟還記得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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