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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舉不妥,臣等願聞其詳!”還是左都御史溫純涵養比較好,離開座位端端正正跪在御書案前想討個說法。
“那好,朕就與諸位愛卿講一講。要是聽著無理,殿試題目另出,先由內閣大學士審議。要是聽著有理嘛……”
但凡洪濤有掀桌子的本錢,現在就該開個盤子與這些大臣開賭了。皇帝輸了殿試重新考過,皇帝贏了全尼瑪收拾鋪蓋卷滾蛋,別再佔著茅坑不拉屎了。即便沒這個能力也得變相賭一賭,就是賭注不能開太大,聊勝於無吧。
“臣等便遂了陛下之意,下次殿試照此辦理!”溫純也不含糊,鄭重其事的應下了賭注。
“好,君無戲言……拿朕的大明堪輿圖來!諸位閃一閃,把中間騰空,聽朕娓娓道來!”
見到有人入套了,洪濤立馬和打了雞血似的,蹭的從書案後面竄了起來,一邊吆喝著王承恩幹活,一邊向四周趕人,像極了後世街邊撂地的賣藝人。
這副地圖是由宮廷畫工按照洪濤給的草稿用上好錦綾繪製的,材料與聖旨相同,正面是縝密的斜紋,背面有祥雲瑞鶴圖案,寬六尺、長一丈,比養心殿東偏殿裡的地毯還大。
除了富麗堂皇精美絕倫之外,上面的山川、河流、森林、高原、村莊、城市全都由各種各樣的圖示代表,更直觀也更清晰。雖然說座標點與後世地圖的精度還有很大差距,卻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張地圖都準確。
目前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沒有熟練的測繪人員和海量的座標點資訊,光掌握了製圖技術沒用,照樣畫不出可以按圖索驥的地圖來。
“看到了吧,這裡是秦長城,這裡是大明長城。秦更北,兩者相距幾百至上千裡。那麼第一個問題來了,為何秦朝長城更北,而我大明長城向南退縮了幾百裡?”
但在明代人眼中此圖已經非常詳盡可信了,眾大臣圍在四周無不嘖嘖稱奇。洪濤乾脆走到地圖中間,舉著根小竹棍當起了地理老師,不光講,還帶提問的。
“想是藉著北元之威南侵至此!”兵部尚書孫瑋率先給出了答案,把責任推到了宋朝和蒙古人頭上。
“我朝自中山王徐達至先帝止,花費了近二百年時間,把長城從東到西貫穿北方。此時北元勢弱,為何不推到秦長城一線?”
聽上去有點道理,終宋一朝,除了在西北修過一段不長的城牆之外,確實沒大規模修建過長城,也一直被北方壓制著。
可仔細想想吧,有個邏輯錯誤。宋朝是無力北上,出於耗費比改用了種樹、挖池塘和築寨堡來防禦。但大明朝建立的時候北方疆域早就超過了現如今長城的位置,為什麼不在更北的地方修築長城呢?
“順群山走勢而下可事半功倍,易守難攻!”李廷機補充了一條,別看他是禮部官員,倒是什麼都懂點。
實際上明代的各部官員,包括兵部,都是文官,整天除了開會就是公文往來,並不用懂太多軍事理論,更不需要從軍背景。禮部官員和兵部官員對軍事問題理解的程度差不多,保不齊哪天禮部尚書就平調兵部當一把手了呢。
這也是明朝體系中一個很大的弱點,專業的事情並不由專業人士在做,總是外行領導內行。歷史書上說宋朝是兵不知將、將不知兵,實際上明朝更甚。平日裡訓練、考核由五軍都督府負責,出兵打仗的時候則由兵部安排調配。
戚繼光、麻貴、李成梁等邊軍悍將為何能在對外作戰中取得好成績?除了軍事素養之外,他們都有自己的私軍。以此為骨幹再指揮朝廷派來的軍隊,戰鬥力直接上升一個檔次,受到的掣肘也少。
“不全是,看清楚,再往北也有群山綿延,更有黃河天塹,為何不到河邊修築?”可惜這番說辭漏洞太多,隨便看看地圖就一目瞭然了。
“北地荒涼,不宜耕種,無法為邊塞大軍提供糧草,佔之無用棄之可惜。”眼見兩位尚書的回答都被皇帝有理有據的駁回,局面不太妙,左都御史溫純再次出面作答。
“嗯,溫御史說得有些道理了,但依舊是流於表面不曾深入。放在茶肆酒樓,聚三五親朋閒聊,如此說辭已顯知識淵博。然諸位乃我朝重臣,僅知其一不知其二,該如何運籌帷幄?”
自打有人提出殿試題目太偏,希望改進彌補的話題之後,洪濤就有種感覺,禮部尚書李廷機言辭最激勵、態度最堅決,像是個領頭人。
但起作用最大的卻是左都御史溫純,總能在關鍵時刻救場,如果沒他撐著,李廷機、李戴、蕭大亨等人早就扛不住了。
“臣等願聞陛下高見!”
堂堂嘉靖年進士,歷任過工部、吏部尚書,巡撫過數地,位列九卿之一,居然被個沒讀過經史子集、僅僅上過一年多經筵的傢伙當眾說成不學無術、一知半解,尸位素餐之輩。
溫純的脾氣再好、氣度再優雅也是真不能忍了,立馬收起謙謙君子的嘴臉,梗梗著脖子要討個說法,哪怕對方是皇帝。
“……”此時洪濤倒表現得更像君子了,不急不緩的環視了一週,用眼神詢問是否還有人想回答。
“那朕就先簡單講一講,如有異議再由諸位補充,權當拋磚引玉!大家來看,長城南北可有什麼明顯不同?”見到無人出聲才點了點頭,輕揮小竹棍指向了地圖。
“……不同應該很多,比如風俗習慣、氣候等等,綜合起來的結果就是生產方式不同。長城以北耕種減少,遊牧增多,而長城以南多以種地為生,大規模放牧很少。
溫御史剛剛說了,北地荒涼不宜耕種。沒錯,長城以外越往北土地越荒蕪,有些地方連草都不長,變成了戈壁沙漠。但為什麼會以長城為界,難道說一道城牆能改變土地?
實則不然,不是長城具有神力,而是幾千年來古人逐漸總結出個規律,大致在長城一線是降雨量的分界線。
想農耕必須具備一個最基本的條件,那就是水源。從這條線向北降雨量越來越少,再怎麼辛勞耕種也無法果腹。退而求其次,當地的民眾只能依靠草場以畜牧為生。
這也是上千年來無論匈奴、鮮卑、契丹還是蒙古,都要想盡辦法南侵的最根本原因。遊牧生活終年不得安定,若是趕上天災就要餓肚子。為了吃飽飯、過上好日子,他們只能向南,別無它法。
而長城以南的漢人也無力向北,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幾千年來試過很多次,秦開、蒙恬、衛青、李廣、霍去病、高仙芝等等,都是與胡人作戰的名將。
但不管他們如何雄勇善戰,只要出了長城誰也無法長久立足,最終還是曇花一現。問題不在這些將領身上,更不在前朝皇帝大臣們身上,他們全都卡在了一個關鍵問題上,降水量。
沒有水就無法種地,不能種地就要餓肚子。漢人可以把荒山開墾成良田,卻很難大規模適應遊牧生活。最終打敗他們的不是北地胡人,而是老天爺。”
讓洪濤抓到主動權,還是有備而來,那講起來就長了,每個問題都要分成幾個小問題逐一分析,最終把各種結論彙集在一起,以證明不是隨便瞎說。
可一旦讓他講上了還就不能不聽下去,因為觀點確實新穎,內容足夠豐富,不管反對還是支援總要先聽完,且聽仔細,才有機會抓住疏漏反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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