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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於太子妃母子幾人,其實也是最好的保護。
東宮明白這一點,但心裡還是很難過。
他的母親是天子的元后,母親薨逝之後,天子沒有立後,因而在他這個儲君娶妻之後,太子妃便是內命婦之首,向來宮宴之時,都隨他坐在最前邊。
但是他離開之後,太子妃的坐席被挪到了很後面的位置,孤零零的同眾人分隔開,而楚王和燕王風頭最盛,連帶著他們的母親在後宮中也得意,雖然不敢公然欺凌太子妃,但言語之中多有羞辱輕蔑,妻子是那樣靈慧的人,也只能強顏歡笑,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以此敷衍過去。
而他的岳家也好,侍奉過他的屬官們也好,或多或少都遭到了打壓。
也是因此,他們能夠給予妻子的幫助,就更少了。
他難過,也痛心,可是又能如何?
死去的太子,還會有誰在乎?
而死去太子的妻子,就更加沒人會在乎了。
但他的妻子畢竟是堅韌且頑強的,雖然明知道這條路難行,但也仍舊揹負著三個孩子,跌跌撞撞的走到了盡頭。
天子是不喜歡穎孃的,覺得這個孩子帶累了春郎,生來不吉,東宮在世的時候幾次三番勸說,也都無濟於事,但是太子妃卻生生的扭轉乾坤,讓天子賜下了“定安”這個封號。
當天晚上,東宮高興的大醉一場。
先祖們知道這件事,都不由得笑著打趣:“你娶了一個好妻子啊!”
然後又開始例行emo:“為什麼你死的這麼早啊!”
如若這小子長壽,朝堂上他老爹願意放權栽培,文韜武略又頗出眾,內宮之中還有賢妻相伴,這不是妥妥的天胡開局?
可惜他死了!
唉!
又跟他抱怨:“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個燕王,還有那個楚王,哪裡是做天子的料啊!”
他祖父在旁邊撇了撇嘴,說:“不過那小子也不是善茬,難纏的緊,早知道就應該早早把他廢掉……”
東宮眼見著燕王與楚王在天子的威儀之下活得戰戰兢兢,但聞言也不禁給父親站臺:“阿爹也是為了篩選出最合適的繼位之君罷了!”
我爹不是個善茬,你難道就是?
從前把我爹難為的多慘,你咋好意思開口的!
他祖父聽出來了他的言外之意,一聲冷笑:“我就等著看你兒子在你爹手底下能有什麼好下場!”
這話可太不好聽了!
以至於東宮馬上就冷笑著回嗆過去:“怪不得我爹登基之後把梁懷王過繼出去了呢,您是夠討厭的。”
他祖父被戳到了痛腳,勃然大怒:“怎麼跟你爺爺說話呢?!”
東宮:“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孫兒不是故意的,您別生氣。”
但臉上的表情明晃晃的在說“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樣”?
梁懷王是他祖父寵愛的王貴妃生的,為著這個兒子,幾度想要議儲,而梁王則是他祖父的死敵,他爹上位之後有意噁心他爺爺一把,把他爺爺跟王貴妃生的兒子過繼給梁王了,又三天兩頭的遣人賜下,最後活生生的把人給嚇死了。
最後給的諡號為“懷”,所以叫梁懷王。
而他祖父臨死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王貴妃跟他的好兒子,單獨留下了天子,要他指天發誓善待王貴妃母子。
天子順從的指天發誓:“若我有害於貴妃母子,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他祖父放心了,讓人召見重臣,宣讀遺詔,給天子完成了最後的繼位手續。
然後天子屏退眾人,下令讓心腹在他祖父病床前勒死了王貴妃,美其名曰是王貴妃舍不下君父,自願就死。
他祖父:“……”
他祖父簡直要死不瞑目了!
當時東宮就在旁邊,雖然也知道父親跟祖父關係非常糟糕,但還是十分震驚於父親的選擇。
不是因為父親背信棄義,而是因為……
爹你可是發了毒誓的啊!
他祖父顯然也記得這事兒,雙眼瞪得老大,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爹,神情怨毒,即便聲音混沌,也強撐著詛咒他爹:“你背信棄義,你……會遭報應的——”
他爹冷笑一聲:“你該慶幸前不久太醫剛給您診過脈,說你馬上就要不久於人世了,不然王氏這個賤婢就不會死的這麼輕易了,我非得把她做成人彘送到母后墳前去才行!”
然後繼續用輕蔑的眼光看著他祖父:“這賤婢從前是如何羞辱母后的,你當我都忘了嗎?天打五雷轟而已,儘管來吧,我不怕!”
東宮:“……”
天,爹你真是好牛掰哦!
第107章
王貴妃,這個長久以來都倚仗著祖父威勢,在宮中作威作福的女人,就這麼狼狽的死在了祖父的床前。
曾經風華絕代的美人鬢亂釵橫,雙目大睜,眼球充血,死狀極其猙獰可怖,而他的祖父被迫躺在塌上看完了整個過程。
東宮震驚於父親的選擇,而在震驚過後,也的確了悟到了什麼。
父親之所以讓年紀尚輕的他來旁觀,除去父子之間絕對的信任之外,應該也是想要用這個血淋淋的例子,來對他進行最初的帝王教育,藉機讓他明白些什麼。
而事實上,在冷眼旁觀病床上的祖父苟延殘喘不成、氣急而死的整個過程之後,父親沉默了很久,繼而便下令心腹們為大行天子料理喪事,自己則帶著東宮穿過未央宮幽長又深邃的廊道,來到了僻靜的書房。
父親冷靜的注視著年幼的兒子:“告訴我,你從剛才的事情當中學到了什麼?”
東宮在經歷了短暫的思考之後,鄭重的回答他:“內宮不寧、夫妻失和,是宮廷禍亂產生的根源,錯非祖父寵妾滅妻,苛待祖母,又何以至此?無非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罷了。”
又道:“而世人以天子為‘上天之子’,朝廷向來的禮教宣言也讓朝臣與黎庶不間斷的堅定這個想法,但天子,亦或者將來要成為天子的人心裡卻要明白,自己其實也只是俗世之中脆弱又無力,可能被奪去權柄,喪失一切的凡人罷了。”
“黎庶是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個人可能會強大,但終究都會老去,而蒼老本身就意味著對於權力的操控減弱,作為您的後繼之人,如何對權力來進行把控,不至於落得祖父今日這樣的下場,才是您真正想讓我明白的事情吧!”
天子欣慰於兒子的智慧和敏銳,面露讚許,語氣卻仍舊帶著幾分訓誡:“不可驕傲自滿,外露出來的聰明,就不再是聰明了。”
東宮不以為然的笑了:“阿爹又不是外人。”
天子也忍不住笑了。
外邊內侍前來催促,畢竟宮中剛剛經歷了天子大行之事,當今天子作為人子,實在不可長久的不在公卿們面前露面。
天子帶著東宮出了書房,東宮卻提起另一事來:“您對弟弟們,有些太過於嚴厲了呢……”
天子眉頭一軒,正待言語,東宮卻道:“兒子明白您的想法,您是有感於祖父在時偏寵貴妃之子,以至於王氏外戚依仗貴妃和皇叔為非作歹,竟然敢欺壓到宗室和皇子頭上,而貴妃與皇叔一人在內、一人在外,更使得京師動盪,社稷不寧,所以您一直都很疏遠弟弟們,大抵也是為了給他們不必要的野望。”
天子皺起的眉頭微微鬆開。
東宮則繼續道:“這是您對兒子和弟弟們的一番關愛之情,也是為了社稷安泰,但是弟弟們畢竟還小,哪裡能懂得這樣的道理?如今兒子既已經做了東宮,您又諸多厚待,弟弟們也好,妃母們也罷,想來也都是明白您的心意的……”
天子十分感動。
為自己做法的深層含義被兒子所理解而感動,也為東宮明知道此舉對自己有利,卻還是開口勸說,為弟弟們謀求福利而感動。
但還是拒絕了。
“再等等吧。”
天子斟酌著說:“等你到了能大婚的年紀,有了兒女之後,他們也差不多就到了該開府的時候,到時候再行封王,才算妥當。”
東宮嘴唇動了動,正待說話,卻被天子抬手止住:“勿要再勸了,朕意已決!”
東宮有些無奈,只是到底拗不過父親,也只得作罷。
接下來的日子堪稱順風順水,天子先是辣手料理掉了王貴妃的孃家,然後獰笑著用軟刀子割肉,把王貴妃生的那個小崽種送上了西天。
過兩年之後,等東宮期期艾艾的對父親說自己心儀謝家的女兒之後,也很痛快的拍板,迎立謝氏為皇太子妃。
東宮跟妻子兩情相許,感情甚篤,成婚之後頭一胎誕下了一位縣主,之後過了兩年都沒動靜,天子便有些急了,有意指個側妃過去,最後卻還是被東宮勸住。
他知道父親忌諱的是什麼,在意的又是什麼,所以也不會用自己與妻子情深義重這樣的理由來做辯解。
只說:“太子妃還年輕,兒子都不急,您急什麼呢?真要是急匆匆納了側妃,誕下皇孫,此後太子妃再有嫡子,又該當如何?庶長嫡幼,豈不是取亂之道。”
天子也覺得有理,便就此作罷。
如是又翻過一年之後,太子妃有了身孕,太醫診脈,道是太子妃懷的是雙生胎,彼時天子與東宮都頗歡喜,只是誰也沒想到,頭一個生下的小縣主分外康健,後生的小皇孫卻頗孱弱……
東宮在地府中回想起這段往事,便不由得開始揪心,老父雖然上了年紀,卻仍舊精神矍鑠,而儲君未定之下,帝都的氛圍早就變得有些不對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東宮一系蟄伏多年,並不十分惹人注目,相較於汲汲營營於儲君之位的諸王,反倒有些跳出了是非之中的意思。
他祖父被孫子搶白一通,還被戳到了痛處——因為王貴妃的死,他下來之後很是遭了先祖們一番譏誚,沒過兩年,心愛的小兒子就下來了,因為過大於功,跟他娘一起被發配到畜生道去了……
更傷心了好嗎!
此時再見到東宮這個孫子,心裡邊格外的不痛快:“你生前不過是個太子,有什麼資格在此久留?閻君法外開恩,只是你卻也不要壞了規矩!”
東宮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道:“所謂人死賬消,您不會還在為王貴妃的事兒生氣吧?我早就不記得了,您也忘了吧。”
他祖父:“……”
東宮又故作無奈的道:“雖然都說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可眼見著阿爹都是快要七十歲的人了,您生時壽數加上死後冥壽,也要近百,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他祖父聞言怒髮衝冠:“你這豎子,怎麼跟我說話?!那個孽障教出來的好兒子——”
東宮像是在餵雞似的“嘖嘖嘖”幾聲,表情略微帶著點訝異,又彷彿是含了幾分嘲弄:“喲,急了!”
他祖父:“我他媽——”
心態直接崩了啊!
東宮臉上帶笑,雲淡風輕的離開了。
……
但東宮心裡邊其實不是不擔憂的。
為老父,為妻子和兒女,也為這萬里江山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們。
倒不是他輕看於人,而是他的這些弟弟們,實在沒人有人君之像啊!
也難怪老父舉棋不定,觀望了數年,也沒有敲定最終人選了。
想到此處,東宮不禁有些惘然: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國朝嗎?
他心裡邊隱約懷了幾分不祥之感,只是公務纏身,卻也不能如同先祖們一般整天泡在那裡,好容易擠出空來過去,就見先祖們神色都極複雜,見了他之後,臉上也隱約透露出幾分憐憫與寬慰來。
他祖父眉宇間倒是帶著點得意,看起來是上前來冷嘲熱諷幾句的,只是中途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麼,竟也生生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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