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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抬眼,掃了一圈,並未見中宮那道人影,心底思量,皇后不現身,倒底是有意讓這些人往陸貴人身上潑髒水,還是因著別的呢?
依著三年前那樁事,他更信了前者,皇后娘娘從不希望,後宮中的嬪妃之間來往過多。
他默默垂下頭,一無所知似的,候在皇上身側。
見情勢如此,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說話,不管有的沒的,七嘴八舌地道陸貴人的不是,好像真相就是這樣。
就在這時,內殿一道含嬌細語的聲音傳出,“皇上要問,何不直接問嬪妾,白白讓這些人顛倒是非,淨往陸貴人身上潑髒水,嬪妾都聽不下去了。”
內殿的女子款步姍姍,因落了水,為她添上一分弱柳扶風的病態,鬢髮斜斜挽在腦後,略帶蒼白的小臉上散落幾縷碎髮,雖是在病中,卻依舊是雪膚花貌,面賽芙蓉,襯得滿殿的鶯鶯燕燕,瞬間黯然失色。
她有千黛攙扶著,行動間有因腹痛而生的僵硬,每走一步,那張小臉就愈發蒼白。
“胡鬧,你病弱,不好好在裡面歇著,跑出來做甚?”李玄胤斥責一句,見那人一陣風就能吹到似的,倒底不忍,上前扶了一把。
最讓人傷心的不是泠才人千嬌百媚的姿容,而是皇上對泠才人毫不遮掩的包容與寵溺,試問滿後宮,有幾人能得皇上這般憐惜。
婉芙絲毫不在意那些嬪妃眼中的嫉妒酸楚,她平日低調著,就怕遭了人算計,千防萬防,卻還是沒防住。倒也是,既得了聖寵,有幾人能從中成功脫身?既然她們想鬥,那她奉陪到底就是了。
婉芙眼眸一低,生生擠出淚來,扯著龍袍的衣角就不放手,抽抽噎噎,梨花帶雨,讓人極為心疼。
“嬪妾無故落水,皇上不為嬪妾做主,嬪妾還不如死了算了。”
“胡說什麼?朕若不為你做主,現在又是在做甚?”李玄胤眉心一跳,將死抓他衣袖的小手扯下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與他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第47章
婉芙哼唧一聲,被男人甩開的手又抓了回去,委屈巴巴道:“皇上還說為嬪妾做主,讓嬪妾拉一下都不行。”
拉他與為她做主有何干系!
若非顧忌她的臉面,他倒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沒臉沒皮的女子。
這副情形,落入旁人眼中,心下不住地發酸,皇上對後宮冷淡,何時與人這般親近過。
若說親近,似乎三年前也見過這番場景,眾人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向人群中的應嬪,一個新人,一箇舊人,皇上顯然另有新歡,將舊人忘得一干二淨。
應嬪這時,又該有怎樣的神情呢?可惜並未如她們所想的那樣,應嬪脊背挺直,神色清冷,絲毫沒有悲慼可憐的難堪。
沒看上好戲,嬪妃們便興致寥寥。
李玄胤倒底是沒再攔她,任由她隨意扯著龍袍的金線衣袖,只是面容冷淡,旁人瞧著大氣也不敢出,偏偏旁邊的女子泰然自若,甚至有心扯著龍爪的金珠子。
“璟嬪姐姐方才的意思,是懷疑陸貴人推了我?”
婉芙彎唇發問,那清澈無辜的眼,藏住了所有陰謀算計的心思,險些將人騙去了。
璟嬪略一遲疑,微微抿起唇,“那時只有陸貴人離你最近,我才有心懷疑。皇上既然要查清,我只是說出猜測罷了,泠才人不信,我也無話可說。”
婉芙冷笑,好一個無話可說,她當真看清了麼?當時許答應要看她頭上的釵環,這些人便都擠了過來,連她都未看清,離得最近的人是誰?這些人就一口咬定是陸貴人?無非是見不得陸貴人與她交好,要除之為快罷了。
“許答應呢?我是被人推著,朝你撲了過去,你可看清推我的人是誰?”
許答應冷不丁被點到自己的名字,神情一震,當時大半的人都圍了過去,跟在她身邊的人不少,她哪有那個閒功夫去注意。
許答應無措地搖了搖頭。
“既然都裝眼瞎,不承認,不如去偏殿問問陸貴人怎麼說。”應嬪忽然站出來說話,眉眼並不如平日的溫和,添上幾分冷淡。
婉芙訝異應嬪會忽然開口,她餘光瞄向皇上,默默鬆了抓他的衣袖。
最初這人拉他不放,李玄胤從不耐到習慣,驟然感覺這人鬆了手,挑了挑眉,瞧著她可以錯開的距離,瞭然,是因為應嬪。
李玄胤沒說什麼,讓宮裡的奴才扶好她們主子。
……
偏殿
陸貴人剛小產沒幾月,身子要比婉芙弱,此時全身的寒意未退,一聲一聲地悶咳,彷彿要將肺咳出來。
何太醫把過脈,道:“貴人主子是憂思過重,加之體寒,才會生咳不止。臣雖有方子調養,但望主子能疏通心緒,莫要心氣鬱結,方能早日痊癒。”
何太醫的話與陸貴人猜測相差不離,陸貴人道了謝。
皇后掩了掩她的被角,不知有意無意道:“那個龍裔,確實苦了你了。”
陸貴人低眼不語,咳了兩聲,嗓子乾啞,“嬪妾已無大礙,娘娘守在嬪妾身側,嬪妾實在心中有愧。天色不早,娘娘回宮歇著吧,想來大皇子也離不得娘娘。”
皇后淡淡一笑,扶著宮婢的手緩緩站起身,“本宮明日讓人將狐裘送去吟霜齋。坤寧宮冷清,你剛喪子,若是喜歡不如來看看大皇子,好有個慰籍,本宮也能尋個人說話。”
陸貴人提了提蒼白的唇線,抵唇又猛咳兩聲,“嬪妾病中,若給大皇子過了病氣,就是嬪妾罪過了。”
皇后垂眼看著虛弱的陸貴人,沒再相邀,抬步出了寢殿。
待皇后離開,陸貴人止了咳嗽,手心撫了撫胸脯,眉心蹙起,若有所思。
她並未覺錯,皇后想要拉攏她。
一個再不能生育,卻仇恨後宮兩位寵妃的人,確實是一顆好棋子。更何況有她與泠才人的干係,皇后怕是打這主意已經許久了。
陸貴人深思之時,殿外柳禾急步進來,附耳過去,“主子,皇上來了。”頓了頓,她又添上一句,“還有好些嬪妃主子,跟著皇上一同到了偏殿。”
陸貴人輕抿唇角,竟來得這般快。
她掀開衾被,“扶我起身。”
“主子這是做甚?主子救了泠才人,又身在病中,不去接駕,想來皇上也不會怪罪。”
柳禾聽主子一陣接一陣的咳嗽聲,實在心疼,眼圈酸楚。泠才人本就會鳧水,再不濟還有奴才下去救,主子何必自己以身犯險,落下這一身病,日後還難再有孕。
“禮數不能廢。”陸貴人連咳兩聲,裹著厚厚的披風,在柳禾的攙扶下,出了寢殿。
李玄胤正從外進來,陸貴人屈膝福身,“嬪妾見過皇上。”
“你身子弱,不必見禮了。”話是這麼說,可李玄胤並未有扶她的意思。陸貴人本也沒指望皇上會扶起自己。
她謝恩過,正欲起身,一雙細軟的手托住了她,她眸色微動,抬起眼,看見扶她女子蹙緊的細眉,以及那眼眸中毫不遮掩的關切,“你臉色怎麼這般難看,太醫怎麼說?”
陸貴人喉中發酸,避開了她的眼,藉著力道站起來,“休養幾日就好了,泠姐姐不必擔心。”
“泠姐姐臉色也這般蒼白,何必跟著過來。”
婉芙湊近,錯身的功夫,低聲道了幾個字,陸貴人眼眸倏地怔住,微抿下唇,“泠姐姐……”
那隻帶著溫度的手很快回握住她。
她心頭一怔,一滴淚珠吧嗒落到袖口,她使勁兒眨了下眼,才將那淚跡遮掩過去。
“皇上是要問嬪妾,可看清了推泠姐姐的人是誰?”陸貴人抬了眼,目光在跟隨進來的嬪妃身上一一掠過,喉中一陣癢意,她捏緊帕子抵唇猛咳了兩聲,視線最後落到那一人身上,“沈才人,你還不承認嗎?”
“你!你胡說什麼?我與泠才人無冤無仇,怎會去推她!”
沈才人手心一緊,急著步子到李玄胤跟前,重重地跪下身,“皇上明鑑,嬪妾不曾去推泠才人,怎能憑陸貴人三言兩語,就往嬪妾身上潑髒水!”
“何況,在場那麼多姐妹都不曾看見,怎就陸貴人看見了,陸貴人分明是信口雌黃!”
“皇上,嬪妾無半句虛言。當時許答應邀各宮嬪妃聚到望月臺賞花,嬪妾與泠姐姐到望月臺,就聽許答應與劉寶林生了口舌,是泠姐姐為許答應說了話。許答應才對泠姐姐親熱,非要說姐姐頭上髮簪精緻,惹得旁人都爭相過來,擠到一處。泠姐姐不防備,被站在後面的沈才人推了一把,才朝許答應撲去。”
陸貴人邊咳嗽著,邊跪下身,“嬪妾這次落水,已經不能再有身孕,本沒什麼好失去的,沒有理由去冤枉沈才人。”
她一句話惹得旁人震驚,婉芙怔住,頗為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嬪妾,嬪妾怎麼會去推泠才人!”沈才人急於辯證,見皇上疑心於她,身子驀地一抖,慌亂中,朝站在一旁的皇后哭著爬過去,“娘娘,真的不是嬪妾,嬪妾伺候了娘娘那麼久,求娘娘救救嬪妾!”
沈才人砰砰地叩在地上,涕泗橫流,面色驚惶,甚為狼狽。
皇后嘆息一聲,眼神悲憫,卻有無奈,“本宮雖是你舊主,可也是六宮之主,怎麼能顧念舊情,就任由你在這後宮興風作浪,謀害嬪妃龍裔?”
“可不是嬪妾做的啊!嬪妾怎會去推泠才人!”沈才人百口莫辯,見皇上皇后似乎都認定了是她,恐懼頓生,頹然地癱坐在地,稍許,狠狠朝陸貴人看過去,“分明不是我,你為何要誣陷於我!”
沈才人驀地爬起身,朝陸貴人狠撲過去,伸手就要掐住陸貴人的脖頸,目眥欲裂,“是誰讓你陷害於我?分明不是我,為何要陷害於我!”
所有人都被沈才人這一舉動嚇到,陸貴人被掐得喘不過氣,臉色又青又紫,婉芙驚到,忙喚人去將沈才人拉開。柳禾嚇得淚水簌簌流下來,用力去掰沈才人的手,“沈才人,沈才人快送開我們主子!”
其他宮人手忙腳亂地去將沈才人拉開,沈才人掙扎著,又踢又踹,拼命搖頭大喊,“皇上,真的不是嬪妾,嬪妾從未做過這事,嬪妾不認!”
沈才人被拉出了偏殿,淒厲哀嚎的聲音卻連連回響,眾人面面相覷,心中唏噓,見了鬼一樣,瞧沈才人這樣,好似真的不是她推的泠才人。
可陸貴人卻一口咬定,就是沈才人。
這時,陸貴人忽然拂開貼身宮女的手,掙扎著跪到李玄胤身前,眼眶泛紅,額頭重重叩地,“皇上,嬪妾以性命擔保,就是沈才人推的泠才人。”
“謀害龍嗣,蓄意栽贓,其心可誅!”她脖頸被掐出的青紫痕跡,可怖鮮明,刺痛人眼,陸貴人嘴邊嘲諷一笑,“皇上若不懲治謀害龍嗣之人,後宮還有何寧日!”
看著陸貴人屈身跪地的慘狀,眾人不禁互相對視一眼,誰人不知當初陸貴人意外小產的事。陸貴人這番話,倒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李玄胤沉下臉色,捏緊了拇指的白玉扳指,“將沈才人及其宮人,悉數押去慎刑司,嚴加審問!”
沈才人眼眸瞪大,拼命呼喊,“不要!不要啊皇上,嬪妾是冤枉的,嬪妾真的是冤枉的!”
陳德海覷到皇上臉色的不耐,哪敢耽擱,立馬帶兩個小太監將沈才人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殿。直到老遠,殿內的嬪妃依舊能聽到沈才人聲嘶力竭的喊聲。
她們瞄了眼沉冷的皇上,心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沈才人是伺候在皇后身邊的宮女,曾在皇上醉酒時妥帖伺候,得了才人的位子。可皇上此時是沒顧念半分舊情,就把人押了出去。
殿內安靜下來,陸貴人垂著眼,扶住宮人的手勉強站起身,她適時提醒道:“皇上,若非泠姐姐捨身保住許答應,許答應此時定然是中了那人的計了。”
眾人一愣,陸貴人這是什麼意思?泠才人捨身保住許答應不假,可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誰不知弄沒了許答應肚子裡的孩子,就是死罪?掉水裡還能活,沒了聖寵,在這宮中才是難熬。
李玄胤看過她,目光冷冷掃過殿內站著的嬪妃,最後停留到旁邊的女子身上。
婉芙臉色蒼白,虛弱地扶住宮人的手才勉強站穩。觸到男人視線,輕咬住下唇,眼眶恰到好處地滾落一滴淚珠,灼燙到男人心裡。
李玄胤不動聲色地移開眼,淡淡開口,“才人江氏,柔嘉維則,溫恭素著,護龍嗣有功,特晉嬪位,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
……
有陸貴人指證,泠才人落水一事就這麼輕易了了結,陸貴人病重,皇上特賜鑾輿,送回吟霜齋。嬪妃們離開了儲秀宮,但離開時,人人臉色難看。
本想看一出好戲,結果好戲沒看到,竟又讓那奴才出身的得了便宜!後宮有幾人,晉升比流水還快,這還不到一年,從宮女到嬪位,便是潛邸出身的老人,也不見得有泠嬪一般的優寵!
婉芙微怔,尚沒緩過神,眼看著殿內沒了人,可憐兮兮地朝男人伸出手臂,意思顯然。
李玄胤冷嗤,涼涼看她一眼,也沒慣著,沒再搭理她,兀自回了乾坤宮。
晉升是晉升,可這女子小心忒多,不能總這麼縱著她!
見皇上無情地走遠,婉芙小臉垮下來,撇著嘴嘀咕一句,由千黛扶著,幾乎是弓著身子走回的金禧閣。
秋池臉上大喜,“奴婢恭喜泠嬪主子!賀喜泠嬪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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