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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等待後,7班學生終於能夠排隊進場。

詩詞博物館的場地太大,無法統一帶領參觀。經過安檢之後,初澄規定了集合時間,然後解散隊伍放大家去自由活動。

學生們歡快地四散開來,但也有一些平日裡混得熟絡的不願意單獨行動,全程跟在副班身邊。

初澄一路講解引領著。他對各類國學文化都談不上精通,但自小受家庭薰陶,早已把一些禮節習慣刻在了骨子裡。

從茶文化的叩手禮,到圍棋中的對弈之道,他都能耐心解釋,親身教學。無論是紙墨筆硯和印刷術,還是文人騷客和詩詞歌賦,無論被問起什麼也都能娓娓道來。

他今天的穿著明明隨意,帶點野性風格,卻因為頂著一張滿含柔情的臉,而與煮水煎茶時的滿廊清香相得益彰,清逸翩翩。

“就像林清玄先生說,喝淡酒的時候應讀李清照,喝甜酒時宜讀柳永,喝烈酒則大歌東坡詞。讀辛棄疾、讀陸放翁、讀李後主、讀陶淵明、李太白都有各自的濃淡宜和。”

初澄姿態閒適地倚著欄杆,用輕緩的聲線解讀那些玻璃櫥窗後沉睡的文化。

“無論是把酒臨風,烹茶誦詩,踏雪望月,還是雲中寄錦書,以琴會知音……我們先輩在生活的各種細枝末節上都保留著精緻考究,所以才讓歲月漫漫,每一寸都溫柔。”

學生因館內悠遠繁盛的文化呈現而震撼,由衷感嘆道:“所以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國式浪漫吧。”

“也許吧。但我覺得浪漫本身就是帶著西方色彩的羅曼蒂克式詞彙,不如說成是……”初澄抬頭看向牆壁上宛若驚鴻的題詞作品,換了另外一種闡述方式,“中國人獨有而盡興的深情。”

這一刻,學生們的注意力都被輕而易舉地抓取了過去。他們聽著講解,暢遊在各個展廳,無一不對曾經那個文采耀目的世界心馳神往。

喻司亭向來沒那麼愛熱鬧,本想繞開館內的洶湧人流,閒逛躲閒,偶然聽到初澄的講解聲卻被吸引住,不由自主地抬步跟隨上他的小隊伍。

臨近國慶假期,館內剛好在開展曬書抄詩活動,入館參觀的師生都可以在庭院內進行體驗。

天清氣朗,整齊擺放的明黃色梨木長桌上冉冉地焚著香,一片古樸典雅的氛圍。

學生們四散開來,或蹲或坐在不同的蒲團上,用軟筆抄寫詩句。

初澄穿行在一張張矮桌邊,巡視著他們的作品。暗自慶幸這些孩子都是寫字好看的。如果換上那幾個寫作文還要加密的小子們,現在的畫面簡直不堪想象。

喻司亭找了張無人的桌子坐下,不遠不近地旁觀著副班不知疲倦的身影。

老實說,他最初並不看好這個新人,會同意初澄擔任自己的副班,多半是因為那封建議信。

雖然寫得沒什麼道理,卻能證明他的耳朵有在聽,眼睛有在看,認真負責,而且敢於直言。

現在看來更是沒錯,有骨子裡那份溫柔和堅毅在,有朝一日他就會成為優秀的任課教師,乃至班主任。

至於有什麼不足的……大概也是像現在這樣了,用勁過猛,什麼事都親力親為,就會快速產生落差感,過早地失去這份職業熱情。

初澄又走動了一圈,見學生們都自得其樂,便也跟著過去休息。

他整個上午都在組織活動,忙碌著不得空閒,身體粘到坐墊的瞬間,就好像有一根神經被自動放鬆下來,不由自主地發出愜意嘆息。

喻司亭的視線自然地追隨:“累了?”

“恩,比講課還費嗓子。”初澄坦然承認,抬手吸了一口已經融化大半的冰咖啡。

每一張梨木桌案邊都擺著毛筆架和墨盤。他隨手挑了一支,看向喻司亭:“喻老師要寫嗎?”

喻司亭說:“我就不獻醜了。”

這話說得顯然是自謙。

但凡能當老師的,字跡都不至於太難看,畢竟現在所有師範學校都會有附加的技能考試。

初澄的語氣裡帶著丁點記仇的味道:“我記得喻老師的‘閱了’兩字,筆鋒就很遒勁。”

現在雖然入秋,但上午的太陽仍然毒辣。初澄坐的位置正好迎著光,有些刺眼,於是從場館內提供的草帽裡借用了一頂,隨手戴在頭上,開始動筆寫字。

因為腿長無處安放,他換了換姿勢,改為單膝跪在墊子上,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執筆蘸墨,在宣紙上落下一排小篆。

“那也要看是和誰比。”喻司亭一邊應答剛才的話題,一邊朝著初澄的方位瞧了眼。

他筆下的字筆順繁複,每一筆都寫得認真,卻又似信手拈來。

看他專注的模樣,那樣豐雅端正。喻司亭很難不好奇他到底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連古體篆書都能嫻熟駕馭。

“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接受大哥的稱讚,即便表達得不太明確。”初澄揚起眉端笑笑,甚至覺得喻司亭這人的性格魅力似乎就在於這裡。

聽他嘴毒慣了,偶爾被誇講一句還真挺受用。

喻司亭的眉宇略微蹙聚:“我之前在言語鼓勵上對你有那麼吝嗇?”

初澄回以玩笑:“你是要我現在就把工作錄掏出來嗎?上面全都是你對我的砥礪。”

“不用那麼早開賬本,以後單飛帶班的時候再記也不遲。”喻司亭話音悠緩,卻能聽出來帶著揶揄的言下之意:別忘了你現在還算是在我手底下。

初澄眼底噙笑:“不行,那樣沒機會,畢竟我以後根本不會做班主任。”

聽他這樣說,喻司亭完全恢復正色,問道:“為什麼?”

十中設立副班主任制度的初衷就是為了給新老師學習和積攢經驗的機會。既然不想進一步鍛鍊,為什麼要主動攬下這項累人又沒什麼好處可尋的工作呢?

……嗯?

初澄並未想到對方會在意這個問題,茫然地頓了頓動作。在他看來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的啊。

難道不是因為無論正副班,每月帶班的補助都是800塊嗎?

他心中雖如此想,卻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的說出口。

而喻司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好奇,對面的人到底在寫些什麼。這會兒見他放筆凝思,便安靜地湊近些許。

潔白稠密的宣紙上落著三四行小篆。乍看上去那些字型端正漂亮,方中寓圓,粗細均勻,連潤墨深淺都無可挑剔。

但好像有點不對勁,再細看一眼……

啪嗒——

初澄終於注意到喻司亭的目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視線竟筆直地落在自己的宣紙上。像是有什麼秘密被撞破一般,初澄慌忙上手掩蓋,但完全來不及。

喻司亭已經成功破解了他的篆書筆體。

那只是無聊至極時的一些隨筆,甚至可以說是白日裡的發瘋文學。

他端坐在那裡,看似一本正經許久,寫出的東西其實是:我想退休,好想退休,什麼時候可以退休,祝我早日退休。

喻司亭:“……”

“你怎麼能偷看別人的……”初澄掀起草帽簷,本想義正辭嚴地去質問他,卻因為一時想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的產出而卡了殼,最後噗嗤一聲笑出來。

周圍的學生們已經逐個完成了自己的抄詩內容,又被兩人這邊的動靜吸引,紛紛抬起頭來。

“怎麼了?”

“初老師,您要過來看看我們寫的嗎?”

“大哥,初老師抄了哪一頁?”

喻司亭的嘴唇動了動,還未發出聲音。初澄騰的站起來。他剛才跪了有一會兒,膝蓋發麻一個踉蹌,連忙拽住身側人才穩住身形。

喻司亭只覺得自己的腕上一熱,被一隻細瘦漂亮的手緊緊握住。

“別說。”初澄低著身仰頭看他,眉宇間的笑意豔麗得像團火。

“昂。”喻司亭默然兩秒,妥協地哼出一個字。

關於工作熱情和職業規劃什麼的,他真的是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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