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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的臉色終於稍稍和緩了幾分,向成寧縣主道:“起來吧。你父親故去多年,難為你還如此牽腸掛肚。”
成寧縣主流淚道:“天不假年,父王早逝,只是孫女再如何難過,只怕也無法與皇祖父白髮人送黑髮人相比,只盼著能替父王盡孝,寬慰您一二……”
天子欣然頷首,卻沒再說什麼,而是忽的轉頭去看信王:“你怎麼忽然想起來聯合諸王,給朕做壽了?”
信王心頭猛地一跳,神色卻平和如舊,再度叩首,滿面濡慕道:“父皇的聖誕就要到了,兒臣想著,您御極多年,什麼稀罕的東西沒見過?再送從前您收到過的東西,也沒意思,倒不如從兒子們的封地上尋了民間吉祥之物進上,以此恭賀父皇萬壽,福祿無極……”
天子那雙蒼老卻鋒利的眼眸注視著他,緩緩道:“是否是你察覺到吳王離京,然後設計了整件事情?”
這句話落地之後,信王的心臟都漏跳了幾拍!
只是這等關頭,他怎麼會承認,又怎麼敢承認?
當即伏地叩頭,滿面冤屈,哽咽道:“父皇明鑑,兒子豈會是這等陰詭小人?我若真是做了這種事情,便叫我……”
他還沒說完,便被天子冷冷打斷:“住口!朕問,你來答!”
信王戰戰兢兢道:“……是。”
天子道:“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別的什麼人提議的?!”
信王眼珠略微一轉,天子已經將案上茶盞砸到了他頭上:“朕問話,你馬上答,再敢遲疑,立時便叫人將你押出去打死!”
信王被砸個正著,狼狽倒地,頭暈腦脹,茶水濺了一身,卻不敢遲疑,重又跪正了身體。
天子疾言厲色道:“說!是你自己想的,還是別的什麼人提議的?!”
信王道:“是兒子自己想出來的!”
天子道:“你自己府上的那一份,你讓誰去籌備了?!”
信王道:“當然是府上長史!”
“很好。”天子哈哈笑了兩聲:“你交代他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信王腦仁抽痛,短暫的滯了幾瞬,迅速編造了幾句話出來。
天子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劈頭蓋臉道:“你是什麼時候傳的長史?是讓他親自到你封地上督辦此事,還是讓他派人前去督辦此事?當時房裡除了你們二人,還有哪個奴僕伺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項,總不會遣退奴婢,獨留你二人在內商議吧?!”
假的畢竟是假的,粗略的答個大面倒還可以,偏生天子問的細緻,又立刻就能讓人去拿信王府眾人對質,信王便犯了難,訥訥不能對。
天子居高臨下的覷著他,獰笑道:“吳王擅自離京,該死!你這等不忠不義,膽敢耍弄陰謀、妄圖擺弄朕的狗東西,更該死!”
“來人,”天子厲聲道:“把這個無父無君的畜生拖出去打死!”
信王懷著看吳王完蛋的心情進了宮,卻沒想到吳王還沒死,自己的末日便先來了。
有楚王跟燕王的前車之鑑在,他完全相信天子能夠狠下心來殺掉自己,便再顧不得所謂的體面和尊榮,膝行著上前求饒:“父皇饒命啊,兒臣只是一時糊塗,父皇……”
“一時糊塗?不見得吧,”天子聽得笑了,神色玩味:“玉泉祠外抓住了幾個人,供述說,是你派他們去的啊。”
信王臉上瞬間沒了血色,嘴唇哆嗦幾下,顫聲道:“您都知道了,方才怎麼還問……”
天子嗤笑道:“不如此,怎麼能見到你垂死掙扎的醜態呢。”
說罷,猛地一揮手,並不給信王再開口的機會:“押下去,杖殺!”
若換成平常時候,諸王必然要上前求情,以此彰顯自己的友愛之心,但是今天眼見天子如此盛怒,孰人膽敢去捋虎鬚?
只求著這場風波趕緊過去,千萬不要牽連到自己身上。
天子卻將目光投到了吳王妃身上:“寧氏。”
吳王妃強撐著身體叩首:“是,兒媳在此。”
天子幽幽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似的:“那個孽障私自離京,你知不知道啊?”
定國公的心都提了起來。
吳王妃也是哽咽,再次叩首道:“父皇明鑑,如若兒媳真的知曉,又怎麼會連夜出城,以至於……”
天子卻溫和道:“朕知道,他偷偷離京,此事並不曾告知於你,不然也不會對你痛下殺手了。”
他笑了一笑,先吩咐吳王妃:“抬起頭來。”
吳王妃畢恭畢敬的抬起臉來。
天子語氣和緩,那雙蒼鷹一樣的眸子,近乎陰鷙的審視著她:“朕想知道的是,你出府去尋他的時候,知不知道,他其實是出京去了啊?”
第85章
吳王妃早知道天家無情,但從前再如何揣測,也決計預料不到天子竟會如此無情!
信王乃是當今天子現存諸子中的長子,遵從本朝國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朝中還是有很多人看好他的,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親王,卻被天子毫不猶豫的下令杖殺……
親生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她?!
至於天子處置了信王,卻沒有急於處置吳王,吳王妃心中卻是半點怨憤之心也無。
因為她也好,大殿之上的其餘人也好,都很清楚的明白——吳王死定了!
對於信王,天子還是短暫的給過他幾分機會的,如若他入殿之後便老實招供,或許還會有一絲希望——雖然只是一絲,但的確是有的。
至於吳王,天子不主動發問,是兇非吉,對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吳王妃跪在冰冷的金磚之上,寒意順著膝蓋湧上脊背,傷口隱隱作痛,卻也讓她愈發清醒。
有信王的前車之鑑擺在面前,她不敢去做自作聰明的事情,天子心深如海,哪裡是她能糊弄的?
腦海中閃現過成寧縣主先前所說的話,吳王妃含著眼淚,徐徐道:“父皇明鑑,兒媳是真的不知道!”
她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說給天子聽:“他只同我說是要往玉泉祠去靜修,因著從前也有過這等舊例,他又不曾在朝辦差,兒媳便也不曾多想,幫他打點了行裝,好生將人送走。”
“如是過了幾日,信王……信庶人過府,說起籌備父皇聖壽一事,又說齒序在前的皇兄們都已經點頭,民間講天家無小事,更何況是天子之事?您既是君主,又是尊父,兒媳不敢怠慢,馬上便遣人往玉泉祠去送信。”
“第一波人去了,卻再無回信,兒媳心內擔憂,便又派了第二波人前去,這回終於得了回信,福慶那奴婢說王爺是進山散心去了……”
天子饒有興趣的抬了抬眉:“哦?他是這麼說的?”
“是,”吳王妃拭淚道:“兒媳一聽,便覺得不對勁,王爺先前出過一遭意外,再不喜入山林,怎麼會到山中去散心?”
她聰明的略過了自己的心理活動,只將發生過的真實事項:“兒媳心裡邊只惦念著兩件事情,一是父皇的聖壽,那之前信庶人遣人前去送話,說第二日要同諸王一道商議父皇的壽誕諸事,兒媳為人婦,亦為人兒媳,豈敢慢待君父?必得是要當日見到王爺,將此事告知於他的。”
“其二便是王爺的安危——福慶編出那樣的謊話出來,可見王爺彼時並不在玉泉祠,既然如此,他到底是去哪兒了?玉泉祠內,是否出了些驚人的變故?”
說到此處,吳王妃又哭起來,情真意切的叩首道:“王爺是天潢貴胄、父皇之子,倘若真在京畿出了什麼事,一來令朝廷和皇室顏面無光,二來,只怕也會惹得父皇傷心,前不久才是已故東宮的忌辰,若是王爺再有個三長兩短,父皇的心裡,該有多不是滋味呢!”
天子靜靜聽她說完,眉毛幾不可見的一展,卻不做聲,只神色忖度的看著她,良久之後,才問了句:“真的?”
吳王妃抬起頭來,正面對上天子審視的目光,懇切道:“兒媳豈敢欺瞞父皇!”
她身上本就有傷,一路顛簸來到宮中,傷口掙開,面白如紙,身體也不由自主的開始打顫。
天子好像沒看見這一幕,撫著鬍鬚,並不言語。
而定國公跪在吳王妃之後,眼見著女兒後背衣衫隱隱洇出血色,痛惜異常,卻也不敢作聲。
天子則環視跪了一地、神色倉皇的諸王,和顏悅色的問:“信庶人做的事情,你們知不知道啊?”
諸王是真的冤枉啊,齊齊叩頭否認,唯恐動作慢了,被天子單獨點出來。
天子笑了一笑,不再看他們,而是去看被賜座了的成寧縣主:“吳王私自離京的事情,齊國公府是否知曉?”
成寧縣主如實道:“孫女不知。”
天子哼了一聲:“齊國公府娶得好媳婦,竟連替他們道聲冤枉都不肯!”
成寧縣主卻道:“孫女的確不知,怎麼能冒昧的替他們作保?倘若他們果真心懷不軌,與吳王有所勾結,您卻因為孫女的話而不曾細查將其放過,豈不是輕縱了奸賊?倒不如老老實實的說不知道,孫女想著,以您的聖明遠見,自然能夠分辯齊國公府忠奸。”
天子笑著問他:“若是他們參與了此事,你待如何?”
“那祖父得賠孫女個更好的儀賓!”
成寧縣主莞爾,依稀透出幾分從前在宮中時候的俏皮:“總不能說孫女嫁出去了,就不是您的孫女了吧?”
天子哈哈大笑:“你啊你啊!”
又有些意味深長:“像你娘,聰明!”
成寧縣主抿著嘴笑,並不對此做出解釋。
殿外有天子心腹請見,天子笑著傳了人進來:“如何?”
來人道:“盡如吳王妃所說一般。”
天子點點頭,這才看了吳王妃一眼,語氣憐惜:“起來吧,好孩子。看這臉色,可真是夠難看的,還不去找個太醫來?”
又親自去將跪在地上的定國公攙扶起來:“親家,你看這樁親事做的,是朕對不住你啊……”
定國公虛扶著天子的手臂,順勢站起身來,老淚縱橫道:“陛下如此言說,折煞老臣了!”
又說吳王妃:“這孽障打小就被嬌慣壞了,不知為婦之道,先前吳王幾次往玉泉祠去靜修,她都覺得外城清苦,不肯同去,若是她再懂事些、恭順些,或許……是老臣愧對陛下啊!”
天子嘆了口氣,安撫性的拍了拍定國公的肩膀。
終於將目光落到了吳王吳王身上。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吳王自從在玉泉祠前見到了諸多京師駐軍,心頭便已經湧現出無窮絕望,只是心裡邊到底懷著幾分僥倖。
萬一呢。
燕王兄雖然死了,但並非是死於天子之手,而是被楚王兄毒殺。
而楚王兄之死,皆因他率軍逼宮,這是他自找的啊。
現在輪到他……
他其實並沒有做什麼踩到天子底線的行為,只單純是出京去看了心上人和自己的親生骨肉罷了,即便有著宗室不得擅離京師的規矩,至多也不過是奪爵圈禁。
自己此時還沒有兒子,運氣好一點的話,父皇知道這件事後一高興,板子高高抬起、輕輕落下了呢!
可是他沒想到信王會死,且還是杖殺這種極不體面的殘忍死法。
信王尚且如此,那他……
打從進殿之後,吳王便在等待著一個說話的機會,但是天子不點他出來,他豈敢貿然作聲,只在心裡盤算該當如何回話,才能逆天改命。
此時天子終於發問,吳王迅速在心底斟酌過一遍之後,痛哭著連連叩首:“兒子糊塗,兒子有罪,只是父皇明察,兒子絕不敢有大逆不道之心啊!”
他將事情原委講出:“當初兒子失陷在地方上,陰差陽錯與一女子結緣,有了骨肉,此次出京,便是去見她和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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