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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悽慘悲慟,吸引了眾人的眼光。
柳禾眼底發紅,強忍著,才沒繼續哭出聲,只是嗓子又幹又啞,讓人聽之神傷。
“奴婢求皇上……主子自入宮後,小心謹慎,不敢有半分行差錯池。服侍皇上也是處處小心,只怕惹了皇上不悅。主子性子純和,從未害過人,奴婢求皇上,求皇上保下主子!”
柳禾說罷,額頭砰砰地叩到地上,一下接著一下,很快額面破了皮//肉,滲出鮮血,血肉模糊,淋漓了滿面,混合著淚水,形容駭人,觸目心驚。
李玄胤撥了下拇指的扳指,臉色鐵青,久久未語。
聞言,寧貴妃一道輕嗤,“陸常在什麼身份,能貴得過龍裔?”
婉芙亦攥緊了手心,在陸常在的性命和龍裔之間,皇上會選擇什麼?
她餘光不動聲色地看去,並未從男人臉上看出憐惜之色,皇上待陸常在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若非陸常在意外有孕,也不會得這麼多的注意。
帝王之心,冷清絕性,婉芙不敢拿陸常在的性命去賭。
她很快做出決斷。
“皇上,龍嗣可以再有,陸常在性命只有一條,嬪妾求皇上救救陸常在。”
婉芙提裙跪地,往日柔軟的眸子此時堅定無比,像一棵韌草,與平素判若兩人。
誰也沒想到,泠才人會這時候為陸常在求情,如今她最是受寵,她若是想要這個孩子,也不是沒法子跟皇上要過來,她卻為了陸常在一條命白白放棄了,瘋了不成?
“泠才人這時候倒是好心,是怕陸常在誕下皇子,威脅你的地位吧。”寧貴妃譏諷地白上一眼。
“貴妃娘娘無子,自是不能體會陸常在生產之痛,說出此話情有可原。”婉芙冷著臉色,毫不留情道。
這句話刺到了寧貴妃的痛處,寧貴妃目眥欲裂,若非皇上在這,她便想一巴掌打過去,“你!你這賤人,好生大膽!”
“夠了!”李玄胤寒聲訓斥,讓寧貴妃一驚,皇上素來包容她,不管她說出什麼荒唐之言,皇上都不會斥責,何況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神色一怔,自然不會去怨懟皇上,只會把這些嫉恨都放到那一人,遲早,她要收拾了這小賤人。
李玄胤冷著臉色,吩咐太醫,“不論如何,保住陸常在。”
太醫得了吩咐,趕回內殿,至此,婉芙才鬆了口氣,卻不覺,汗水已經溼透了衣背。她垂下頭,規規矩矩的,“嬪妾替陸常在叩謝皇上。”
李玄胤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從前不知,這女子會這般好心,竟捨得冒著他不悅的風險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
直到內殿,太醫傳來陸常在無事的信兒,才算徹底放了心。自然,這個龍裔倒底是沒保住。
柳禾癱軟一瞬,立即起了身,跑去裡面伺候陸常在。
事已了,眾人沒再留下去的必要。李玄胤並未進去看陸常在,眾人心知肚明,一則產房忌諱,二則皇上對陸常在本無多少情誼,陸常在又沒能誕下龍裔,皇上確實再無去看的必要。
但聖駕離開後,緊跟著御前就傳來了聖旨,冊封陸常在為五品貴人,補品恩賞流水似的送去了吟霜齋。即便未得龍裔,這又是加封品階,又是送補品,已然讓旁人眼紅。
婉芙並未去看陸常在,眼下她剛小產,想必也不願見人。她回了金禧閣,卻一陣心有餘悸,坐在窗前撐著下巴失神,在吟霜齋時,她確實心急了,那些脫口而出的話,想必是得罪狠了寧貴妃。
她出了會兒神,不禁想到皇上對陸常在的賞賜,即便是誕下龍裔的嬪妃都未有如此重賞,究竟是補償還是其他,聖心難測,婉芙竟也難以猜出。
……
朝露殿
這夜皇上未召嬪妃侍寢,應嬪坐在妝臺前,拆了鬢髮間的珠釵。
妝鏡中的女子,唇瓣未點硃砂,是淺淡的粉色,眉眼清清冷冷,是一張極為素淨的面孔。
桃蕊進來為主子拆發,應嬪漫不經心睇她一眼,指尖點著妝臺,一下兩下,“短短三年,你就被寧貴妃收買了?”
叮咚的一聲,珠釵掉落在地。
桃蕊微頓,繼而扯了扯唇角,乾笑:“主子在說什麼?奴婢這三年一直守在朝露殿裡,等著主子回來,怎會與寧貴妃有牽扯。”
應嬪嗤了聲,未理會她的辯駁,“本宮只是好奇,寧貴妃打算什麼時候把這個屎盆子叩到本宮頭上。”
“主子!”桃蕊臉色一變,撲通跪下來,身形微顫,手心倏然一緊,抓住了應嬪的湖藍的裙襬,拼命搖頭,“奴婢沒有,奴婢從未想過背叛主子!”
應嬪冷冷覷她,桃蕊眼眶發紅,急切解釋:“是沈才人,沈才人買通奴婢,要陸常在難產,屆時誕下龍裔。奴婢想……奴婢想主子三年前失掉皇子,皇上一定會把這個龍裔交給主子撫養的啊!”
“一派胡言!”應嬪眸色驟閃,倏然拂開桃蕊的手臂,驀地站起身,鬢髮間的翡翠釵環因這番動作而清脆作響,她厲聲斥責,“本宮從未失掉那個皇子,他現在就好好的養在皇后宮中,那是本宮的皇子!是本宮的!”
“主子……”桃蕊抱著應嬪的大腿,喃喃開口,面露驚惶,有些怕了主子此時的神情。
“他是本宮的孩子……”應嬪仿若未覺,不斷重複,像脫了力般,身形踉蹌了下,手臂怔然地撐住妝臺,眼神恍惚,低低呢喃:“他是本宮的,是本宮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怎會有錯……”
“是皇后,搶走了本宮的孩子!”
……
翌日,婉芙問過安,宮道上遇見柳禾,被請去了吟霜齋。
陸貴人性子謹慎,殿內不會奢華張揚,縱使有昨日皇上賜下的恩賞,也只擺出了幾件,其餘地放進了私庫。
婉芙越過屏風,便聞到寢殿中濃重的苦湯藥味,陸貴人在床榻裡側躺著,眼眸微闔,臉色有因生產後的蒼白,嘴唇也不見血色,看起來虛弱無力。
許是聽見動靜,她費力地掀起眼,瞧見屏風處站著的婉芙,眼神一亮,緊接著因為這須臾的激動,臉憋得顯出異樣的紅,單薄的神情顫抖,胸腔內一陣一陣地悶咳。
婉芙急步過去,扶她靠到引枕上,手心順著她的脊背,回頭又吩咐人去倒盞溫水來,面容擔憂,“太醫可看過了,怎的這般難受?”
“太醫來過了,是小產後身子虛,你莫擔憂。”陸貴人聲線虛浮,她壓住婉芙的手,眼中慢慢蓄了淚水,是想要坐直身,卻因沒有半分力氣,而勉強靠在引枕上。
“昨日,多謝你救我一命……”她拉著婉芙,仿若溺水的人找到那唯一的一塊能活下來的浮木,嘴唇因激動而顫抖,“若沒有你,我真不知……真不知……是否還能活下來……”
滾燙的眼淚掉落下來,婉芙心緒一時複雜,拿帕子給她拭面,“產後最忌諱心緒鬱結,既然活下來,就該好好的活著。”
“且非我一人之功,想必我不去求,皇上也是會保下你的。”
“不會!”陸貴人眼神淒涼,拼命搖頭,“皇上不會,皇上只想要這個孩子,至於我是生是死,他何曾想過!”
“陸姐姐慎言!”婉芙眼眸微閃,飛快地向外看了一眼,見無人,才放低下聲,“皇上既保下陸姐姐,冊封陸姐姐為貴人,就是想讓陸姐姐活,陸姐姐只需記住這個,至於皇上怎麼想的,都已經不重要了。”
陸貴人悲痛欲絕,失聲痛哭,眼睛腫得發紅,“婉芙,我心裡好苦啊!”她驀地抱住婉芙的腰,鹹澀的淚水混著苦重的湯藥味,蹭到婉芙新換的妃色宮裙上。
婉芙不知該如何安慰,無聲嘆息,手心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思緒飄遠,目光悵然,“一切都會過去的。”
輕聲如風,很快就散了。
……
午時,御膳房送了午膳,陸貴人眼下吃不得葷腥,她怕婉芙吃不慣,吩咐人取幾道可口的,再拿些金禧閣常取的吃食。
許是痛哭過一場,陸貴人此時臉上能勉強掛了笑意。
她揮退開下人,倚靠在引枕上,由婉芙給她敷紅腫的眼。
“我……”陸貴人頓了下,“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姐姐。”
婉芙一怔,古怪地看了眼半躺著的女子,似乎不論年紀還是位份,她都要較自己長些。
衣角晃動了下,是陸貴人手心抓出的動靜,她閉著眼,並不能看清婉芙的表情,許久見她不語,以為是她不願意,小心翼翼道:“你若是不願,也不必勉強。”
婉芙不由得記起初到吟霜齋時,那時陸貴人尚是常在,行事處處小心謹慎,怕有一點錯處,這樣的女子,足夠在宮中獨當一面,不想,心中竟與自己一般,倒底是個小姑娘。
“你若願意叫,就叫吧。”
陸貴人彎起唇角,當真喊了她一句,“泠姐姐。”
婉芙一瞬間竟毛骨悚然,許是她曾伺候過陸貴人的緣故,這一聲實在怪異。她眼角抽了抽,勉強應聲。
“其實我今日叫泠姐姐來,除了感謝你,還有一事。”陸貴人微微頓了下,“外面可有人?”
婉芙意識到她是要說什麼要事,吩咐千黛去外面守著,讓她繼續。
此事重大,陸貴人壓低了聲音,“昨日,我並非意外摔倒,而是有人推了我。”
婉芙心中咯噔一聲,柳眉蹙緊,竟如她所想,陸貴人的小產,並非意外。既不是意外,陸貴人昨日為何不在那個時機向皇上言明?恍然間,她記起乾坤宮送來的恩賞,以及那本不該升到貴人的位份。
“你可知道是誰?”婉芙聽自己問出聲。
陸貴人苦笑,“姐姐覺得會是誰呢?能讓皇上不去深究的,除了應嬪就是寧貴妃了。”
應嬪三年前喪子,而今皇上又對其偏寵,又住重華宮,確實有極大的嫌疑下手。可應嬪怎會做得這般明顯,而且以應嬪的性子,她的目的該是坤寧宮的大皇子,何故會對無寵的陸貴人出手。
是以,或許是有人拿應嬪做了靶子,暗中對陸貴人下手。
但應嬪真的會一無所知嗎?一面是有家世倚仗的貴妃,一面是與皇上舊情深厚的嬪妃,婉芙壓住心頭的砰跳,此事已非她能猜疑的了。
箇中複雜,未查明前,婉芙也不敢妄下結論。
“你莫多想了,眼下養好身子才最為緊要。”
用了午膳,陸貴人想讓婉芙留下,卻也不好多留,待人走了,她定定看著憑几上放著的帕子出神,嘴邊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幸而當初善待了泠才人,至少她現在在宮裡不是一個人。
那抹笑意淡去,手輕輕撫住平坦的小腹,她的孩子啊,她期盼了數月的孩子,終究死在了這深宮的爭鬥中。
她眼底劃過一抹冷光,她不會放過那個人,一定不會。
……
乾坤宮
陳德海悄聲從殿外進來,到御案前奉上了一盞熱茶,“皇上,泠才人離開吟霜齋了。”
李玄胤批閱奏摺的手微頓了下,臉上不見情緒,淡淡道:“都查清楚了?”
皇上這聲問下,讓陳德海生出不詳的預感,自打昨日陸貴人失了腹中龍裔,皇上又是恩賞又是升位份,他就覺得定是又要生出什麼事,果不其然,皇上吩咐他徹查陸貴人喪子之事,這麼一查,還真叫他查出些門道。心中不禁哀嘆,這一個個,都有著聖寵,何故這般折騰,害了龍裔,平白將皇上推遠了。
陳德海低下頭,生怕惹得皇上遷怒,“是貴妃娘娘下的手,應嬪主子明知此事,卻也沒讓人攔著。”
“砰!”
他新端上的那盞熱茶被揮到地上,瓷器炸裂,聽得陳德海心下一抖,險些腿軟跪下來。
“皇上息怒,莫氣壞了身子。”
李玄胤背靠到龍椅上,臉色冷如冰凌,“豫北王可回了?”
陳德海一怔,忙道:“還有十餘日。”
“讓他回京後立即來見朕。”
“是。”陳德海應下聲,皇上與豫北王雖不是同母兄弟,卻玩得最親,豫北王小時候就喜歡跟在皇上後面,萬事也替皇上出頭。
若是這朝廷中皇上最信任的朝臣是誰,怕只有豫北王一人。眼下左相勢大,在朝中公然結黨營私,後宮寧貴妃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遲早得把自己作沒了。
……
天一日比一日的涼,婉芙裹著厚厚的披風,去坤寧宮問安,問安過,若不累就去吟霜齋陪陪陸貴人。陸貴人近些日子精神頭好了些,能說幾句玩笑話,從最初對婉芙處處小心,生怕惹了她不喜,到如今討巧賣乖,性子與初入宮時大不相同,是越來越活潑了。
莊妃知她辛苦,免了日日的問安,得空就去坐坐。莊妃出手闊綽,不要錢似的往外送,婉芙每去一回都賺得盆滿缽滿,捧著一堆金銀珠寶回來。
一日兩人說著話,莊妃想起來東海送過來的珍珠,“我之前給你的血珍珠,怎麼不帶出來,做成手釧,嵌到袖上,別吝惜,這些東西不夠就來我這拿,多的是。”
婉芙正在喝茶,聞聲猛嗆了下,一口茶水噴出來,臉憋得通紅,莊妃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俯身為她拍背,“這茶熱著,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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