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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屁股就被猛踹了一腳,撲通跪到了地上,三山帽飛得老遠。
李玄胤呵斥道:“誰給你的膽子詆譭泠貴嬪!”
陳德海跪坐著,欲哭無淚,顧不得撿回帽子,跪身哀求,“奴才說錯了話,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這皇上每每與泠貴嬪同處,都得被泠貴嬪氣得不行,偏皇上舍不得責罰泠貴嬪,只會拿他們這些奴才開刀。陳德海扶著痠疼的老腰,齜牙咧嘴,連聲長嘆,這御前伺候的活兒是沒法幹了。
李玄胤揮揮手,“徹查,經手的人,一個不落給朕揪出來。”
“是。”陳德海舒了口氣,終於能退下去了。
第59章
銀鉤鉤住了重重帷幔,陳貴人蒼白著臉色,勉強坐起身,託著一條綁了白布的右臂福禮,“嬪妾見過皇上。”
李玄胤淡淡開口,“你救了順寧公主,傷重,不必多禮。”
陸貴人謝過恩典,在柳禾的攙扶下,挪動著,坐回床榻裡,腰背下墊了柔軟的引枕。
順寧挪動著兩條小短腿,跑到床榻邊,一雙小眉眼,擔憂難過,“陸貴人救了熙兒,熙兒一點都不痛,陸貴人卻傷得好痛的樣子。”
她彎下腰,鼓起小嘴對著陸貴人的手臂呼氣,“阿孃說,呼呼就不痛了,熙兒給陸貴人呼呼。”
陸貴人忍住笑意,撫了撫順寧公主的發頂,“熙兒好厲害呀,好像真的不痛了。”
“是吧!”順寧咯咯一笑,“熙兒多謝陸貴人相救。”
陳德海瞧著裡面一大一小極為和諧的情形,覷了眼皇上,不必猜,都知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了。
皇上給過璟才人機會,是璟才人心氣太小,順寧公主養在身邊,遲早要換了副小肚雞腸的性子。皇上寵愛順寧公主,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今日璟才人的疏忽,險些讓順寧公主失了一條命,已是讓皇上震怒。現下,皇上是沒了半分讓璟才人撫養小公主的心思。
陸貴人雖說不是順寧公主生母,出身並不高,可身邊沒有龍嗣,最重要的是再不能生育,必會盡心待順寧公主。又有些心計手段,是撫養小公主最合適的人選。
那廂陸貴人不知與順寧公主說了什麼,哄得小小的糰子咯咯直笑,不一會兒就打成一片。
半晌,順寧公主噠噠地跑回來,扯住李玄胤的衣袖,“父皇,熙兒喜歡陸貴人,熙兒可不可以也讓阿孃見見陸貴人。”
李玄胤揉揉女兒的發頂,平靜道:“傳朕旨意。”
殿內侍奉的宮人跪身聽旨,陸貴人由柳禾扶著,跪到地上。
“貴人陸氏,勤勉柔順,性行溫良,端莊淑睿,克嫻內則。著即冊封為修容,賜封號溫,擇日遷入關雎宮玉芙殿。”
陸貴人袖中的指尖一動,並未顯露出多餘的詫異,恭恭敬敬地叩在地上,“嬪妾接旨,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
璟才人被帶進偏殿時,東閣已布了晚膳。李玄胤在主位,她入殿,一眼看見了皇上,緊接著看見了女兒,只不過陪在女兒身邊的女子不是她。
“陸貴人……”璟才人並未來得及多想,順寧公主先看見了她,從圓凳上下來,直直撲到璟才人懷中,傾時就哭了鼻子,“阿孃怎麼才來看熙兒,熙兒好怕……”
琉璃瓦松動墜落,她當時看見地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心口登時揪著疼。
“熙兒有沒有受傷?”璟才人檢查著女子胖乎乎的小手胳膊,順寧搖頭,“阿孃,熙兒沒事,是溫修容救了熙兒。”
“溫修容……”璟才人喃喃自語。
驀地,恍然驚醒,心沉到了谷底,她一下抱緊了女兒,淚水從眼眶裡流下來,驚恐地看向上位的男人,難以置通道:“皇上,熙兒是嬪妾的女兒,嬪妾是熙兒的生母!皇上怎忍心,讓嬪妾母女分離!”
李玄胤掀起眼皮,睇向跪著哭求的璟才人,寒聲開口:“朕不止給過你一次機會。”
“皇上,嬪妾知錯了,嬪妾再也不會離開熙兒,嬪妾再也不會心生嫉妒,鬼迷心竅,嬪妾會照顧好熙兒,求皇上相信嬪妾!”璟才人抱著順寧公主苦苦哀求。
順寧公主見阿孃在哭,也紅了眼,哭起來,“阿孃怎麼哭了,熙兒沒事,阿孃不哭,不哭……”
她小小的身形護在璟才人身前,對著高位的李玄胤跪下身,固執道:“父皇,是熙兒自己貪玩,不關阿孃的事,父皇不要怪阿孃。”
“熙兒,都是阿孃不好,阿孃疏忽照顧你……”璟才人哽咽地將女兒抱在懷中,不顧主子儀容,痛哭失聲。她不敢想象,若是今日失去了熙兒,她該怎麼辦?沒有了女兒,她還有什麼,她也活不下去了……
溫修容福了福身,“不如嬪妾去勸一勸璟才人。”
李玄胤捏著眉心,不耐地揮手。
溫修容撐著發疼的一臂,下了臺階,甫一站到璟才人身邊,就被璟才人猛地推開,“是你,是你對不對!”
“你不能生育,你再也不能有龍嗣,所以你就設計今日之事,要搶走我的熙兒!”
溫修容忍住手臂的痛意,柔柔一笑,“璟妹妹何意,本宮可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是你,還能是誰來設計我的熙兒!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從前是我小看了你。不想小產之後,你竟如此狠毒,險些害死我的女兒!”璟才人抱住女兒,手臂桎梏,勒得小順寧喘不過氣,“阿孃在說什麼?是溫修容救了熙兒。”
“不是,不是她!”璟才人扯掉腰間的玉佩就向溫修容砸去。
溫修容沒躲,正被她砸中了受傷的那隻手臂,疼得面色一白。她緩了緩,笑意淡下來,輕聲道:“璟妹妹懷疑本宮,不如好好想一想,你今日見了誰,又為何留下順寧公主一人。”
“璟妹妹是順寧公主的生母,為母之責,當寸步不離地守著,璟妹妹怎的偏偏今日,就沒有呢?”
璟才人被溫修容引著,恍然記起,她今日去熙兒在御花園玩時,碰見了江貴嬪。原以為江貴嬪要與她說泠貴嬪的事,結果江貴嬪僅是譏諷她幾句。她驀地想到,兩人說話時,江貴嬪的貼身宮女,悄悄離開了那處亭子。
是江貴嬪?江貴嬪為何要害熙兒?
“璟妹妹可想起來了?不論今日順寧公主出事是否是意外,璟妹妹這個生母,竟放任順寧公主一人在湖邊玩耍,都逃脫不了責任。”
溫修容蹲下身,眉眼的溫和給她添了柔意,她撫著順寧公主的發頂,看向璟才人,“今日之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璟妹妹怎麼保證,以你之能,能保順寧公主安然無虞?”
璟才人癱軟地坐到地上,怔怔地看向如菩薩般慈悲溫和的溫修容,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子很是陌生。竟讓她無法與一年前,那個唯唯諾諾,懷了龍嗣也不敢離開寢殿,從不敢多說一句話的陸常在重合。
“璟妹妹聰慧,自有正確的決斷。”溫修容摸摸順寧公主的臉蛋,“熙兒不是要吃蛋羹麼?再不吃,就冷了啊。”
順寧糾結地看看溫修容,又看看蛋羹,又看看不知為何痛哭的阿孃,伸手拉了拉阿孃的衣袖,“阿孃餓不餓,熙兒帶阿孃去吃蛋羹吧。”
璟才人抑制住心中酸楚,回握住女兒的手,點頭應聲,“好,阿孃陪熙兒吃蛋羹。”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
……
陸貴人晉升修容,賜封號溫,遷居關雎宮一事並非秘密。敏銳的人隱隱嗅出其中的古怪,順寧公主出事,讓人很難不去猜測,順寧公主今後的去向。
順寧公主是皇上的長女,生母雖出身不高,誰讓這位小公主討巧。後宮子嗣少,皇上對大皇子又態度淡淡,幾乎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順寧公主。順寧公主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喊“父”緊接著喊出了“父皇”,皇上龍心大悅,特賜一隻南國進貢的絞金鎖,賜封號順寧。
順寧公主雖受寵,但後宮還沒有人想過將順寧養在身邊。
一則,當今皇上正是春秋盛年,不過而立,後宮一茬一茬的新晉妃嬪還不知有多少,屆時龍嗣一個一個生下來,公主多了,就不稀奇了。
二則,這後宮裡的嬪妃都是二八年華,尚且年輕,他日得了皇上臨幸,也並非不能再有龍嗣。屆時身邊養著一個順寧公主,還要頗費心力地精心照顧,一時失神則會惹得皇上怪罪。費力不討好,也就沒人願意接這個爛攤子。
這般看,溫修容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不爭不搶,還永遠不會有身孕。
婉芙也很快得知陸貴人升到修容,賜封號溫的音訊。
用過午膳,婉芙到院裡走動消食。到了冬日,這滿院的碧桃凋謝,為不顯得單調,內務府遣人掛上了宮燈,別出心裁。這後宮裡,內務府留心的宮所屈指可數,待金禧閣這般精雅,背後是誰的意思,不言而喻。
婉芙撥著樹枝的那盞燈,心思並不在這上面。
千黛見主子臉色淡淡,並不如往日開懷,遂問道:“主子似乎心情不暢?”
婉芙怔然,眸色微動,“你覺得,我這大半年,可有何不同?”
這話問得突然。
千黛愣了下,仔仔細細看過主子,搖頭笑,“奴婢第一眼見到主子,就覺驚豔,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人兒。如今快過去一年,主子長開了些,愈發嬌俏了。”
婉芙無奈,捂了捂懷裡的湯婆子,繞著廊廡走,千黛跟在主子後面侍奉,聽主子悵然道:“並非是容貌,而是入宮的心性。”
她頓了下,望向滿院精緻各異的宮燈,“你說我可適合這深宮?”
千黛一時無言,她不知該怎麼回主子這句話。主子貌美,聰慧,得聖心,這三者,有人佔其一,有人佔其二,但凡占上兩點,都能在宮中立足。而主子確實佔了三樣。
只要主子能守住本心,他日有了龍嗣,必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旁人求了一輩子都求不到的。於主子而言,看似唾手可得,她卻深知其中艱辛。
主子雖有這三者,可主子適合在這深宮裡嗎?
千黛隱隱覺得,主子並不合適。
主子性子看似多計,實則活潑純善,從未打罵過宮人,待這金禧閣上上下下,更是好極。旁人聽聞是金禧閣的奴才,先敬上一頭,因金禧閣的主子受寵。接著豔羨一頭,因金禧閣的主子性子寬宥。
也因此,她覺得主子該過得更好。主子該是高門大戶府上的千金嬌女,該是夫君寵著的貌美嬌妻。而不是現在這般,活在深宮裡,與一眾女子爭風吃醋,陰謀算計,一不小心,還容易丟了性命。
千黛不知該如何去回主子的話。
婉芙也沒想過千黛會回她。
她早就變了,從成為江婉芙的那一刻,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隨心開懷的商戶少女。
“溫修容沒進宮時,是否與我一樣呢?”
婉芙呢喃出聲。
千黛聽過,才明白主子為何問出方才那句話。她恍然驚醒,主子性子純善,不適合活在這深宮中,那旁人就生性醜惡,該在這深宮裡爭風吃醋嗎?
倒底是什麼,將她們一步一步推到了如今的物是人非。
……
偏殿
用過午膳,溫修容帶著順寧公主去內殿裡玩兒,璟才人跪到李玄胤身前,“嬪妾請皇上徹查此事,給熙兒一個交代。”
李玄胤抿著茶水,“朕已讓人去查,絕不姑息下手之人。”
璟才人怔過片刻,慘然一笑,是啊,皇上疼愛熙兒,怎會放過幕後兇手,是她蠢笨無腦,險些讓熙兒喪了命。
她瞬間癱軟在地上,淚流滿面,“是嬪妾的錯,嬪妾沒有盡到生母的責任。”她仰起臉,帶上最後一絲卑微的祈求,“嬪妾願受任何責罰,皇上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熙兒留在嬪妾身邊……”
李玄胤撥了撥茶碗的蓋兒,掀起眼皮子睇她,面無表情道:“朕已有意溫修容做熙兒的養母。”
早知結果,但當璟才人確實聽到這句話時,心頭咯噔一沉,頓時心如死灰。皇上無情,她雖為熙兒生母,若是糊塗蠢笨,便也是無用之人。
璟才人流下淚水,悲痛欲絕,想最後爭取一分微乎其微的機會,她挺直了脊背,“嬪妾是熙兒生母,皇上執意嬪妾母女分離,熙兒長大後也會對皇上心存怨恨!”
霎時間,偏殿死寂一片,針落可聞。
陳德海腦袋快埋進土裡,一眼都不敢去看皇上的臉色。皇上寵愛順寧公主,順寧公主說是在皇上身邊,皇上一直看著長大的也不為過。皇上對順寧公主的偏愛可見一斑。璟才人這麼說,且不提讓皇上心存了隔閡,這番話,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大罪。璟才人這是想不想活了!
李玄胤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拇指的白玉扳指,一句話,就將璟才人打入地獄。
“賜死或帶髮修行,朕給你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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